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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人命类 许大巡问得真尸

 zqbxi 2023-03-30 发布于江西

  泰安州一富豪王元起,贪淫使势。有邻县佣工人李进贤,带妻方氏,租其屋居住。元起见方氏有姿色,遂欺占奸淫,往来无忌。久之,进贤方知,责其妻曰:“汝不好守闺门,奈何令丑声闻于外,人都道你与王主人有来往。从今若不改过,定是活打死你也。”方氏曰:“你为男子,不能自立,住人房屋,仰人衣食,不能为妻作主,致令被人欺辱。彼将势头来压,岂我爱作不洁人乎?今不如迁徙别处居住,向后若有丑事,便是我不为人也。”进贤闻说,怒气填胸,便大骂曰:“王强盗!你若再来我家,定把一刀杀了!”早有人报知元起。次晚,进贤从王宅门首经过,元起令人拦入。喝令牙爪捆打,折其左股,又恐其逃去,乃以破箕缚住两胫,置放于地。至半夜疼痛而死。即令家人将尸迳弃于壑。次日,故往进贤家。欲雇其抬轿。方氏曰:“自昨日出,至今未归。”元起曰:“闻近日虎出,汝夫未归,恐有疏虞。”方氏曰:“又无人去寻,如何是好?”元起曰:“我令手下人为尔寻之。”午间诈归,报曰:“昨日果有虎伤人,山有血迹。奈林木深暗,人不敢去。”方氏初亦信之,不胜痛哭。但乡中有不平者,密报方氏曰:“你夫非虎伤,乃王主人拦去打死,人多可证。”方氏情知是真,只无奈他何。适元起又来缠奸,方氏虽勉强接纳,情甚不乐。元起曰:“你夫数日不归,想死是的。你孤身妇人,难在此久住。你夫尚有兄在,不如令人送你往夫兄家,后日或有诚实郎君,我领来娶你,再拣个好夫婿团圆。死者已不能复生,幸勿伤痛。”乃厚赠他礼物,令人送去。方氏见夫兄李进贵,一一叙夫被王元起打死之由。进贵往县告曰:

  “状告为惨命匿尸事:淫豪王元起,万金巨富,势压乡民。哭弟进贤,家贫佣工,租豪屋居。豪窥弟妇方氏年艾有姿,百计调奸。贤出怨言,豪喝家人拦贤人家,私刑拷打,立死非命。豪惧验出,将尸埋没。邻甲周闻,众共切齿,乞究尸检伤,惩恶偿命,死者暝目,九原衔结。哀告。”

  王元起去诉曰:

  “状诉为刁棍悬害事:元起家足度日,谨守理法。因异县李进贤做生,居住半年无异。陡进贤出外不归。伊兄进贵,索典屋价,角口致仇,诬起调伊弟妇,打死伊弟。悬空加祸,平地风波。如打死一命,岂能埋没其尸?况调奸人妻,岂敢复打其夫!乞台洞察,劈砌电诬,良善得安。上诉。”

  宋太尹吊来审,李进贵曰:“我弟典居王元起屋,元起常来调戏我弟妇,弟因骂之。次日,从他门首过,彼即拦入,打死人命。□知□乞究他身尸下落,检验有无重伤,□□□□□死。”王元起曰:“尔为你弟无下落,□□□□你来诬陷人。你何不自讨弟尸来。元起把屋典人,即要保住人清吉。为主人者用心难矣。况我若有奸彼之心,你弟既死,几□□你弟妇在此。□要□□,遂遣人送还。此可见决无调奸之情矣。”宋太尹问方氏曰:“你与王元起已成奸否?”方氏怕羞,只说元起但常来调戏,并未成奸。宋太尹再问干证曰:“李进贤还是元起打死,抑是出外路死?”那干证都受王家厚赂,各说进贤佣工之人,不知山中何处失落,其元起并无拦打之事。虽加拶,各坚执不变其说。宋太尹乃拟李进贵以诬告罪。进贵不甘,复往府告。石太府亲覆审,所问复与前同,仍拟以诬告,且批定不得再行告扰。李进贵屈情无伸,只待发配去徒。闻新大巡许孚中廉明,复迎轿下告曰:

  “状告为冤命事:痛弟进贤,冤被势豪王元起打死,埋没尸首,厚买干证,杖问掩饰。两告县府,两证诬告,现发配驿。徒役易满,岂敢刁诉!弟冤未伸,死难容忍。万死投天,究尸验伤。冤如得雪,并死甘心。敢告。”

  许公见其哀情恳恳,苦告不已,乃准其状。提集一干人犯,亲自鞠之。这些人累经刑具,言词惯熟,皆坚执前说,无可参入。次日覆审,令都远跪门外。单抽干证蔡弘来,不问状中事,只问其村巷、门户、树石之详,公点头听之,然后令押入后堂左去。又抽干证卫完来,亦不问状中事,只问其居止、人口、孳畜之详,亦点头听之,令押入后堂右去。外人只见公与二干证点头说话,并不知所说何事。公覆取干证林棠入,谓之曰:“我知你乡中村巷门户如此,人口孳畜如此,果是否?”林棠惊惧,疑公必私行体访,故知他乡详细。许公复曰:“进贤折腿而死,必有缚治之物,邻家妇人牵花牛过时,以实告我,汝弟言之,合我所闻则已,否则痛加尔刑。”林棠知王宅邻家果有老妇常牧花牛,只疑公已亲访其事,怀疑前二干证已吐实,故点头听之。只得据实报曰:“死时以破箕缠裹其胫,至夜疼痛而死,尸实不知何在。”公既得此情,始取王元起来,一一摘其打死情由,且曰:“汝可自寻尸来。”元起惊惧,叩首服罪曰:“其尸夜弃于壑,不知在否?”许公曰:“陆地雨水暴发,虽漂流不远。”令吏卒寻之,果获死尸,其破箕犹缚在胫,乃得辨明此狱。许公判曰:

  “审得王元起凶残植性,睚眦有仇。见色生心,欲结鹑奔之好;因骂挟隙,大张鹰击之威。爪牙叱咤成群,势若群鸦之啄孤鼠;么麽俯伏在地,危如鸟卵之压泰山。□日即是供招,并陈桎梏;私家犹胜囹圄,辄肆累囚。锁锢项,徽系身,尤甚军中之缚广武;椎折股,箕绑胫,何异厕下之弃范睢。下手虽属家人,姑从减等;发令远归正犯,独拟典刑。”

  按:此案非许公,则进贤之冤终不白矣。其巧处在分问干证,用法赚出其情。特王犯之杀李,实因方氏之奸而起。律云:“奸夫谋杀亲夫,奸妇虽不知情亦处死。”今方氏独幸逭诛者,盖以前之奸出于势屈,而后之报夫仇则方氏与有力也。故虽失刑,亦可明天理之不负为夫妇人矣。 

 山东泰安州有位富豪王元起,贪淫使势,邻县有一佣工李进贤,携妻方氏,租住王家的房子,王见方氏颇有姿色,便欺占奸淫,往来无忌。时间一长,李进贤得知此事,于是责备妻子:“你不好守闺门,为何做下这等丑事,是人都说你与房主王元起有来往,从今若不改过,仔细我打死你。”方氏泣道:“你身为男子,不能自立,住人房屋,仰人衣食,不为妻作主,致令我被人欺辱。房主以势头欺压,岂是我愿意做不守妇道的人?现不如迁往别处居住,日后若再有丑事,就是我不做人。”

  李进贤听得妻子如此分说,登时怒气填胸,大骂道:“王强盗!你若再进我门,我定一刀杀了你!”隔壁早有人报知王元起。次日傍晚,进贤从王宅门前经过,元起令人拦入,喝令恶奴捆打,折其左股,恐进贤逃去,又用破箕缚住其两条小腿,置放在地,半夜进贤不堪疼痛而亡,王元起见状,当即令家人将尸身丢弃深壑。翌日元起故意到李进贤租的房子,雇其抬轿,方氏应道:“他昨日出门,至今尚未归家。”

  

为富不仁,调奸杀人:明代山东泰安“因奸杀人案”详解……

  元起信口雌黄道:“听闻近日山中有猛虎出没,你夫君未归,只恐有什么疏忽。”方氏急道:“眼下又无人去寻,如何是好?”元起故作好意,让家人相助搜寻,午间却诈归回报:“昨日的确有虎伤人,山间看到血迹,只是林木深暗,无人敢去。”方氏最初也信此说,不胜痛哭,然乡里有打抱不平的人,暗中密报方氏:“你夫君非是虎伤,乃王元起拦去打死的,外人多可作证。”

  方氏虽得知实情,却无奈他何,适逢元起又来缠奸,方氏虽勉强接纳,心情却大为不乐。元起假装宽慰:“你夫君数日不归,想来是死了,你孤身妇人,难在此久住。你夫君尚有兄长,不如送你去他家,将来如觅有诚实郎君,我说和来娶你,也算拣个好夫婿团圆。人死不能复生,切勿过度伤痛。”言罢,厚赠礼物,令人送她去李进贤的哥哥家,方氏得见夫兄李进贵,便将丈夫被王元起打死一事相告。

  

为富不仁,调奸杀人:明代山东泰安“因奸杀人案”详解……

  李进贵立刻告至官府:“淫豪王元起,万金巨富,势压乡民。哭弟进贤,家贫佣工,租豪屋居。豪窥弟妇方氏年艾有姿,百计调奸。贤出怨言,豪喝家人拦贤人家,私刑拷打,立死非命。豪惧验出,将尸埋没。邻甲周闻,众共切齿,乞究尸检伤,惩恶偿命,死者暝目,九原衔结。”王元起随即上诉,辨说自己谨守理法,李进贤外出不归,其兄因“索典屋价,角口致仇”,所以诬陷自己调奸方氏,打死李进贤。

  泰安州宋知州获报,提双方到审,李进贵忿然道:“我弟典居王元起的房子,恶贼常来调戏我弟媳,弟因此痛骂。次日,我弟从他门前经过,遭其拦入打死,若能寻得尸身下落,大人可检验有无重伤,是否人为所致。”王元起不服,“找不到你弟的下落,就是你诬陷我的理由?你何不自己找来你弟的尸首查验?我租房予人,自要保住对方清平吉祥,身为房东,用心何其艰难。何况你弟既死,我已遣人送回你弟媳,由此可见,决无调奸之事,还请大人明察。”

  

为富不仁,调奸杀人:明代山东泰安“因奸杀人案”详解……

  宋知州见两人各执一词,便问方氏,与王元起是否成奸,方氏怕羞,只说王元起常来调戏,但并未成奸。再提人证,因受王元起厚贿,皆说李进贤佣工之人,四处揽工,山中失落的情况也是有的,元起并无拦打之事。左右上刑,各人仍坚执不改自己所言,宋知州据此拟处李进贵诬告罪,进贵不甘,又复告济南府,经过复审,依旧维持原判,且批定不得再行告扰。

  李进贤冤情无法得申,李进贵又待发配迁徙,听说御史许孚中廉明精干,巡按本府,李进贵孤注一掷,拦轿喊冤:“痛弟进贤,冤被势豪王元起打死,埋没尸首,厚买干证,杖问掩饰。两告县府,两证诬告,现发配驿。徒役易满,岂敢刁诉!弟冤未伸,死难容忍。万死投天,究尸验伤。冤如得雪,并死甘心。”许孚中见其哀情恳恳,苦告不已,便收了状子,提集一干人犯亲审。

  这些人累经刑问,说词惯熟,皆坚持之前供称,无隙可寻。次日复审,许孚中令他们均远跪门外,单独先提人证蔡弘,也不问案子,只问其村巷、门户、树石之详,然后押入后堂左走。再提人证卫完,也不问案子,只问其居止、人口、孳畜之详,然后押入后堂右走。门外众人只见许御史与两个人证点头说话,却不知所说何事。

  

为富不仁,调奸杀人:明代山东泰安“因奸杀人案”详解……

  许孚中再令差役提人证林棠,当面言及乡中村巷门户、人口孳畜的情况。林棠惊惧,心疑御史大人早就私行体访,故而能了解得这般详细,正听之间,许御史突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李进贤折腿而死,必有缚治之物,邻家妇人牵花牛路过之时,已告本官实情,稍后你弟所言,合我所闻,还则罢了,否则必大刑伺候。”

  林棠自然知道王元起邻家确有老妇人常牧花牛之事,此时更疑御史大人已亲访本地,不由得私下认定前两个人证已吐实招供,心理防线顿时崩解,只得据实交代:“李进贤死时以破箕缠裹其胫,半夜疼痛而死,尸体小的实在不知所在。”许孚中既得实情,即着人押王元起至,当场揭穿他的作案缘由,“你自己将尸体找出来!”

  王元起惊惧不定,叩首服罪道:“李进贤的尸体,半夜给弃在深壑,只不知还在否。”许御史拍案喝道:“哪怕地面雨水暴发,尸体漂流,也必然不远!”即令左右并仵作押王元起赶往抛尸现场搜寻,果然找到李进贤的遗体,“破箕犹缚在胫”,案子因此得以查明。许孚中认为王元起凶残植性,睚眦有仇,见色生心,“因骂挟隙”,对租户李进贤折股绑胫,与厕下弃范睢无异。下手的家仆恶奴,减罪一等,至于主犯王元起,拟定死罪,以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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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厕下弃范睢:司马迁《范睢蔡泽列传》说了个范睢雪仇的故事。战国时辩才极好的魏人范睢,先投靠大夫须贾。须贾带范一起出使齐国,齐王不待见须贾,却甚赞赏范睢之才。回国后,须贾向魏相魏齐告密,说范私通齐国。魏齐使人鞭笞范睢,至折胁脱齿。范睢装死,即以席卷之,置于厕中,任宾客便溺其上。趁没人之时,范雎从破席中伸出头来,对看守茅厕的人说:“您如果能帮我逃出去,日后我必有重谢。”守厕人见范雎可怜,便去请求宰相魏齐,允许自己把茅厕的尸体运走,以免异味熏人。适逢魏齐正和须贾等人喝得酩酊大醉,便答应了。就这样,范雎捡回一条命。

  范睢得脱后,更名姓为张禄,逃至秦国,经一番周折,果得秦王信任,拜张禄为相国,封应侯。会魏国派须贾出使秦国求和。范睢穿便衣至须贾邸。须贾见之大惊,曰:范叔无恙乎?现在何处高就?睢曰:为人当差而已。须贾因问:秦相张禄,公知之乎?范睢曰:余主人与之相熟,睢愿为君引见于张君。范睢归取大车,载须贾至秦相府。至舍,谓须贾曰:我为君先通报于相君。须贾待门下良久,问守门者范叔怎还不出来?门下曰:没听说过范叔。

  须贾曰:范叔乃载我而来者。门下曰:此乃吾相张君也。须贾惊惧,乃肉袒跪行,请门下通报谢罪。范睢盛装出见。须贾叩头如捣蒜,连声骂自己有眼无珠。范睢设盛宴,招待诸国使臣,须贾面前只摆了个马槽,装的是草豆饲料。范睢表示,魏国欲求和?拿相国魏齐的脑袋来换。魏齐没想当年羞辱范睢,竟招来如此报应,急逃往赵国投奔平原君。范遂逼迫平原君,魏齐走投无路而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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