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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泳:缅怀高增德先生

 丁东小群 2023-03-27 发布于北京

   增德先生去世已五年余了,期间一直想写篇文章谈谈增德先生的学术贡献,但诸事鞅掌,始终未能如愿。如不是柱家兄一再催促,恐怕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我认识增德先生不算很早,大约在一九八九年前后,当时我和丁东兄过从甚密,他和增德先生是《晋阳学刊》同事,后来多有合作,我通过丁东兄得以结识增德先生,一时眼界大开。增德先生见多识广,与老辈学者接触极多,文人交往,学林掌故,随时道及,他平时养成了搜集史料及保存史料的良好习惯,那些年我和丁东、智效民、赵诚、韩石山诸位朋友,每有需要的稀见史料,首先想到增德先生,而多数情况下,他也能帮助我们及时解决问题。

   增德先生虽属离休老干部行列,但绝不顽固僵化。他思想开明,见识超前,对人对事有独立的判断,对学界前沿问题非常敏感。他主编《晋阳学刊》时期,该刊在全国范围内有很大影响,名家论文时有所见,新锐青年不断涌现,今天学术界很多名家,当年均是《晋阳学刊》的作者。

   增德先生早年当过军队报纸编辑,写过很多杂文,他的学术眼光何时形成,我一时不好下简单结论。他在改革开放初期即把目光聚焦在中国现代学术史方面,非常难得,也非常富有远见。增德先生对中国现代学术史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他比较早地抢救了一批第一手传记史料,同时对中国现代学者给予了高度的正面评价,对后来中国现代学术史研究,起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这个贡献,怎样估计都不为过。

   中国现代学术史,在改革开放前,基本是个空白,相关的几本著作,如郭湛波《近五十中国思想史》、金毓黻《中国史学史》和贺麟《五十年来中国哲学》等,都是一九四九年前的著作。增德先生的中国现代学术史意识形成很早,眼光也很远大。他早期在《晋阳学刊》开辟专栏“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坚持数年,后结集出版十册《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家传略》。此书在中国现代学术史研究中,是引用率极高的传记史料,已成中国现代学术史研究的必备工具书。当时的社会环境,多数中国现代学者还在沉默当中,许多学者还是负面人物,准确评价他们的学术贡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学者的学术贡献,特别是早期的学术贡献,远没有被高度评价。增德先生敢于主动联系,催促他们为自己的学术工作总结立传,这不仅是学术眼光,更是良知和勇气的表现。在增德先生看来,中国现代学术史的辉光,不能再遮盖下去,应当让他们光芒四射。增德先生为了保持“传略”的权威和可靠性,坚持自传为主,别传以弟子撰稿优先的编纂原则。为此,增德先生长年与撰稿人保持联系,可以说是把它作为名山事业看待,后来的成果不仅得到了学术界的高度认可,同时也得到了学者本人的赞誉。

   由《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开始,增德先生把自己的事业定位在为中国现代学术史保存史料的信念上,无论环境如何变化,学术怎样贬值,增德先生都没有动摇过对中国现代学术史的热情。增德先生离开《晋阳学刊》主编岗位后,享有离休待遇,按说可以无忧无虑,安度晚年。但他却启动了另外一项泽被后世的工作,自己组织编写人员,自筹经费,自担市场风险,出版了《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大辞典》。这本辞典现在也是研究中国现代学术史的必备的案头工具书。

   增德先生在1970年代末,对中国现代学术史的理解中,较早使用“社会科学家”的概念,一直坚持下来。在增德先生以前,使用这一概念观察中国现代学术史的人极少。增德先生的自觉意识,体现了他开阔的学术眼光和远见卓识。以往研究中国现代学术史,多数以文史哲为主,增德先生对中国现代学术史研究的观察远超文史领域,他在文史学者以外,几乎将所有自然科学以外的人文、社会学术研究都纳入进来。在增德先生的观念里,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是一样的地位,社会科学家与自然科学家的地位也应当平等。他主编的《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大辞典》,搜集范围之广,全球华人学者,港台学者均在其中,史料之详赡,尤其是学者自撰的传记史料,远超同类辞书。这本辞典的编纂方式,以健在学者自己提供传记资料为主,在史料的可靠性方面,至今受到学界的好评。增德先生能把眼光放在当时崭露头角的青年一代学者身上,极早为他们保存史料,现在看来,当时入这本辞典的青年学者,后来多数成为所在学术领域的中坚力量。

   增德先生与丁东合编《世纪学人自述》,书中学者的选择本身,包含了对中国现代学者的评价,这套规模较大的学人自述丛书,成为中国学者传记写作的重要参考资料。编者选择入传学者的眼光本身,即是他们对中国现代学术的评价标准。增德先生本来还有一个更大、更完整的编纂中国现代学者传记史料的计划,虽然完成编辑,可惜最终没有付梓。

左起向继东、高增德、丁东

   增德先生著述并不多,结集出版的仅有一册《鸿儒遍天涯》,记述他曾交往过的学者,大体属于学林掌故,但书中保存的史料,因是亲历记录,也是中国现代学术史重要的侧面史料。

    增德先生是一位保存中国现代学者传记史料的奠基者,也是中国现代学者传记写作的倡导者,他保存中国现代学者传记史料的努力,已经得学界的尊重,时间愈久,增德先生工作的价值愈为突显,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高增德先生的事业与中国现代学术史一样不朽,他的名字将和中国现代学术史一起长存!

二零二二年十月廿九日于深圳

本文原题《增德先生对中国现代学术史的一个贡献》,已收入赵柱家编《永远的怀念——高增德纪念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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