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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苏轼被误读的诗之南溪

 笑父 2023-03-21 发布于陕西

苏轼被误读的诗

之《南溪会景亭》

苏轼的这一首诗不叫《南溪会景亭》,这名字是我给加上去的,为的是文章中好叙述。

苏轼诗的原题是一段说明性质的序:“南溪有会景亭,处众亭之间,无所见,甚不称其名。予欲迁之少西,临断岸,西向可以远望,而力未暇。特为制名曰招隐,仍为诗以告来者,庶几迁之”。

在序文下边,紧接着就是诗:

    飞檐临古道,高榜劝游人。

    未即令公隐,聊须濯路尘。

    茅茨分聚落,烟火傍城闉。

    林缺湖光漏,窗明野意新。

    居民惟白帽,过客漫朱轮。

    山好留归屐,风回落醉巾。

    他年谁改筑,旧制不须因。

    再到吾虽老,犹堪作坐宾。  

对于这首诗,因为诗题中的“南溪”二字,让好多研究苏轼诗词的学者产生了疑惑。

苏轼在到任凤翔之后干的第一件公事,就是到沿渭河的四个县去“减决囚禁”。这四个县由西到东是宝鸡、虢县、眉县、周至。到了周至办完公事,苏轼就算完成了任务。返回凤翔的时候,他顺便沿着与家乡山水相连的周至县南山,边游玩边赶路。由于是第一次到周至县的大白山中,这里的每一处景物都对他有吸引力。因而,他在回到凤翔之后,为这里的景物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奉诏减决囚禁记所经历五百言》诗。引起争议的“南溪”,就是出现在这首诗和叙中。

“《奉诏减决囚禁记所经历五百言》

壬寅二月,有诏令郡吏分往属县减决囚禁。自十三日受命出府,至宝鸡、虢、郿、盩庢四县。既毕事,因朝谒太平宫,而宿於南溪堂,遂并南山而西,至楼观、大秦寺、延生观、仙游潭。十九日乃归。作诗五百言,以记凡所经历者寄子由”。

这里出现了“宿于南溪堂”,但还不是确切的南溪。再摘《五百言》诗中有关南溪的两联并自注:

“晚宿南溪上,森如水国秋。

遶湖栽翠密,终夜响飕飀。

是日与监宫张杲之泛舟南溪,遂留宿于溪堂。”

这里说得非常明确了,住宿的地方不但是“南溪”的“溪堂”,而且南溪之上还形成了湖,湖里还可以泛舟,可见南溪的水流还是比较充沛的。然而,这首诗里的南溪与苏轼《南溪会景亭》诗里的南溪,其水流和周围景色却大相径庭。

周至的南溪,其水“森如水国秋”。苏轼和张杲之泛舟的那个湖,“遶湖栽翠密,终夜响飕飀”。“翠密”就是密集栽植的竹子。而《南溪会景亭》诗首联便说“飞檐临古道,高榜劝游人”。一条“古道”,一个“高榜”,便让注释苏轼这首诗的学者如入五里雾中。

如果说《南溪会景亭》诗中的“南溪”,就是苏轼在《减决囚禁五百言》诗中提到的周至太白山中的南溪,《五百言》诗中却没有提到“会景亭”,也没有“众亭”,而只有“南溪堂”。《南溪会景亭》诗中所描写的景物,也不像是山中。太白山中的建筑是“溪堂”,这首诗里却是“会景亭”和“众亭”,差异很大。

如果这条南溪不是太白山中的南溪,又会是哪里呢?注释苏轼诗的学者肯定也产生过这一疑问,只是苦于在凤翔府内找不到有关另一条南溪的记载,不敢杜撰。于是,学者们便采取模糊处理法,有人干脆不做标注,有人只注释“周至太白山中有南溪”,而不做更细致地解释。

后人对于苏轼诗词的研究,都是依据诗歌创作的具体时间,以及这一时间段苏轼所在的位置,再参照这一时间段苏轼所处的政治环境和生活环境,来确定苏轼创作诗词时的心情和诗中所指。而诗词创作的具体时间的确定,在诗人没有说明的情况下,就要靠诗词本身所描写的景物和事件来推断。而对诗中景物的所在地的认知出现偏差,反过来又会在诗词创作的具体时间上出现偏移。在这种偏移之后得出的结果,又会误导研究者对诗词的理解。正所谓“时过境迁”。

依据苏轼《南溪会景亭》诗中的描写推断,“南溪”是一条小河,河岸上有几座亭子,其中有一座名叫“会景亭”,亭子旁边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物。而亭子西边不远处,有“断岸,西向可以远望”。这样的景色,与周至县大白山中“森如水国秋”,“绕湖栽翠密”的景象就相去甚远了。何况太白山中南溪早有“溪堂”,苏轼第一次到南溪就歇宿在溪堂里。而这里的南溪却没有溪堂可以歇宿。

还有一个引起人思考的细节,苏轼提议将“会景亭”改名为“招隐亭”。既然这座会景亭“处众亭之间,无所见”,那为什么要改名“招隐”呢?在这种“无所见”的地方,会有那个隐士前来呢?或者说曾有哪个隐士来过?

要解开这个谜团,还得从“南溪”说起。

“溪”这一命名最初来源于山谷。古人将山涧称之为“谿”,谿与溪同音。“谿”这个字的本义是山间的深谷。南方雨水充沛,山间的深谷中必然有水流出。《尔雅·释水·水注》中便说:“出于山入于川为谿也”。能出山入川,就已经是水流了,也就是“溪”。北方干旱少雨,山间的深谷中难得有水。即便是有水,也是流不到山外的“潭”或者“池”。所以,当地人将山间的深谷叫做“沟”或者“壑”。而壑就有“大水坑”的意思。可见沟壑里的水是流不到山外而入于川的,也就是成不了溪。于是,南方人把山里的小水流或者从山里流淌到山外的小水流称为“溪”。北方深山里的水流能够流出山外,就已经成为河了。而浅山沟里流出来的水流,又都是某一条河的支流或者支流的支流,也就“子从父姓”,被叫做河了。这也就是一条小河从出山到归入大河,中间不停地变更名字的原因吧。

凤翔也有一条“南溪”,但由于这条小溪早就干涸了,成了一条干沟。因而,当地土人也很少知道这条干沟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南溪”,而且还是大文豪苏轼给起的。

苏轼是四川人,他自己也以“楚人”自居。苏轼在凤翔府为官,遇见没有名字的小水流,又要让这水流入诗,依这水流所在的位置,随口给起个名字是很正常的事情。所谓“南溪”,就是某地南边的一条小水流而已。

凤翔南溪从凤翔府城的西边绕着府城流向东南,于马家庄东南方汇入塔寺河,再进入雍水。如果按古雍城说,它在雍城城内的北部,从雍城东部流出城外汇入塔寺河。如果在雍城时代给这条河命名,是不可能叫做“南溪”的。也许它当时有个很霸气的名字,但随着雍城淡出人们的视野,它的名字也被人们连同古雍城一起被遗忘了。到了苏轼初仕凤翔府时的宋代,凤翔府城已经是唐初修建的新城,和古雍城时代还隔了一座北魏时期修建的小城。依据宋时的凤翔城来说,这条小河几乎流过了整个城南。只有在这时候,它才有资格叫做“南溪”。但唐朝修建的凤翔城四周有水环绕,这条小河又在城南一里之外,整个河床都隐没在阡陌之中,也就没有人去注意它了。

南溪在流到东湖的正南方,两水相距不足一公里,即现在的瓦窑头村西南、高王寺村东南。在这一块地方,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池塘,当地人把这池塘叫做“饮马池”,据传是当年秦人饮马的地方。饮马池南北宽不足百米,东西长300米左右。饮马池向西200多米,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当地人称之为“烟囱沟”。沟阔将近百米,崖高6-7米,南北长将近一公里。烟囱沟内有条道路,从高王寺村向南,经秦宗庙遗址,直穿马家庄村。道路的北端大约在雍城的北门附近。沟中的道路即为北通凤翔府城东廓,南达八旗屯,与秦“雍眉道”、“雍虢道”相接的官路。在雍城时期,这条路也是城内通向秦宗庙的主要道路。这条道路在公元2000年凤虢公路改线后废弃。

南溪饮马池在古雍城城内,池岸有小片竹林,与秦之“北园”相接。传说古时在饮马池的西岸有亭子数座,为投奔秦国的外来人才歇息的地方。因为投奔秦国的人才众多,当然也是鱼龙混杂。秦国规定,这些人才进入雍城之后,必须先于此处等候,经朝中大臣考察后,真有才学者才可以引见秦公。饮马池距东湖直线距离也就500米左右,在中间没有村落的时代,两处遥遥相望。清朝时期,南溪逐渐干涸。

苏轼在凤翔府做府判官时,距雍城废弃还不是很遥远,饮马池畔的亭榭如果后世仍有修葺,或者有迹可寻。苏轼在嘉祐八年陈希亮主政凤翔之后,性格有所改变,不愿再跻身于人稠广众之中。加上他本就喜欢古迹,在寻觅雍城遗迹的时候,发现南溪树木掩映中有几座亭子,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南溪已处在城外,此前或有豪富来此游玩,但东湖经苏轼列入凤翔八观之后,名声大振,来南溪游玩的人便日渐减少。东湖在苏轼倡导扩修之后,规模扩大,亭榭增加,环境改善,游人都麝集到东湖去了,到南溪游览的人也就成了凤毛麟角。这却遂了苏轼的心愿,他喜欢这里的清静,也喜欢这里厚重的历史。于是,他除过自己独自来游,一有客人到访,他就带着客人到南溪畅谈小酌。

到南溪来的次数多了,苏轼对南溪还有了感情。他见这众多的亭子中间有座亭子的格局不错,名字叫做“会景亭”。只是观其四周景色和别处没有多少差异,很难与“会景”两字相符。而稍微向西百十步,就是一处断崖,即烟囱沟。如果将亭子迁到沟岸边,居高而临下,向西可以望远,四方之景尽收眼底,方不负“会景”二字。于是,他给这座亭子重新命名,还写了一首诗,在诗前加了叙,将自己的见解留给后之来者。这首诗就是给后世研究者留下疑点的这首《南溪会景亭》诗。

弄清楚了会景亭所处的位置和它的历史,也就弄明白了苏轼在叙中将这一亭子命名为“招隐”的缘由。后世学者不知此亭在凤翔南溪,而只以周至南溪推断,竟不知“招隐”的确切含义。如将此亭放在秦饮马池岸边,则“招隐”二字的含义不解自明,乃怀念秦穆公于此亭中招纳隐士百里奚、蹇叔,为秦国的崛起奠定基础这件事。如果将南溪放在周至太白山中,这“招隐”二字就不知所云了。

了解了南溪的确切位置和会景亭的历史,再来解读苏轼的《南溪会景亭》诗,就觉得明白如话了:

飞檐临古道,高榜劝游人。

“飞檐”代指会景亭,古道就是西边不远处的道路。整句的意思是:这座亭子就在古道旁边,这条古道曾经是通向秦国宗庙的大路。这个亭子上,曾经高挂着秦穆公招纳贤士的榜文。

未即令公隐,聊须濯路尘。

    古人讲“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这里的“隐”指大隐,即在朝为官。“濯路尘”就是休息,接风洗尘。整句的意思是:到了这里,不能保证你就能立即入朝为官,但可以让你洗掉长途跋涉的风尘。

茅茨分聚落,烟火傍城闉。

    “茅茨”就是茅草屋,“聚落”就是村庄,“城闉”泛指城郭。整句的意思是:一丛一丛的茅屋分出了一个一个村庄,一直通向远处。村庄里那丝丝缕缕的炊烟一直飘散到了城边,让这一切浑然一体。

林缺湖光漏,窗明野意新。

亭子旁树木的缝隙里,可以看见东湖潾潾的波光。从亭子明亮的窗子里看出去,便是清新的原野。  

居民惟白帽,过客漫朱轮。

    对于“白帽”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平民戴的帽子,区别于当官的人戴的“乌帽”。另一种是回民戴的帽子。凤翔当年回汉杂居,回民占的比例比较高,而离饮马池一步之遥的铁沟村就是回民聚居区。所以,苏轼说的“白帽”,可能指的后者。“朱轮”是朱红色的车轮子。古代只有木轮“轿车”,官员或者富豪为了显示身份,常将车轮漆成朱红色。整句的意思就是:这里的居民大多数都是戴白帽子的回民,旁边大路上经过的车几乎都是豪族坐的朱红轮子的车。

山好留归屐,风回落醉巾。

“山”在这里没有实指,只是“游山玩水”的意思。诗意是:这里的风景太好了,我到这里游山玩水,都不想回去了。就是我喝醉了向回走,风也会挽留我,将我的头巾吹落。   

他年谁改筑,旧制不须因。

雍城废弃之后,这里还是有点荒僻。如果以后谁要是翻修这座亭子,就不要建在原址上了。(以苏轼的想法,是向西移动,迁建到古道旁的崖边去。)   

再到吾虽老,犹堪作坐宾。

我很留恋这座亭子,但我终归是要离开凤翔的。下一次到凤翔来,也许我已经老了,但我还想到这座亭子里做客。

苏轼在任职期满离开凤翔之后,虽然还来过凤翔一次,却去了大像寺,给那里留下了一首诗。有没有再到招隐亭来忆旧,因为没有留下诗作,就很难推测了。但这座亭子一直保持到了清光绪二十四年(1896),傅世炜出任凤翔知府时,才将招隐亭迁入了凤翔东湖。因为已经搬离了原地,就没有保留苏轼给命的“招隐亭”之名,而是将原名“会景亭”更名为“会景堂”,即今天凤翔东湖内的会景堂。

作者简介:

鲁旭,笔名绿野笑父、笑父。汉族,陕西省凤翔县人,1949年生,中共党员,大专文化程度。宝鸡市凤翔区政协委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凤翔县作家协会主席。文学作品有长篇小说《风流街》、中篇小说《下乡纪事》等出版。戏剧作品有《三良祭》、《雍城酒坊》、《二娃审案》等,获“中国滨州国际小戏艺术节”优秀创作奖,陕西省“中城之星”戏剧创作奖等。民俗作品有《凤翔民俗》(上下卷,八十余万字),《神州一绝》等著作出版。获宝鸡市科技进步奖。曾于中央电视台、新华社声像频道、陕西电视台作民俗专题节目多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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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鲁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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