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丨牟全中（陕西） 过年、过上九庙会、过十五，这三件大事对大苦大乐大悲大喜，高喉咙大嗓门穷乐观吼贯秦腔的西府人来讲，也算上是辛苦劳作一年，释放压抑情感最为看重的事情，也是一年到头走亲访友，一家人聚合在一起，和和美美，其乐融融最重要的节日；西府民间流传一句口头禅，能穷一年不穷一天的说法，可见过年在西府人心目中的位置是多么的至高无上，又非同寻常的重要吔！吃过一口香臊子面，拜过三代宗祖牌位，爱热闹的人聚集在一起，把年鼓家伙从娱乐室搬出来，敲鼓的人兴致高涨，把头摇摆晃动像拨浪鼓，鼓棰来欢在空中挽起花子擂的牛皮鼓面咚咚咚，嗵嗵嗵震天响，看热闹的农家女人，隔着老远怀抱着吃奶小娃儿，让头贴紧自己鼓胀的胸部，用手捂住娃儿的耳朵，生怕那刺耳震天响鼓声把小娃耳朵震噪聋麻烦就大咧。村里那些戏迷秦腔爱好者被锣鼓声震动的心里痒痒难受，也不甘寂寞示弱，嘀嘀咕咕耳语挤眉弄眼过后时间不大，由板胡领弦的自乐班，拉起秦腔过门曲牌，招惹的村口显眼响亮的人市密集处，被看戏的人拥挤的满满水泻不通。大戏唱不起来，就唱折子戏，秦腔清唱，不搭脸子，不画眉施黛，不涂脂抹粉，学着戏台架势，忸怩作态，用手比划着动作，用调侃逗情的眼神，演出一幕幕，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生旦净丑，惹的围观看热闹的人捧腹大笑不至的熟戏；华亭相会，三娘教子，虎口缘，三对面，柜中缘，三滴血，五典坡，状元媒……唱戏的人高喉咙大嗓门或学着戏里的旦娃捏声捏调，围场看戏的人眼睛直瞪瞪盯着唱戏人的神色表情移不开目光，看到入神痴迷处，张大的嘴巴像窑窝半晌都合不拢，有耍怪恶作剧的后生，乘人不防备，从地上捡拾起一个胡基蛋蛋顺手丢进张大的嘴巴里，等那人反应过来，“啪啪啪”往地上吐唾沫星子，嗔怪怒骂说，我把你个吃屎喝尿长大的栽娃子时，耍怪恶作剧的后生早已溜钻进人伙堆里去了，惹得看戏的人哄堂大笑，过年不闹耍个恶作剧耍闹着实地不热闹，过年的气氛不浓厚。眉户戏梁秋燕提个竹蔑篮篮子把菜挖，成了过年热闹兴致到高潮的压轴戏，看的那些老人碎娃儿们目不转睛，拍手起哄喝彩叫好声不断，有个老光棍顺口溜岀肺腑之言大实话；看了梁秋燕三天不吃饭，心里美滋滋的光想着，谁给咱也说上个晚上暖脚的。光棍汉可怜也吔！过年离开了唱戏擂年鼓冷清清的还真不热闹咧！ 那个时候，农家日子虽说过的清苦恓惶，西府农村几乎村村都有锣鼓家伙自乐班，都有拿得岀手亮得出相的拿手看家好戏，逢年过节让村里人热闹穷开心一回。记得秦腔老戏刚刚兴起那会儿，生产队还没散伙，在田间劳动歇乏的时候，时常会听到村里会唱秦腔戏的婶子还有会吼乱弹的老者们的吼唱声，总会让人们把记忆的思绪拉的很长也很遥远，在吼唱秦腔戏里会把一切烦恼不顺心忧愁事，被吼唱秦腔戏忘记个一干二净，心情总是很愉悦穷开心快乐。在我的眼里会唱秦腔戏的人是芸芸众生里最了不起的能成有本事人吔，可我总是吼不会秦腔，怀疑自己是不是土著的秦人，我曾斗胆试着在寂静的黄昏旷野上吼过几声秦腔乱弹，村里懂戏的人说我唱戏被驴叫唤难听死咧，吓得我好常一段时间都不敢胡乱吼吼。村里有个叫五哥的老戏迷，只要听说有哪个村庄过庙会唱夜戏，高兴的像孩童手舞足蹈，动作滑稽惹人逗笑。收工铃声刚咣当敲响，就小跑着回家，放下干活的农具，在馍盆里胡乱揣抓到二个冷馍，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胳肢窝挟个板凳，叫上村里几个戏迷哥儿们，一达边啃着冷馍，边开心的谝着闲传，十几里以外也不嫌困乏路途遥远，脚下生风有远没近去看夜戏了，只要有戏唱，夜夜看戏都不会躲空，看夜戏到了着魔入迷上戏瘾的地步，他常看完戏对村里后生炫耀胡吹冒撂说，看戏比吃肉还要香哩。村里人给爱看戏的五哥起了个外号，戏迷心窍。在西府一带农村，人们评判：年过的好坏标准，看擂年鼓了嘛，自乐班在村口唱过秦腔乱弹呀了没？过年不唱戏，不擂年鼓着实不好，也不热闹，不叫过年吔。 西府农家过年期间，待客走亲戚聚够了，臊子面咥饱吃美了，眼看到了正月十五前后再美美地疯娃吹喇叭，该疯耍上一回社火！ 耍社火，对西府农村人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光把人组织在一达都很不容易。耍社火，全凭说一个耍，要会耍，还要阵容庞大，要耍岀村容村貌村风精神头来。哪才叫耍美，耍好耍出威风凛凛来了。 听村里耍过社火的老人讲，过去过年过十五，村庄小，人口少，一个村庄耍不起来社火，几个小村庄联会在一起耍社火，在附近的村庄轮流巡回热闹，社火多半由八个身强力壮大汉用门板抬着，也有用大木骨轮车拉着的，直耍闹到正月尽，耍尽兴了年就算过去了。 那一年，乡上给村上派了正月十五去县城耍社火的艰巨任务，愁的书记田信和主任存元搔头抓腮，蹲在村部门口咳咳吁吁，老虎吃天没法下爪不知任何是好的时候，抬头看见我，愁眉不展的脸上露岀一丝喜色，把我喊住，叫我立马三刻去召公联系装社火的能人高手，因为召公的社火不但在方园几十里耍出名头，百人强大阵容女子锣鼓队在县城正月十五闹元宵巾帼不让须眉，大出了一回风头，也把个巴掌大不起眼的县城闹腾了个天翻地覆，让看热闹的人对召公刮目相看。到了召公街道后，几经打听，很快找到了好友安祥，他是个热心肠爱热闹人，听说要耍社火，二话没说就跟我来了，书记田信，主任存元见我这么快把人领回来了，打老远眉开眼笑来迎接，对耍社火在心里充满了信心。 那几天村上纸箱厂大院内可热闹破天了，上了年纪的人组织的锣鼓队，雷吼天地咚咚咚，嗵嗵嗵个没完了，由长相貌美俊俏的年轻女人组织的打花棒，跳扇子舞，扭秧歌队更是舞蹈的让看热闹的大人碎娃儿眼花缭乱，一个劲儿的拍手鼓掌叫好不绝。装社火的人选，被选美女还严格，优中挑优，美中选美。关中农村老人思想保守封建，尤其是女人，平常穿个艳丽些的衣服都扭扭捏捏，羞于出门在人前显摆，可到了耍社火之时，心热痒痒也想狂浪一回哩。她们争抢着让自家的如花似玉的女娃装社火，耍装社火的人实在太多，书记田信，主任存元怕得罪人拉不开脸面，只好交由安祥自己来挑选，他是外乡人，得罪就得罪了，反正怪怨不到书记主任头上来。 社火是临晨三四点钟，早早叫醒要装耍社火的人，开始浓脂重粉，尽性涂抹于脸蛋上，戏架上的衣服，大红大绿穿在身上，惹的早起看热闹的人，只顾高兴，把自己的年纪都快给忘了。头车社火是挖的一棵鲜活的缠绕花花绿绿的苹果树，苹果树枝上的苹果是提前用扎丝固定好的碗口大的色泽鲜艳特大富士苹果，望一眼，馋的人直想流口水。接下来是四床古戏古装社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秦香莲告状，三娘教子，华亭相会，高跷芯子是砍三斧，特别惹人眼目，又让人胆战心跳。高跷芯子上砍来的杨树梢头，捡端直，枝条分布均匀，长的又好看锯来的，固定在高跷芯子上，用斧头在杨树枝条根部砍了三斧，站在高跷芯子上的叫小宁的七岁小女孩，晃晃荡荡，吓的哇哇直哭闹，看的人，站在老远，吓的手心捏攥紧一把汗，在为高跷芯子上把脸哭抹的五麻六怪的小宁提心吊胆，只怕耍出个闪失，看爷呀嘛婆呀啥。好在她爷装扮着戏架上的关公，一边吹胡子瞪眼舞着大刀，一边抬头对高跷芯子上的孙女说，包哭，包哭哩，好多女娃想装社火都争抢不上吔。她爷这么以安慰，去县城的路上，小宁不在哭闹，胆子变的渐渐的大起来。 社火到了县城，由锣鼓队领头，社火在中，花棒扇子舞断后，阵容威武之庞大，耍闹过整个扶风县城，同时耍社火的有十几家，大该是我们村上的社火装耍的别具一格，惹的看热闹的人只下把社火道给挡住，好在有公安维持秩序，才没闹下大乱子。头车社火上的人，边走边不停摘个大红苹果往人伙扔，围观看热闹的争抢扔下的苹果，头耍到七星河东关，社火耍完了，一树红艳艳的苹果扔的只剩下光树枝在车上乍着。 社火耍够了，耍累了，也耍美尽耍兴了，也耍饿了。回到纸箱厂谢毕装，一人一碗红烧肉烩菜，二个罐罐馍想喝啤酒的喝啤酒，不想喝啤酒的喝可乐雪啤，边吃边喝边评价今年耍社火的热闹得失，明年被今年还要耍的火炮，这个年过到闹完元宵，吃了二月二炒豆豆，总算彻底过完了。 由于我们村上在县城耍社火，名声大噪被评第一名，县文化局奖励给我们村一套崭新的锣鼓家火，以扶持我们村的文化振兴。新锣鼓家伙拉回村里那天，高兴的书记田信和主任存元合不拢嘴，见到我时说，多亏你给咱请来民间装社火高手，才让咱村在耍社火时出了一回风头，吐了口恶气吔！ 2023年3月24日  本刊特邀专栏作者 原 创 首 发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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