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在前面 今晚聊即将在明天上映的新片，《铃芽之旅》。 在看片之前，我很难不对《铃芽之旅》有很高的预期—— 柏林主竞赛单元入围；豆瓣开分8.0；早早看过的人不止一个给出了超越《你的名字。》的评价。 现在还加上了一个：预售票房破亿，打破了新海诚自己保持的日本动画电影在大陆的预售票纪录。 当然，这部片在与《你的名字。》孰优孰劣的对比上，必然还有讨论空间，但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大家，这毫无疑问是新海诚的一次突破。 它没有丢失新海诚一贯的表达习惯，也就是一种浓郁的少年气和与世界对抗的勇气，以及干净纯粹到可以不顾一切的感情。 但它相比《你的名字。》，甚至之前他的所有作品，都多出了一些他从未触及甚至是“反新海诚”的东西。 他不再局限于少男少女两个人之间命定的羁绊，他把羁绊的概念扩展到了全社会，铃芽在拯救世界的过程中不断接纳着陌生人的善意，这成为了电影非常重要的社会性要素。 少女也不再仅仅承载着拯救世界的使命，所有这些宏大的叙事都服务于一个轻轻的落点：她最终完成的是自我拯救。而这个落点，才是更能打动“我们”的原因。 所以这篇文，主要就从新海诚的两个突破入手，带大家看一看我喜欢这部电影的地方。 以下有剧透 还没看的可以先观影，再阅读 《铃芽之旅》
一 “反新海诚” 还是从片名聊起，《铃芽之旅》在还没有定档之前，一直都被翻译成另一个名字，叫《铃芽户缔》（户缔在日语中是关门的意思），当然还有一个更土一点的，叫《铃芽关门》。 后面两个其实相比现在的名字，更接近对这个故事基底设定的概括—— 少女铃芽偶遇了男生草太，草太的工作是往返日本各地，关闭位于废墟中的“门”，门是连结“常世”与现世的通道，一旦门被打开，常世中的灾厄（地震等）就会降临。 而铃芽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门，释放出了灾厄，还导致草太被诅咒附到一把椅子身上，于是心怀愧疚的铃芽与草太一同关闭日本各地的门，阻止了灾难的发生。
从剧情上看，我们依旧可以看到新海诚电影里一贯有之的：连结，或者我们用一个更加二次元也是更加日式的词汇来替代——一种命定的，羁绊。 整段剧情就是建立在“羁绊”这个概念的基础上的，这体现在两点，一是宿命般的巧合，二是共享的秘密与空间。 从两人的偶遇，到铃芽无意中打开了草太一直在寻找的门，人群中只有铃芽与草太能够看到门背后的世界，也只有她们能够看到从门内涌现的灾厄。
他们在世界上共享着别人无法分享的秘密，命运的巧合将他们绑定在一起，交织出了二人之间独有的空间和秘密。 这种宿命般的交织在新海诚的很多电影中都有体现：《云之彼端》里的少男少女共享着同一片梦境；《言叶之庭》里的雨搭造了独属于二人的空间；《你的名字。》中三叶和泷互换了身体，也只有他们才知晓共同的记忆。
这种命定性和独特性就是新海诚电影中一贯存在的“羁绊”，甚至在这些电影中，少男少女的世界中只有彼此，他们获悉自己存在的方式仅来自于与另一个生命的捆绑和认证。 因此在新海诚的电影中，向来不能单纯用爱情来理解少男少女之间的关系，羁绊更像是一种生命体验，它用一种最纯粹的形式自证了个人存在的实体。而《铃芽之旅》突破的第一个地方恰恰就在于此—— 它赋予了羁绊一种更广阔的意义，少男少女的个人世界开始延展，直到与整个日本社会产生关联。
在这里我们就说到本片的背景，2011年发生在日本的“3·11大地震”。 这场大震造成了日本数万人死亡，形成了日本长久的伤痛，而《铃芽之旅》的剧情主线，就是建立在这场大地震之上。 铃芽的妈妈在地震中死亡，她十几年的每一次梦境都在寻找妈妈，她和草太沿途关上了九州、四国、关西、东京的门，这些地方都是日本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大地震的地方，电影中的一切，都与“大地震”相连。
其实灾难的叙事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新海诚的创作谱系中，《你的名字。》里一颗落下来的陨石消泯了一个村庄，《天气之子》中下了一场几乎淹没整个东京的雨。 但这两部作品都只是将灾难作为叙事的工具，目的是衬出更唯美的主题：前者三叶和泷在失去记忆的多年后相遇，仍能含泪说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后者则更为热烈，纵然整个东京被淹没，我只是想要找回阳菜。
只有《铃芽之旅》，它让灾难作为叙事本身，逼迫我们去重新思考生命中的平常——电影中日本居民接收到地震警报几乎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而一场大震被解决后也只不过是下了一场无人在意的雨。 但这些平常的背后，却是不被察觉的惊天动地——一条条从门后涌出的灾厄，一旦这些无常的灾厄落下，就是一场场毁天灭地的危机。
在电影中，灾厄来到现实世界所需要穿过的门叫做“往门”，而“往门”的背后是“常世”，电影给出了“常世”的概念——灾厄在其中栖居，死去的人在这里重现，所有的时间线都在此处汇聚。
而“常世”在日本文化中也有另一层含义：它是指永远不会变的神域。 从常世中涌现出来的灾厄去侵入现实的世界，从而引发地震海啸等一系列的灾难，这其实就是在说用永恒亘古的世界去撼动与侵犯现实的无常世界。
因此我们可以发现在铃芽去的五个地方中，有四个地方的门都在废墟中隐藏，但唯有最大的一道门，它处于繁华的闹市，在东京的中央。也正是这一扇门中涌现出来的灾厄，覆盖着整个东京，拥有着最庞大的灾难身躯和力量。 如果说门隐藏在废墟里，是人们选择性的不安与遗忘：对以往记忆的遗忘，对以往痛苦的遗忘。那么纵然是繁华的世界中，同样隐藏着人们的不安，因为一旦灾厄落下，繁华的结局就是下一片废墟。
东京下潜藏的灾厄、不安的蔓延都将电影导向了导演试图在表达的一个设问——遗忘，是不能帮助我们解决任何问题的，而问题的解决靠什么？ 靠的是宏观视角下，人和人的羁绊。 这种羁绊又并非少男少女之间的羁绊，铃芽每次关闭废墟中门的时候，都要进行一个仪式般的祷告，在纪念和祷告的过程中，要用心去感受这片废墟中曾经鲜活的人类痕迹，倾听人们日常生活的声音，用回忆去勾连这片消失的土地，以及土地曾经承载的人类记忆。
而每当她寻着门来到一个新的城市时，总会接收到各种陌生人的帮助。陌生女孩愿意骑车载她一程，她告诉铃芽“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感觉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风俗店的妈妈桑主动搭载被困在公交车站的铃芽，为她提供住宿的地方，劝诫离家出走的铃芽要和家里人好好聊一聊。
这同样是一种羁绊，在这些剧情里，新海诚将羁绊的存在从两个人之间搬到了更广阔的社会上，少女的世界不再只有唯一，她开始与世界有了更多社会性的联系，少女开始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位置。 二 自我拯救 于是这部电影的后半段，就从拯救世界变成了拯救自己，而这，就是新海诚的第二点突破。
其实拯救自己与拯救世界在这部电影里是契合的，拯救世界的路径就是拯救自我的路径。 这首先体现在铃芽作为一个青春期少女与环姨妈的关系的处理上。 铃芽的母亲在地震中去世，环姨妈收养了她，两人的关系类似于青春期女儿与母亲的相处模式，女儿受不了母亲的束缚，二人在家几乎没有交流，因此铃芽环游日本关门的旅途其实也是她逃离家庭的旅途。
当“母亲”一路追赶女儿到了东京，面对着她强硬要求铃芽跟她回去的态度，铃芽甩开她：我有求你收留我吗？我受不了你做的一切。 而此时被附身的“母亲”对着铃芽大喊：我对你做过的一切都不值得！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这句嘶吼道出了东亚母亲与女儿之间的矛盾，它成为了一个宣泄口将温情脉脉的爱撕开，看向个人的内心。
它开辟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路径，两个人不是靠血缘纽带进行和解，她们的和解与铃芽拯救世界的道路何其相似：先是通过争吵让彼此的关系成为一片废墟，接着在废墟中重新倾听内心的声音。 在爆发后环姨妈坦言“那些是我的心里话，但并不是全部”，我恨你，但我更爱你，二人在这种少有的真实中关上了那扇散发阴暗情绪的门，获得了成长，也获得了救赎。
所以铃芽拯救自己的过程同样也是关门的过程，她在与姨妈的和解中关上了一扇门，接着要关的第二扇门就是不断困扰着她的童年记忆——在地震中呼唤妈妈的名字，却永远没有等到回应。 也正是当时执拗的寻找让幼小的她不经意间打开了一扇通往常世的往门，在常世的废墟中她跌撞前行，一路哭哭啼啼来寻找妈妈。
拯救完世界的铃芽在常世中再次看着童年的这一切，于是她走上前，在这个时间线汇聚的地方，过去现在与未来交织并行，少女的铃芽走向幼年的铃芽，她告诉她要不断出发，坚定地走下去。 接着她关上了最后的这扇门，扭头背身大喊一声“我出发了！”
既是挥手告别过去，也是带着希望走向未来，在最后这一刻，她拯救了她自己。 这或许才是这部电影更具有现实意义的地方，因为拯救世界终究是一段美好的想象与神话，现实中的日本，灾难还是降临在了铃芽关门的每一个地方，但灾难终究会过去，放在十几年前的日本是这样，放在近几年的世界同样是这样。 经历过灾难的每一个人，或许多多少少都可能变成“铃芽”，而铃芽拯救世界、拯救自己靠的不是奇迹，不是神话，她仔细回忆废墟中人类生活的痕迹、与陌生人互助，最终是这些平凡的日常这些人帮助她对抗灾厄，关上门。
“人心的重量会让土地平静下来”，这是电影结束时的台词，也是导演表达的总结。 何谓人心的重量，每一次关门其实都是人心重量的集合，铃芽更像是一根纽带，她连结起无数的人与灾厄对抗，用平凡的日常去抵抗废墟的荒凉。 最终我们每个人都参与了拯救世界，也能在拯救世界之后像铃芽一样拯救自己。 或许这才是《铃芽之旅》现在能够打动这么多人的地方，相信它也能在上映后打动更多的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