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留守老人素描(五首) 文/万千 “癞痢头”的幸福生活 “癞痢头”是他从小至今的外号 近八十了,讷言,独居,还中风 却能自理,只是走路先甩腿 远方的子女为他安装了网络电视 慰其寂寞,他却不会操作 我便成了他每天开机选台的操作员 我若忘记,他会枯坐到半夜 因此,我的生活被他捆绑 某次,他很大方地送我三块饼干 我礼貌地悉数收下,假装很稀罕 为的是让他感到并不欠我的人情 他的吃食不少,桌子上像个展销台 他却舍不得多吃,尽管有些快过期 这些早年连想都不敢想的食品 而今给了他很甜蜜的幸福感 因此,他经常以祭祀的虔诚摆弄它 用笑容反复为这些食品保鲜 她坐在门槛上不知等谁 像某种仪式,她不走动的时候 就坐在门槛上,后面客厅前面池塘 村子里没几个人,且很少来往 寡言是这个年纪的人与世界对话的方式 这会儿她似乎在与阳光对话 眯着眼睛执行45度的仰视 半张着嘴,像在领会某种神谕 突然,她双脚抖动一下,惊醒 睁开眼自言自语: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到和那个死鬼“双抢”扛风暴…… 老倌子讲解国家大事 老倌子比癞痢头年轻几岁 也独居,坐不住,爱热闹 村里没人说话,就到外村消磨时间 都是熟人,年龄相仿,家长里短 总有人一边听一边似睡非睡 低着头,断断续续地滴着口水 老倌子也爱坐着睡,但几分钟就醒 然后把昨夜电视里听到的新闻 加进必要的理解,再向大家重播 比如:美国的钢材贸易加“关税” 他很生气,说美国人钢铁都“灌水” 然后添油加醋如何如何灌水,好像亲见 因为他知晓世界的事,大家佩服他 他也常怀富人的自信仕者的傲气 风雨往返,并且晚上看电视特别认真! 检漏的七公 爬上房顶,把陈年瓦片小心地翻检 像翻动一页页陈旧的经典 七公站在高空读一本勤俭持家的书 尽管年逾古稀,但为节约请工的钱 决意再做一篇“自力更生”的文章 且要层次分明,结构完整——滴水不漏 一沟沟瓦片被七公移出了椽子 阳光便倏地跳进了这个生疏的房间 顿时,长期被阴暗潮湿占领的屋子 金碧辉煌地明亮着七公的老花眼 七公在房顶换下一沟沟破瓦以防水 像在天上挖渠为一畦畦庄稼引洪 一丝不苟是他几十年的耕作态度啊 心中发虚却是当下挥之不去的存在 果然,七公还是惊魂于一把年纪: 一颗锈蚀的铁钉刺穿了他的脚板 鲜血如漏雨一样从瓦缝淅淅滴落…… 为省三百元请工,拄杖一个多月 五百元药费反倒令七公眉开眼笑了 逢人便表白:好在没有摔下来…… 我的乡村,我的夜 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叫整个村庄 七八个独居老人,是全体村民 白天晒晒太阳,晚上绝不看星星 星星曾是他们披了一辈子的衣服 现在既然脱下了,就物归原主 虔诚地还给夜空 此刻的使命,就是把夕阳送下山 然后沿着余晖,演绎古老的 “日落而息” 他们不说这个词,只说天黑了就睡 分明刚刚闩了门,忘了,又去闩门 踏实之后,把门外的一切交给路灯 尔后安静地失眠,偶尔不安地咳嗽 自此,村子仅有的人气全部躺平 只有我另类,走投无门之后 虫鸣引路,从寂寞走向更深的寂寞 谁家电视微弱的荧光惊起我的注意 八婶房间电话响起,苍老的接听声 立刻把夜的村庄震撼得摇摇晃晃…… 作者:万千,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人,长期工作于福建, 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文学评论分别在《诗刊》《文艺报》《作品与争鸣》《中国青年报》等国级报刊和十几家省级纯文学刊物(省报副刊)发表;出版诗文集5本,诗作被多种版本编入册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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