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过半,贵德黄河两岸还没返绿,但风软软的,柳枝柔柔的,泥土潮潮的,草木气息冲得人心动。 一切迹象提醒人们,上坟的日子快到了。 庄稼人们互相打听:谁家有宪书(历书)哩?看看今年田社是哪一天。 奶奶拿出几张毛票,打发我们弟兄上街,买回来两沓锡箔。一沓金箔,一沓银箔。然后在廊沿下的板床上坐定,开始叠元宝,金元宝,银元宝。我也跟着学,但总是叠不好。 田社这天,我们早早起来,跟着大人们忙碌。父亲用刀子把砍来的柳树枝削成上坟要用的烧火棍。母亲在厨房里整顿祭品。 母亲端出来一碟煮好的鸡蛋,让我拿到房子里去剥,每个鸡蛋分成四牙,再装盘。 母亲用一根细棉线给我示范:一头用牙齿咬住,一头用手拽紧,把鸡蛋勒成四牙。我很快学会了。 我勒着鸡蛋,咽着口水。终于没忍住,拿起一牙吃了。 香啊,香!我一年到头吃不到一个鸡蛋,鸡蛋的味道都快忘记了。 恰在这时,母亲进来看见,她惊慌地说:“老天吆!这是祭品,敬先人的,先人们还没动哩,你看你!” 我尴尬了。鼓起勇气问母亲:“先人们看见他的孙子偷吃了一牙鸡蛋,不会见怪吧?” 母亲楞了一下,随后佯装气恼地说:“哼,老先人们高兴着笑哩!” 上坟对孩子们来说,是渇盼已久的春游。 会同本族几家叔伯,一大群人,带着各色祭品、铁锨背篼,背着炕桌,浩浩汤汤出了村。 培土,燃香,献祭,烧纸,磕头,抛撒。仪式结束,大人们支好桌子开始猜拳喝酒,我们两手攥满了红枣和蕨麻,边吃,边在祖先们的坟堆之间窜来跑去。 一片坟堆,朴素而安静。哪个是祖父祖母的、哪个是曾祖曾祖母的,我们不在乎。反正都是死人。 冷不防有个念头像一根刺,扎痛了我: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躺在坟堆之下! 天哪! 我的嘴巴停止了咀嚼。沮丧极了。 我惊骇地扭头看了看酒桌旁边前仰后合的大人们,仿佛他们明天就会变成新坟堆。 然后是……我们。 天哪! 我以童年人不应该有的沉重深深叹了口气。 三月的暖阳抚摸着脸颊,像是在安慰我。早着哩,早着哩,早着尺码没有的事! ![]() 王文泸,1945年生于青海贵德河阴。1968年毕业于青海师范学院中文系。曾在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工作多年。1981年调青海日报社工作,退休前为青海日报社副总编辑。著有短篇小说集《枪手》,散文随笔集《站在高原能看多远》《在季风中逆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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