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学，书上总说：“父爱如山，沉默而有力量。”然而我的父亲，在35岁以前，却像沙子堆成的城堡，风雨一吹，就散了。他赌博常常彻夜不归，跟一群和他一样的赌鬼窝在阴暗的房间，被麻将彻底迷失了心智，整日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母亲总是一边流着泪，一边到处寻找他。我很心疼母亲，也非常不理解，一个眼里只有麻将的男人，为什么要娶妻生子，为什么要建立一个他根本无法为之负责的家庭？我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学校的600块奖学金，而他竟然偷偷背着我和母亲，把这600块奖学金拿去赌博。当我发现这件事时，我不敢置信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越想越委屈，心里的不满再也压抑不住，起身擦干眼泪，骑着自行车来到他常去的赌友家，看到他在那里，我想也没想，直接冲过去一把把麻将桌掀翻。那一刻，我们面面相觑，觉得彼此第一次如此陌生。他不相信我作为女儿敢如此挑战他的权威，而我不敢相信一个父亲会“偷拿”女儿的奖学金去赌博。所有过往点滴的美好都在此刻消散，留下的只有我对他的愤恨。他在门外不停地敲门，把睡眠很浅的我吵醒了，只听他一边敲一边大声喊：“开门啊，我赢了！”他在雨里淋着，一直喊着母亲的名字，声音里有着激动、兴奋和雀跃，但掩盖不住他的疲惫。第二天我起床，看到桌上他昨晚买的水果，突然想起来他以前总是买一堆东西回来，哄骗我们说他赢了。我如果没猜错，只有这一次他是真的赢了。我突然有些想哭，想到那个疲倦的男人曾如此费劲地哄骗着我，对他的怨恨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夹杂着莫名的心痛。我心疼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早已碎了一地的尊严。 只可惜，那时候贫穷的我们一家，根本没什么尊严可言。初三的时候，房东突然带着他的亲戚来到家里“拜访”，父亲笑脸相迎，而房东亲戚环顾四周，脸上满是不屑和嫌弃。房东满口都是“这房子可以再翻新装修一下”，话语里的暗示很明显，我们该给他亲戚腾地方了。之后我们像往常一样，搬到更小的出租屋，围着破败的圆桌吃饭。父亲对着我们毫无气色、面无表情的脸，叹了口气，说：“这哪像个家呀”！后来他的赌友要去广州安家了，为了感谢那位赌友曾借给他500块钱，他特意请对方来家里吃饭，为对方送行。然而人一旦觉醒，并为此做出改变，那定是一次涅槃重生。每次工作回家，他不再为了偷溜出门，编织一个个美丽的谎言，而是抱着一堆销售楼的宣传单，跟妈妈讨论该买一套什么样的房子。那几年，他的脊背越来越弯，头发变得花白，眼皮总是想盖上。在父亲母亲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家终于从居无定所到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我清楚地记得，搬进新家的那天，他买了很多盆栽，非常认真地给盆栽浇水，母亲数落他浪费钱，他笑得傻傻的，却是有力的。入住的头一天晚上，家里买了很多菜，母亲不厌其烦地一盘盘炒着，他佯装“小二”一盘盘端着，乐在其中。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万家灯火，唯独我们新家的那一盏格外明亮。父亲终于明白了尊严的真实模样，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温暖的家而不是那虚无缥缈的暴富美梦。我心里对他多了些许敬佩，他亲手把曾被捏成碎片的尊严一一捡起来，完整地拼接好。我妈总说，“你爸真的跟小孩一样，思维短、鼠目寸光，四十多岁的人一直长不大！”是呀，35岁以前，我也总觉得他“幼稚”。但回想过往的时光，这个男人并不是一无是处，他还是以他的方式爱着我。每次暑假看我不写作业，就教我下军棋，说那是他小时候逃课翻墙出去学的，还总是自恋地认为他没读的书都留着给我读了。高考出考场时，不问我题难不难，考得怎么样，只一个劲儿问我吃什么，里面空调冷不冷。收到录取通知书不久，村里奖励六千块，可他递给我的红包里却多了六百块，还傻傻地说是奶奶额外加的。如他一般渴望自由不被束缚，如他一般贪玩爱冒险，如他一般不服输。长大后回看过去，我承认原生家庭给我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父亲母亲一次次争吵着以离开为要挟，又一次次在支离破碎后破镜重圆。后来的我不再敏感而脆弱，而是学会珍惜和释怀、坚毅和勇敢。因为我知道，他是第一次做父亲，我是第一次当女儿，我们都是对方的第一次，都要学会包容，见证彼此的成长。今天收录的是一篇过稿文章，作者“莫芸”。公众号长期征稿，主页可查看详细征稿函，欢迎来稿哦。 莫芸，一位喜欢看漫画，下棋，看电影，听音乐,还有码字的中二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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