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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 | 我有我的“天地国亲师”(外一篇)

 明日大雪飘 2023-03-17 发布于上海
✍编者按


保马今日推送李零老师新书《我的天地国亲师》以及《蟋蟀在堂》的序文。多年以来,李零老师以其杂文的求真精神赢得了大量读者的青睐。暌违九年,他又添杂文新作。《我的天地国亲师》汇集了他近三十年来对生命和生活的感悟,颇为有料;而《蟋蟀在堂》则带有“拾遗”色彩,收录了二十年来他非常看重的一些发言、访谈、读书心得和随感。在前者的序文中,李零老师探讨了“天地国亲师”与中国礼道的渊源关系,追溯了“天地国亲师”的发展史。自封建时代的“天地君亲师”进化到民国以后的“天地国亲师”,这短短五个字实际上代表了中国的“礼”之精髓,也是中华文化的独特性所在。“天地国亲师”缠绕着绝大多数中国人的一生,对于作者来说自然也是如此,其书自是由此展开;在后者的序文中,李零老师从杂文之“杂”的两层含义中回顾了自己四十多年的杂文创作史,他说,他的杂文“多是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刹那’”,而如今回头一看,正都是“学者叫做'历史’”的东西。逝者如斯,难以挽回,凭文以鉴,是以为序。

本文选自《我的天地国亲师》与《蟋蟀在堂》序文。感谢李零老师对保马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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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我的天地国亲师》和《蟋蟀在堂》



我的天地国亲师


自序

文丨李零

利玛窦初入中国,最想弄清一件事,中国人最看重什么。这事,扎根中国多少年,他总算看清楚想明白了,中国人最重礼。但礼是什么?它是宗教吗?这个问题,他最关心,也最困惑。为了吸引中国精英入教,跟罗马教廷有个交代,他宁愿相信,中国的礼并非宗教,但罗马教廷内部,反对者大有人在。

中国的礼与“三才”有关。《荀子·礼论》有言:“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三才”天地人,天、地合在一起,算一类;人三分,先祖是死人,算一类;君、师是活人,合在一起,算一类。学者多认为,这是“天地君亲师”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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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君亲师牌位

鲁迅《我的第一个师父》:“我家的正屋的中央,供着一块牌位,用金字写着必须绝对尊敬和服从的五位:'天地君亲师’。”“天地君亲师”是把“三本”拆开,解构为“五位”。这种牌位打什么时候才有?据考,是明以来。

出土发现,还有一种牌位,上面有八个字,“天地日月国王父母”,含义与上相近。这种牌位,例作龟趺驮碑式,类似制的出土物有海云禅师墓志和昭惠灵显真君(二郎神)牌位。上述牌位主要流行于元代。“天地日月”相当“天地”,“国王”相当“君”,“父母”相当“亲”,唯独没有“师”。为什么没有“师”?蒙元的帝师是道士或和尚(如丘处机、海云法师、八思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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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天地日月国王父母牌位

中:昭惠灵显真君牌位

右:海云禅师墓志牌位

“天地君亲师”最能代表中国的“礼”。

“天地”是个虚拟领导,在“君”之上,或许有宗教意味,但更主要是政治符号,代表政权合法性,未必等于日月山川大自然,也未必相当西方的上帝。古人云,“天道远,人道迩”(《左传》昭公十八年)。历代统治者拿这玩意儿吓唬老百姓,也吓唬自己,有非常现实的考虑。老百姓造反,他们也会说,“老天爷你塌了吧”,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叫“替天行道”,同样有非常现实的考虑。

“君亲师”,这三个字都是人,不是神。君是国君,亲是父母,师是老师。君是代表国家,父母的父母是祖先,老师的老师是孔子。

中国,只有国家大一统,没有宗教大一统,与西方相反。这条很重要。不懂这条,读不懂中国。

民国,帝制被推翻,中国南方多把“天地君亲师”换成“天地国亲师”,印在纸上,贴在墙上。一字之易,改天换地,只有亲、师换不了。天还是中国的天,地还是中国的地,人还是中国的人。没有“君”,还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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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国亲师位

我们的“国”是中华民族“五族共和”的国。

我们的“国”是靠人民的力量,推翻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再造统一,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国。

敬畏天地、忠诚国家、孝养父母、尊重老师仍是中国人强调的美德。这五个字,普普通通,实实在在。

我这一辈子,当然离不开这五个字。

我有我的“天地国亲师”。

2021 年3 月19 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蟋蟀在堂


自序

文丨李零

杂文的特点是“杂”,不用板着面孔用学术讲话,我喜欢。

古之所谓“杂”有双重含义:一是兼收并蓄,什么都包括,如《吕览》之“杂”;二是无法归类,内篇不收,外篇不入,最后剩下的话,如《庄子》分内、外、杂篇之“杂”。前者不以学科、门派、家法划界,后者是“多余的话”。

我的杂文写于不同时期,随作随辍,难免杂乱无章,但编成集子,还是要分分类。

我写杂文,大约始于上世纪80年代,最初用笔名(吴欣)。我写过一篇小文,《服丧未尽的余哀》,刊于《东方纪事》1989年1期。谁来约稿,我已记不清。当时,没人知道我是谁,使用笔名,就更没法知道。杂志介绍作者,说我是“理论家”,真逗——“理论家”就是无法归类的家!

从那个时代起,我拉拉杂杂写过不少文章,前后编过四个集子:

1.《放虎归山》,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8月。2008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过此书的增订本,所谓“增订”,主要是加了“近作十篇”。

2.《花间一壶酒》,同心出版社,2005年。2010年和2013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再版,先出平装本,后出精装本。

3.《何枝可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

4.《鸟儿歌唱——二十世纪猛回头》,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2015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过此书的繁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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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放虎归山》,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

左二:《花间一壶酒》,同心出版社,2005年

右二:《何枝可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

右一:《鸟儿歌唱——二十世纪猛回头》,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

上述四集多讲“当下感受”,等于个人眼中的“现代史”,即古之所谓“私史”。读者不难看出,前两个集子,喜怒笑骂,语多嘲讽,后两个集子,越写越严肃。风格不同,时代使然。我的每个集子各有主题,为了突出主题,后出的集子有时会酌收早先收过的文章,现在搁一块儿出,当然不合适。

这次汇集旧作,除上述四集,又加了两个集子,《我的天地国亲师》和《蟋蟀在堂》。责编李方晴跟我反复商讨,对所有文章做重新调整。旧集,凡重出之作,尽量删除,只保留最初出现的文章,唯一例外,我把怀念父母老师亲友的文章从各集中抽出,编入《我的天地国亲师》。这活儿挺烦人,我很感谢她的耐心和细心。

另外,与杂文创作有关,我还有两个集子,顺便提一下。

2013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过我的自序集《小字白劳》(孟繁之编)。这些自序是我的另一类杂文,特点也是讲“当下感受”,搁笔之际的“当下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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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字白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

右:《大刀阔斧绣花针》,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14年

2014年,我还出过一个杂文选,题目作《大刀阔斧绣花针》,强调文体改造。此书是应北岛、李陀之邀,先刊于《今天》2014年秋季号《视野:李零特别专辑》,后作为“视野丛书”之一,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2015年,“活字文化”在中信出版社出过大陆简体版。此书所收几乎全是旧集中的旧作,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同年三晋出版社出版的《回家》也是。

上述六个集子,不包括《大刀》《小字》中的文字。

上面说了,我的杂文多是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刹那”,包括自序。多少年过去,回头一看,这不就是“今天”刚变“昨天”、学者叫作“历史”的东西吗,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考古学家讲“历史”,喜欢用“过去”一词,如“阅读过去”。“历史”就是“过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逝者如斯,不可能推倒重来。我的文章肯定有不少错,一下笔,白纸黑字,追悔莫及。我爱截句,截句也有截过头、标点太碎的毛病。错字病句应该改,可以改,但历史不能改,不可能改,想改也改不了。

这次重出的旧作,凡旧作按出版社要求“自我纠正”因而以省略号隐去的地方,请参看旧作。旧作还保留着历史原貌,包括我的各种错误。新作,有些不便讲的,咱们也撤掉。

文天祥《正气歌》有这样两句,“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董狐是山西人,我敬佩的山西人。我想尊重历史,尽量保存历史原貌。

2022 年8 月14 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END


Pourma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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