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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古终成一家法(全文)

 大成教育图书馆 2023-03-18 发布于山东

兰若,2022—09—03

吾闽榕垣沈氏一门,翰墨风雅,自先祖沈文肃公葆桢始,书画传家二百年,文苑风流人物代不鲜出,当代著名书法家沈觐寿即为其中杰出人物也!先生系近世著名人物林则徐外玄孙、沈葆桢之曾孙,其文笔染翰九十春秋,用功精深,美名远播,堪称当代书法界之翘楚。当先生平静辞世当日,其同为书家诗人的好友潘主兰先生即撰书挽联曰:“旧雨感凋零,更那堪念及薤歌难收涕泪;平生操耿介,尤其是叹同书品并重楷模”,最能表达先生品行书艺,亦让人感受二公衷肠欲断之兰石情谊。

沈觐寿(1907-1995年),字年仲,号静叟、遂真园翁,福州市人。先生博学多能,通文史,擅诗词,书法精深。其金石书画,真草篆隶熟习兼通,尤以颜、褚二体为最,书法成就斐然。曾任福州画院副院长、福建省文史馆馆员、福州市书法篆刻研究会会长。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和国际展览,并选人《中国新文艺大系・书法集》等,曾赴日本、新加坡等国进行书法艺术交流。沈觐寿先生是我国当代卓有建树与影响的书法大家,其高尚的人格修养与精湛的艺术造诣成为书坛的一代楷模,享誉海内外。

家学渊源

沈觐寿先生出身榕垣名门世家,自幼天姿聪颖,其曾祖父沈葆桢乃清船政大臣,曾任台湾巡抚、两江总督,公余雅擅书画。沈葆桢夫人林普晴乃林公则徐之仲女,亦具深厚传统修养。榕垣沈氏家学渊源,一门名家辈出,由其曾祖父沈葆桢始,祖父玮庆、叔祖父瑜庆、伯父演公、父亲虎男、堂兄觐冕、觐安等,都是熟谙诗文和金石书画的名人,现在闽、台一带名山胜地还能看到他们的题刻,沈觐寿先生常常在其得意作品上钤印:“书画传家二百年”,即有此意。沈觐寿生长于新旧文化交替时代,他出生广州,青少年时代随父母生活在广州与香港一带,家庭传统文化的修养和欧风美雨的洗礼,加之其自幼聪颖、多才多艺,为其日后成才打下扎实的基础。其父亲沈颐清(号虎男)先生曾任广东东江盐使,人民国任两广盐政监督,他精通书法,亦为当时名家。受父亲的影响,先生幼时即对临池学书萌生兴趣,曾一度钟情柳公权法帖,对刚劲挺拔之柳体书法心摹手追,其父知后即告之“学书应先学颜,并辅以诸多理教,方能人得规范”。

先生谨遵父训,复潜心于颜书法度,对颜真卿成熟期作品《颜家庙碑》、《麻姑仙坛记》等临习尤勤。沈觐寿十八岁时,其父举家迁回榕垣,唯先生尚留广州,继续学业。沈觐寿课余常到其伯父演公家求教书法,在书艺上得其亲灸。演公即沈赞清(1868-1943),宦游粤桂,为民国时期著名书法家,演公精研书画,临池勤奋,家藏典籍碑帖甚丰。恰值元老、著名书法家谭延在广州与演公交好,常来寓叙旧,聚谈必涉书道。谭延精熟颜书尤其《麻姑仙坛记》,与演公谈锋频及颜鲁公并延于钱南园的艺术成就与刚正不阿品格,两位前辈高兴之际,往往赋诗挥亳,沈觐寿陪同伺候在侧,为其磨墨展纸,亲睹前辈书法家之笔势技法,受益良多。谭延写字很特别,纸不铺桌,让人分头拉紧纸头与纸尾,提笔蘸墨,一气呵成,煞是痛快淋漓。二公皆告之书法门径,认为“学书需先学颜,而学颜则需先学钱南园而入门易”,沈觐寿遂结合书课实践,渐次悟出:“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虽离方而遁圆,期穷形而尽相”之理。他从二位前辈那里了解到与颜鲁公书法有相关的历代书家,开阔了眼界,较之先前独习,反而更能理解颜鲁公书法的真谛,刻意追求颜书精髓,力避形似而求神似,训练得法进步更显。二十岁,沈觐寿中学毕业后由广州回到人文荟萃之榕城,此时他即以擅长颜体榜书闻名闽中,并与福州金石书画名家陈子奋、龚礼逸(清代名臣龚易图之玄孙)等切磋技艺,遂使艺事日精。

精湛书艺

先生精研唐代颜真卿、褚遂良两家书法,一生耽于其间,对古法的深研、吸收、锤炼可谓达到炉火纯青之地步,其颜体书法,厚重端庄、博大雄阔:褚体书法,妍润灵秀、刚柔相济。在继承古法上,沈觐寿先生能穷一生之精力专一地深研颜、褚,使得其书风多纯粹,重功力,亦为其书法成功之典范,在同时代书家中也几乎无人能望其项背。但是,入古愈深,相对而言便是出新愈难,这就要靠书家的悟性和“化古”之能力了,且来品赏之:

沈老褚书妍润灵秀,刚柔并济,寓劲健于婀娜之中。其结字欹正相生,寓拙于巧,变化多端,不落蹊径。线条对比强烈,时而纤巧,时而厚重,时而疏密有致,时而笔势翻飞,波折起伏,巧于变化:其运笔牵丝暗连,速度极快,俯仰呼应,各有所据,气息盈满,妙笔生花。在结体上,形散而神凝,看似疏放旷达,却又中规合矩,不移古法。先生书写时驾轻就熟,用笔举重若轻,似柔实刚,以不可羁勒之笔,使转细微,擒纵自如,使得其褚书深具“二王”行意、北碑意趣和古隶之美。尤其是,先生对褚楷细笔的精确把握和运用,在用笔上力求“用笔当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做到藏锋有力,笔笔力到,一丝不苟;细不弱,粗不臃,在其书中绝无纤弱、疲软、拖沓、草率之败笔,在结体上则将褚书美的特征进一步夸饰,让人在享受潇洒之美的同时,体会“始知真放本精微”之真意。

先生中岁才矢志于褚书,此源于其中学国文老师潘镜芙先生,潘镜芙系康南海同门弟子,写一手漂亮的胎息于褚体的书法,潘先生在批改作业时,每以工整之褚书批注十分详实。时学校内曾建“右泉堂”,中立一碑,其精美的褚体碑文即为潘镜芙先生所书,令沈觐寿羡慕不已。潘先生赠沈觐寿褚体碑帖,一再向其推荐褚书,并以褚体书法题扇留念。沈觐寿对此留下深刻之印象,亦对褚体书法产生浓厚兴趣。沈觐寿返榕后见到其堂兄沈觐冕也写一手褚字,并从他那里得以观赏《詹天佑碑》拓本,这是北大教授赵世骏所书,赵教授当时名噪士林,沈觐冕跟赵教授学习褚体。如果沈觐寿对褚体从潘镜芙处已存萌动之,那么见到沈觐冕后,则有一种解不开的缘了。先生留心观察后觉得堂兄所书褚体流于硬滞,而赵世骏褚体又偏纤弱韶秀。他立意居二者之间,蕴前人规矩,创自我面貌。此时沈觐寿开始以《褚遂良雁塔圣教序》为日课,朝夕揣摩。

褚、颜两家书体,虽同为尚法风气浓郁的唐代高度成熟、自成体系的书体。然形神表面差异颇巨,褚体道媚娴雅,颜体刚健浑厚,二者恰如一阴一阳,然明离暗合之处却蕴含多多,沈先生其时已心领意会,游弋于两者之间,实见其书法天赋与悟性。对书法理解与把握已臻入新境。先生日夕寝馈其中,纵横古今、旁通撷取,以其一生的勤勉与感悟,最终孕育衍化成非颜家书风所能囊括的极浓极纯的自家书学体系。先生的学书历程,其对于优秀传统的透彻理解与阐释,以及所铸就的风格个性与所代表的一代文化精神,都足以启迪后来者。

细数唐代以后一千多年书法史上,习颜者可谓多矣,而能跳出蕃篱者,亦仅有坡、黄庭坚、米芾、何绍基,区区数人而已。有清一代书家习颜基本上都是从钱南园开始的,众多习颜者亦终离不了钱南园的影子,近代习颜有成的书家谭延承袭了钱的衣钵,又将它传给了沈觐寿先生。钱氏、谭氏的颜体书法个陛突出,弊病也突出,一言以蔽之,就是“硬”。突出颜体书法外在的笔画与结构,削弱了颜体内含的劲力,沈老四十岁之后援褚入颜,行笔极为灵活,点画、转折、行笔有行书的笔意,部分重捺笔画还有隶书意味,轻重与虚实结合得很好。这应该得益于他的悟性和褚书的功力,沈老的褚书,笔势纵横清晰,天趣自然,宽绰而见虚灵之气。颜褚相参,无疑是对钱氏颜体的纠正,为颜体注入了柔和、蕴藉,形成沈氏颜体的自家风格,拓展中国书法风格审美思辨内涵,中国书法从形下的笔法到形上的气韵无不源于篆隶。古人云“隶参篆意而质古,篆参隶势而姿生”。颜体得篆籀意,褚体得分隶意,颜体与褚体相参就是在楷书层面上的篆隶相参。因此,沈老书法成熟期的颜体凝重而颇有姿趣,褚体温婉而富有质感,这就是两体相“参”的结果。这一“参”,沈氏书风的“格”就立起来,这个“格”,便是其正大刚健、从容丰腴之美。

睹迹明心

先生一生创作甚丰,作品琳琅满目,数量远超万帧,无论榜书,还是扇页蝇头,其气象磊落大方,平日尤喜书写联句,因此先生留世对联尤多。黄河之滨、长江两岸、丝绸古道、八闽大地都留下他的翰墨题刻,而武夷山则留刻最多。在这些作品中立以楷、行,兼有篆、隶,虽书体有别,形制相异,但皆能反映其书法风格与追求。先生创作之余临写碑帖法书,其中临写颜真卿《大宇麻姑仙坛记》、《争座位帖》与褚遂良《雁塔圣教序》装订成册分赠亲朋学子就各近二百通。吾就曾有幸观赏先生以上著名三帖临本,感触尤深,虽具一定法度和程式,但先生不因娴熟而重复旧辙,而是依着一刹那间的情绪流动,调动起书法文字之间微妙的相承起伏变化,写出了此时或彼时不同感受之律动而各具化境,熟易而生难,熟尔后能生,凭借霎时感觉而衍成书字,看似寻常,却蕴藏生机。他用笔沉稳,虽用浓墨,却能运化灵便,墨彩晕光于宛转相腾处出现一派生机,篇章营构于有无之间逸出一种超人力量。尤其先生腕下点线具有令人惊叹的张力,而这种力感,倘由原作审视,则体味更为深刻。

先生晚年号“静叟”,既取“觐寿”谐音,又意合已好,亦为先生心迹之流露。先生心胸坦荡、谦卑低调,为人刚正不阿,平素喜欢闭目默坐,如秋水闲鹤。先生一生虽历尽坎坷,然为人处世仍具儒家传统风范,宠辱不惊、嫉恶如仇,对生活、对艺术还是那般的深情,他常书写先外高祖林则徐联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自勉。先生暮年,当人询及何以能够将书法视为精神家园坚守时,总是这般回答:“兴趣与天意而已。”

回想先生的翰墨生涯,感悟其古法功力深厚,传统气质浓郁的笔墨,吾常陷入沉思,先生以数十个春秋,一心一意事业之心,从青少年时浸淫中西文化、足迹半天下,乃至中年伊始的鬻字为生的抉择,他一步一脚印地延伸着职业书家的行程。明知此行之艰之寂,但他义无反顾,筚路蓝缕之探索,在不间断的笔墨感悟中寻找自己的价值。

其实先生走的是一条发扬光大优秀文化传统之路,在满山荆棘满天霜的跋涉历程中,先生以研习颜书为起点,逐渐开阔视野,圆通古今,掌握书道之根本大法,并自觉选择诸体研究,化古己有,开辟新境。其书风衍化过程,就是先生人生历练境界的水到渠成。在他的探索历程里,凝缩着一代书家的心力与智慧。在这一辈书家中,大多坚守寂寞之道,默默晤对古老碑帖,笔田耕耘,有些人生前默默无闻,逝后声名鹊起,像江西黄秋园、四川陈子庄,更多的可能一辈子成不了气候,但他们都默默将自己的生命融入传统艺术,也恰恰是他们所具有的沉静坚忍、深厚坦夷,玉成了他们的艺术品格,构成他们作品中难以剥离的特质,使他们的作品具冲和、静穆之美,别有境界。今天读先辈的作品,就会领略到民族传统文化之大美,尽管他们作品中的优秀基因,在今天已不易有了,或者根本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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