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志坚将军 打开济南府 周志坚 一 一九四八年七月，兖州战役胜利结束后，我华东野战军前委，在曲阜城里召开了扩大会议，确定了打济南的战役部署。当时，华东野战军主力已由豫皖苏、苏北等地纷纷挥师北上，我们纵队奉命向莱芜地区转移，作攻坚准备。 指战员们听说又要执行重大任务，个个情绪高昂，全纵立刻掀起了大规模攻坚战的练兵热潮。夜间演习登城、爬山，白天演习野外攻坚，风雨无阻，昼夜不停。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地说：“要叫济南的敌人在我们面前低下头来!” 时隔不久，东兵团王建安副司令员给我来了电话，他兴奋地说：“老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谭(震林)政委回来了，许(世友)司令员也从胶东休养回来啦！根据曲阜会议精神，决定先打济南。……” 多么英明的决定啊！我心里想，敌五军如要北援，华东野战军主力便一鼓作气，将其歼灭，如其不来，我们就集中力量，消灭王耀武集团。济南这个钉子一拔掉，山东、华北解放区便连成一片了，我军就可以长驱南下，无后顾之忧了。 九月七日，兵团命令我们纵队向济南西南地区集结待命。我们立即召开会议，确定了各师的作战任务：三九师扫清外围，三七师、三八师攻城。 进攻的前一天，政委廖海光同志和我带着各师、团干部及纵队指挥所人员，去济南外围我纵攻击地区观察地形。沿途看到群众支援部队的担架队、送粮队往来如梭，老乡们个个们眉开眼笑，精神抖擞。向导兴奋地对我说：“同志啊，济南的敌人快完蛋了！” 我笑道：“这是大反攻啦!” 老乡们看见汽车，都笑哈哈地讲起来： “咱八路军到底不土气了，坐上这个'买卖’去打仗啦!” 我们笑着招呼说： “老乡们，你们受累了!” “哪里，咱们是军民合作，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嘛！”接着是一阵自豪的笑声。 我们的车子从行列里开过，只见路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政委感慨地说：“看，山东人民都来支援打济南啦!听说，鲁中南一地就来了二十万民工，胶东人民组织了一支六万人的支前大队，滨海地区的妇女，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磨面支援前方。人人都是一个心眼，打下济南。” “这样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我也深为山东人民的热情支前所感动。 第二天，我们爬上元白山。这里距济南很近，但视线却被眼前陡岩峭壁的郑茂山、马武寨挡住了，不能纵观全城。然而西边飞机场上的光滑跑道、村庄、山头上的工事，以及东边千佛山上险峻的群崖，却历历在目。易守难攻。王耀武凭借这有利地形，以十万重兵把守，并且又北起黄河洛口桥，南至腊山、肯龙山，东起黄台，西至飞机场，在周围纵深百余里内，筑起无数钢骨水泥工事；又在市区——商埠、外城、内城构筑了坚固的堡垒，妄图困守。他哪里料得到，我华东野战军大部分兵力分摆在徐州以北、鲁西南一线，组成了一道铁的长城，阻击可能由徐州北援之敌；另以六个纵队组成东、西两个攻城集团，正好似一把大钳，紧紧夹住了济南市…… 二 九月十六日晚，纵队指挥所显得分外忙碌。电话铃急促地响着，电报机发出“响达嘀达”的响声。战前紧张、严肃的表情浮现在每个同志的脸上。我站在“济南市区挂图”前，注视着即将被拔除的敌人的外围据点，同时想到陈、粟司令员已在兖(州)、济(宁)百余里地区，也张下大网，专待北援之敌。……胜利的欢悦，阵阵冲击着我的心头。 二十四时整，电话铃震荡人心地响起来，兵团来了命令：“开始!” 我激动地拿起电话机，命令三八师傅师长：“向甲山坡、石方峪攻击!” 顷刻，解放济南的攻坚战打晌了。大炮从四面八方轰鸣，到处红光闪耀，沉重的爆炸声，震动得山摇地动。 整夜战斗顺利。只有马武寨，敌人在它周围埋没了无数地雷，全用电线操纵，当我部队一接近，敌人便拉响地雷，使我部队不断遭到伤亡，几攻未克。我得到这一报告后，就命令三九师用炮轰，并指示三七师以一部协同三九师扫清外围。敌人受围孤立，企图逃窜，终于被我军歼灭在马武寨东面的山下了。 战斗到第二天上午，兵团司令部突然来电话说： “敌吴化文部今夜可能起义，你们要做好准备，乘他撤退时，插进商埠!” 吴化文起义，对我们很有利，我兴奋地转向挂图前，指着飞机场、商埠，向政委说：“这太好啦!吴化文在这里把王耀武的大门拉开了，我们要乘机猛攻，不能让敌人把门关！” 政委含笑点头，随即亲自通知三七师做好前进准备，并命令三九师用吴化文部的名义和口令，乘敌混乱，夺取东白马山、青龙山，和三七师齐头并进，插向市区。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眼看太阳慢慢向西落了。可是，还没有听到吴化文部起义的动静。我们正在怀疑，接到了兵团的电话：“吴部黄昏后，向飞机场以西集中，你们要快速行动!” 我随手抓起另一部电话机，对三七师高锐师长说：“按原计划，向商埠插进!” 这时，大家都兴奋地爬上山头，用望远镜观察。只见我们的部队分几路纵队朝前涌进。不一会儿，我先头部队已插到龙窝，正好遇上敌人的一个野炮营。这个营虽属吴化文指挥，此刻却不服从吴化文调动，抗拒起义，人喊马叫，慌慌张张地往市区逃窜。为了不惊动敌人，我们没有打它。 一夜过去了。 黎明，接到高师长报告宁：前进中攻占了东自马山及北面的无名高地，现西行庄、辛庄营等处已被占领。青龙山之敌正混乱地向马鞍山撤退。敌人跑，我们追，几乎混在一起了。 下午，高师长又在电话里兴奋地说：“三纵的同志上来了，我们已和它的左翼取上联系……” 这真是好消息，我指着地图对政委说：“你看，发展得好快呀!现已进到商埠的大门了!” 与此同时，我纵攻击的外围据点已基本肃清，只有那孤零零的马鞍山、郑茂山，还在敌人手中，但已被我军紧紧包围厂。 三 纵队指挥所急速向辛庄以南的琵琶山上转移，这里距商埠不过二华里，市区的轮廓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了。 我们向兵团许司令员报告了新的部署，决定当晚就夺取商埠，协同九纵攻外城。 黄昏之前，高师长突然来电话：“商埠的敌人前来后去，不像反击的样子，可能有新部署。”正好又接到三七师报告：“敌人在调防。” 我当即命令他们：“动手，快攻!” 随着隆隆的炮声和爆炸声，传来了捷报，高师长在电话里喊：“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大槐树、卡子门给炸开了，部队正在往里发展……三纵、鲁纵要求从这里进!” “太好了，快请他们进吧!”我激动地说。 我们从地图上，仿佛看到了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势如破竹。打进了商埠，打到了王耀武的“绥靖公署”。勇士们猛力地向前压缩，逐屋争夺着，追击着歼灭敌人。 经一夜激战，三八师进抵外城永绥门下。此时，兄弟部队三纵、鲁纵一部也抵达普利门、林祥门外。 天明，部队忙着做攻城准备。纵队指挥所随即前移至东白马山以西的无名高地的寨子里。我们立刻做了新的攻城部署：三七师主攻外城，从永绥门两侧突破，向内城坤顺门突击，三八师调一个团协同作战，过外城向坤顺门东南突击，和九纵会合。 我们向许司令员报告了部署情况，许司令员连声说：“好好，今晚就攻城，对敌要害要打狠!” 下午，政委和我到三七师去观察地形，了解部队的情况，走出指挥所，天渐渐暗下来了，只有天上的云彩，涂着一层红色。我们走过一处高大的建筑物，这里的钢骨水泥的大楼已被炮火摧毁，只剩下乌黑的架子了，熊熊的大火还在燃烧；残破的地堡上、窗户上、楼梯上、马路上，到处是敌人的尸体。原来，这就是王耀武的“绥靖公署”司令部所在地。几天激战，我军已把敌人压进内城，从四面八方越来越紧地包围住了城关。王耀武被歼灭的命运已在所难逃了。 黄昏之后，激烈的登城战开始了。经数小时争夺，三七师、三八师同时报告：永绥门、杆石桥两处均已突破，正迅速向内城逼近。 拂晓又打到内城坤顺门以南、营房街以西地区，逼近了城墙。三八师并在南门和九纵胜利会师，携手并肩地投入攻内城的准备。 至此，我军已紧紧地钳住内城了。 四 许司令员得到这—-报旨后，高兴地说： “好得很!晚上配合九纵攻内城，继续给敌人以猛烈地打击，使敌措手不及!” 战斗打响后，部队连续作战，战士们部很疲劳，加上有些伤亡，需要组织一下。而内城不比外城，更难打，当晚部队就要配合九纵攻内城，确实有困难，但问题也很清楚，要想不让敌人得到一刻的喘息机会，就得连续打。坚决执行上级的命令，于是，政委和我分头下去动员部队，准备一举攻下内城，把最后的敌人消灭光，活捉王耀武。战士们个个都豪迈地表示：没有问题! 为打开最后一道关——内城，部队紧张地准备着。 战斗到第五个黄昏，我们发起了向内城的攻击。内城是敌人最后顽抗的堡垒，城墙高约十米余，厚有八米，下部完全用大石条砌成。墙下碉堡密布，墙上射孔数层。守备内城的是王耀武的嫡系精锐部队；王耀武是国民党的所谓“名将，”又是山东的实力派、土霸王，他自己的嫡系部队从不动用。莱芜战役时，他眼望李仙洲被我军活捉而不去援救，留着部队妄想死守济南。 战斗越来越紧张，沉重的爆炸声一阵接一阵地传来，战士们在设法用大竹竿登城，争夺突破口。 深夜二时，高师长紧张、激动地向我报告： “第一次把城墙炸了个圆洞，没有进去；第二次把城墙炸了条口子，架了梯子还是上不去；这次突上去的部队，挤在城墙上，向两侧运动不开，只有黄新和同志带领一营的部分人，下了城向纵深进展……” 与此同时，兵团司令部告诉我们，九纵已突进内城，要我们快攻。这使我既高兴又紧张。 一会儿，高师长又来电话说：“突破口在激烈地争夺，伤亡大，坤顺门仍未突破。” “老大哥进去了，不要落后，坚决拼进去!” “好的，我们一定拼进去！”话被炮火打断了! 拂晓时分，城头的争夺战还在激烈进行着。这时，高师长又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突破口叫王耀武的特务团夺回去了，下城的部队被割开……。” “什么？夺回去了？坚决打，不惜任何牺牲!” 情况是严重的，我们突不破，就增加了兄弟纵队的困难。我随即向许司令员报告。他镇定地说： “没关系，继续组织强攻，我马上叫九纵向西和你们会合!” 情况还是不好，高师长又向我报告：“一、三营从坤顺门两侧突击，被敌猛烈火力阻止；三营长刘坤同志带全营强攻上去和敌人展开肉搏，负了重伤，详情不知……” “继续拼!叫团长带着拼!你们攻不上去，再叫三八师接着攻。一定要攻上去!我马上叫榴炮团支援你们……”我焦急地回答。 城头苦战已达到白热化的程度，战士们在敌人居高临下织成的火网里，拼着生命，向城头攀登。当太阳升起丈把高的时候，高师长在电话里喊起来： “砸开了，突破了，我们的两个团正往里涌进……” 我这才松了口气。 事后，才知道城头争夺战是多么激烈。我军与敌人在城墙上进行肉搏战，只剩下了一个班，但他们仍寸步不退。最后，拼到只剩下九连的一班副班长李来祥和一个战士了。李来祥身体粗壮、个子不高，象座推不动、打不倒的泰山把住了突破口。他抓起敌人的两箱子手榴弹，向左右猛打。敌人大喊：“投降吧！”他说：“好哇，我没子弹了，你们来吧，我这里有地瓜、花生米……”结果敌人死伤累累，突破口还在他的脚下。他的英勇，减少了部队的伤亡；他的英勇，为部队争取了迅速歼敌的时间。 在战后的英模大会上，我满怀尊敬的心情，特地去找这个副班长。问他： “你为啥不撤呢？” 他说：“我们突击上来，牺牲了多少同志才占了这个口子，我要是返下去，后面部队再突击，又要付出多少同志的鲜血！再说，已经突到城里的一部分部队就要被敌人切断，我怎么能退……” 看，这就是我们一个普通战士的思想! 突下城去的黄新和同志，只顾往前猛扑，当他们发现城头上堆满了敌人时，就把逮的俘虏往屋里一锁，说：“出来者死!”他组织了一下仅有的一排人，左冲右突，向突破口追击过来，从背后猛攻敌人。敌人一时不知所措，惊慌地向两边撤开。黄新和带着一排人和李副班长会合了。由于他们的英勇顽强，占领了突破口，使后续部队迅速地突进了内城。 五 内城被击破，王耀武的“乌龟壳”被找开了。 此时，许司令员来电话问：“怎么样了？” 我向他扼要地报告了一下。他兴奋地说： “好好!你们快和九纵会合!” 最后歼灭敌人的时刻终于到了。 但就在这胜利前夕，传来了不幸的消息：三七师的指挥所向内城移进时，遭到敌机的轰炸，政委徐海珊同志当场牺牲了，九师长也被压成重伤，还牺牲了其他一些同志…… 我难受极了。胜利是同志们的鲜血换来的。每一胜利，要付出多么重大的代价啊! 就在这时，兵团司令部发出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内城被我们多处打开了!三纵、九纵，鲁纵、渤纵、我纵勇猛地向大明湖畔、向伪省府所在地合拢!我虽心情沉重，但被这个巨大的胜利所鼓舞，我走出指挥所，站在那高高的无名高地上，只见内城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我军正在围歼残敌。王耀武的所训“精锐部队”，已没有任何力量阻挡我军排山倒海的攻势了。 内城枪声稀落下来了，战斗已接近尾声。三八师徐师长在电话里带着遗憾的口气说： “王耀武跑了，抓到了他的参谋罗辛礼!” “跑了？跑不了!”我冷冷地说：“王耀武可以逃出济南，但是他插翅也难逃出解放区。解放区的海一村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捉拿他。” 这是第六天的黄昏，晚霞映红了整个西天，映红了济南城。王耀武用十万重兵把守的济南府，被我军解放了!以新五军为首的徐州数十万敌人，不敢投入我野战军布下的罗网，只好惊恐地望着王耀武集团覆没。（选自济南市出版办公室编《攻克济南——济南战役回忆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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