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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山东刘福新 2023-04-03 发布于山东
  王国维是晚清、民国时期著名学者,其代表作就是大名鼎鼎的《人间词话》。这部著作我反复看过多遍,深为王国维的才情所倾倒。但是,读多了,就不免有点斤斤计较。在《人间词话》里,王国维纵论唐、五代、宋元及明清时期的代表性词人。但有一个人,他却只字不提,这个人就是李清照。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竟然在一本专门论及词的著作里找不到踪影,好像李清照根本就没存在过似的。毫无疑问,这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合理的。
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有人为王国维无视李清照找理由,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种观点:一是,李清照的词不符合王国维的“境界说”;二是王国维褒北宋而贬南宋,作为南宋词人的李清照自然被看低;三是性别歧视,故意忽视女性词人。这几个方面,确实在《人间词话》里能够找到蛛丝马迹。但是,这几个方面还是表层的,如果深入考究,我们会发现,透过王国维看轻李清照一事,可以折射出王国维思想的狭隘、观念的落后和学业的不精。
首先,不是李清照的诗词境界达不到王国维的境界标准,而是王国维的思想境界达不到李清照的诗词高度。王国维重视境界,这是他评价词人的基本依据。《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 这三个境界是从茫然疑惑到上下求索的痛苦,再到最后悟得真谛的释然。这三个境界,从茫然疑惑,到上下求索的痛苦,再到悟得真谛的释然怎样才算有境界呢?《人间词话》说:“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例如,“ 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等,这些句子写出了宇宙间物、人、以及物与人的最本真的面貌与感情,那物是最美的物,那感情是最真挚的感情,那人与物的交流是最自然、最美的交流,是词人全身心的,甚至用生命体味的,精心酝酿出来的,因此是有境界的。从具体作品分析,王国维的词作多摆脱了抒写离情别绪、宠辱得失的俗套,重在展现个体的人在苍茫宇宙中的悲剧命运,是对生命与灵魂的拷问。他“往往以沉重之心情,不得已之笔墨,透露宇宙悠悠、人生飘忽、悲欢无据之意境,亦即无可免之悲剧”,因此诗词中常常流露出哀伤的气息。如《采桑子》中言:“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发现人间的苦难,是与因循守旧、知足常乐的人生相对立的境界,是人的觉醒。如此,“境界”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他的词表达的就是一种哲学境界,而超越了伦理的境界。
可是,按照王国维境界说的标准,李清照的词难道真的不符合吗?对此绝不认同!有人认为李清照的词还停留在第一第二境,她的亡国恨给人的感觉不如她爱情、人生的愁苦那么浓烈。 但很多学者论及李清照的词,认为她特别善于抒情造境,把强烈的感情熔铸在艺术形象里,造成一种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她还善于从描绘一段情节、一个思想曲折中,显示出感人的意境来。并用王国维“境非景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境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来衡量,给于高度评价。况且李清照的词,虽然总体属于婉约一派,但比之温庭筠等花间派来,豪放得多,不仅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样的豪迈诗歌,也有“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将相过淮水”这样的词句。 李清照经历了南北分裂之乱,在南渡前后,她的词风变化很大。南渡前,李清照的词多描写少女、少妇的闺中生活,如《如梦令》《怨王孙》两首词,于轻快活泼的画面中见作者开朗欢乐的心情和轻松悠闲的生活。《醉花阴》中含蓄地述说闺中的寂寞和对爱情的向往。《凤凰台上忆吹箫》《一剪梅》等小词也都是她的闺情名篇。南渡后,生活的苦难使她的词风趋于含蓄深沉,《菩萨蛮》《念奴娇》《声声慢》等词表现了词人长期流亡生活的感受。《永遇乐》是这类词中的代表作,这首词中,元宵佳节之际,词人远离了香车宝马之邀,独自品尝战火后的凄清,从自怜漂零之苦转而担忧起现实的隐患来。到了《渔家傲》一词,虽然还有无所归处的痛苦感慨,但激昂的格调已表达了词人欲摆脱苦闷、追求自由的愿望。说李清照的词不符合“境界说”,是极端的地不负责任!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其次,王国维的《人家词话》没有走出个人偏好的窠臼,其文艺评论深深打上了个人烙印。不可否认,王国维是个文雅的人,文雅到颇有夫子之风,甚至连辫子都不肯意剪掉。对于诗词,他当然喜欢文雅的,在《人家此话》中,王国维很不看重以浅显直白、甚至俚俗的词语入词,因此喜用浅明语言和白描手法的李清照自然不会受重视。从词的发展来看,从五代至唐至北宋再到南宋,词的发展从形式方面看由小令发展到长调,从文辞方面看由精美浑然到通俗晓畅。《人间词话》对长调的评价仅见一处:“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而且对开创长调写法的柳咏评价不高,当然是由于他用词艳俗卑下的原因。“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从王国维的文学史观可看出,他认为词从五代始,到北宋到南宋而每况愈下,因此厚五代、褒北宋,而薄南宋、贬南宋。 不仅李清照被无情忽视,南宋的诸多词坛名家,王国维都有意降调评价。比如对姜夔、吴文英、张炎、周密等意存讥讽,蒋捷则视为空气。“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诸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唐五代北宋词,可谓生香真色。”其实,若有诗心,浅显白话也成诗。不少朋友对古诗词有个错觉,仿佛诗词歌赋都是才子佳人们的事,只可做壁上欣赏,敬而远观之而已。其实不然,诗与我们很近,也并非都是曲高和寡,只要有一颗诗心,生活处处有诗,白话也能成诗。例如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再例如骆宾王的《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还有杜牧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些千古流传的佳作我不是用白话写就的。唐朝诗僧王梵志所作的很多诗,就是我们喜闻乐见的顺口溜?简直是成人版的儿歌。他有一首千古留名的诗:“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这首生活化的小诗特别有意思,简直像现代版本的反叛青年:反穿袜子,破洞牛仔……你觉得扎眼,可是我舒服啊,爱咋咋地!小诗的哲理也特别耐人寻味,什么是正,什么是反,自由、对错,如何定义?宋代黄庭坚评这首诗说:“(梵志翻着袜诗)一切众生颠倒,类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王梵志还有一首更有意思的诗:“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这样的大白话,不仅入了诗,还十分巧妙,令人发噱,又发人警醒。读过《红楼梦》的朋友看见这里的“土馒头”“铁门限”是不是有点眼熟?宋代范成大曾把这两首诗的诗意铸为一联:“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妙玉就很喜欢这两句诗,“铁槛寺”“馒头庵”的来历也在于此。后人称王梵志是唐初白话诗僧,但生卒年月皆不详,据胡适与郑振铎等人考证,大约生活在六世纪末至七世纪中下叶,享年80有余,生于殷富之家,读过儒家经典和诗书。通过以上分析,我认为,王国维过于局限于自己的个人偏好,导致文艺评论难以公允,对李清照故意视而不见,实在可惜!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再次,王国维不提李清照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性别歧视,也就是重男轻女。王国维是传统文化的捍卫者和保守主义者,而且深受叔本华哲学思想的影响。 稍微了解叔本华哲学思想的人都知道,此人极度鄙视女性。在叔本华看来,女性大多是寻求安稳平等生活的人,“她们的思想是介于成年人和小孩之间,不理性,并且互相仇视。”“女人最卓越的全部才智,也是难以在极伟大的、真实的、有独特优雅性的艺术中创造出杰出的成就来,难以在任何领域内向世界贡献出极具永恒价值的著作来。你想到了这一点,就不会期望女人能有什么作为了。”东西两方面的思想基因造就了王国维对女性的偏见,因为偏见就不懂女人,自然也就不懂得李清照的好。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王国维一生娶过2位夫人,原配莫氏,续弦潘氏。虽然关系都还不错,但在王国维的眼里,她们不过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工具。年轻时期,王国维为了让父亲同意他出国,违心地答应了父亲的包办婚姻,与一位姓莫的姑娘成了亲。结婚后不久,王国维如愿前往了上海,而后又去日本留学。妻子莫氏很贤惠,在王国维离家期间,她承担起了照顾双亲的重担,还先后为王国维生下了3个儿子。不过,令人惋惜的是,在生第三胎时,她因难产最终去世了。妻子刚走不久,家里就为他张罗续弦之事。他静下心来思考了一番,觉得为了孩子们,还是得续弦。于是他要求,所续女子必须是莫氏家族的人。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担心孩子受到后母的虐待。经过一番物色后,王国维最终迎娶了一位年仅22岁的潘氏。如果按辈分算的话,这潘氏应该叫去世的妻子莫氏为表姑姑,换句话说,王国维娶了自己的表侄女。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潘氏正值青春妙龄,之所以会答应这门亲事,一是敬仰王国维,二是心疼三个孩子。不得不说,这两点原因正是王国维所考虑的。婚后,潘氏也表现得很贤惠。侍奉公婆方面,她尽心尽力,对待莫氏的孩子,她更是视若己出,十分照顾。没几年的功夫,潘氏也为王国维生下了3男3女。如此,一大家子虽然过得并不是很富裕,但是吃喝倒不必忧愁。可是,命运总是会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开玩笑。她整日在家操持家务,而王国维却在颐和园自沉昆明湖,留下一大家子人给潘氏。王国维突然去世,固然令人惋惜,不过将一大群孩子全部丢给了妻子潘氏,真的是不负责任。尽管心中有再大的不容易,也不能不顾家中的妻儿老小,自己一去倒轻松了,可妻子潘氏却要吃尽苦头,受尽委屈,独自支撑起了一个大家庭。看看自己年幼的孩子,潘氏只能擦干眼泪,独自拉扯7个孩子长大。小小弱女子,本以为能一辈子依靠别人过活,却在失去依靠时没有退缩,勇于承担了自己应付的责任和义务,把子女养大。在王国维离世后,潘丽正一直没有改嫁,直到1965年,病逝台湾。面对命运的刁难,王国维选择了逃避,而他的妻子却选择直面命运。面对命运,她没有屈服,或许,在这个方面,她比王国维,更值得人们的敬重。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最后,王国维虽然才学很高,但却搞错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作者,还拿来作为境界论的重要典故,让人不免对他的学术功底产生怀疑。提到王国维,很多人脑子里都会冒出四个字:国学大师!是的,王国在文学、史学、哲学方面的成就,非一般学者能敌。在史学方面,精通历史学的郭沫若都称他为新史学的开山鼻祖。在哲学方面,他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20世纪我国哲学的研究雏形。更难得的是,他不单是一个理论学家,更是一位诗词高手。因为有真才实学,王国维得到了鲁迅、胡适、郭沫若、陈寅恪4位巨匠的推崇。然而,人无完人,王国维其实也有犯错的时候。可能很多人没注意到,在《人间词话》的书稿中(今版已订正),在其未刊稿的第42则里有这样一段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他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作者注成了欧阳修,这就让人有些尴尬了。但事实上,这句词公认的是出自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这一点元、明、清文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柳永的词集《乐章集》里,也白纸黑字地收录了这首词。一个这么常识性的问题,为何王国维会被弄错,难道他的水平被高估了?难道他是一个连文史典籍都不愿细查的“伪文人”?因为这次错误,王国维受到了不少这样的质疑。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我觉得这仍然与他的个人偏见有关。在王国维眼里,柳永是一个轻薄子,只会写一些没多少格调的作品,比如“奶奶兰心蕙性”。他举的这个例子,指的是柳永的名作《玉女摇仙佩·佳人》。了解柳永的朋友都知道,他几次科考都没成,后来索性自封白衣卿相,做了个民间词人。为了生活,他长期混迹于教坊中,为歌伶们填词,他的词作有两个重要的特点:一是擅长描写市井民间的爱情,特别是教坊歌伶身边发生的爱情,其中甚至不乏一些颇为大胆的描写;二是柳永词能写得很雅致,也能写得很俗。写得雅的如“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写的俗气的如“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因为具有这两个特点,柳永的词作在民间很受欢迎,甚至出现“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说法,据说就连苏轼都很羡慕这一点。但同时,他的词在士大夫群体里,又不太受待见,晏殊等人都曾笑话过他的词登不上大雅之堂。而这,也正是王国维不欣赏柳永的原因。不过,说起来也比较打脸。文人们一边对柳永词表达不屑,一边又不自觉地去模仿他。作为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梳理的大词人,柳永词影响了苏轼、秦观、黄庭坚等一大批文人。哪怕到了南宋,李清照的经典白描写法也是脱胎于柳永词。这就是柳永在文坛的地位,你可以看不顺眼他,但却无法忽视他的影响力。王国维不愿意相信柳永能与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么美的词作,说到底是个人偏见在作怪,闹出笑话,只能怪自己太过主观。
但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他不喜欢柳永也不能证明他就没水平,只代表他自己的审美喜好而已。换个角度来说,他虽然否定柳永,却对这句词青睐有加,将它评为三境中的第二境,这其实就证明了他是有眼光的。对此事,大家怎么看?欢迎讨论。
当然,理智的粉丝们其实也有自己的思考:人无完人,大师偶尔记错个作者,也是很正常的事,大家不用逮着点错就对人家全盘否定。是的!王国维先生的水平完全是不用质疑的,其存世的62本专著,200多种古籍批校,已经足以证明他的才华!所以在这一点上,笔者是完全理解真爱粉们的心情的。毕竟如果单纯地记错,并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在于王国维不是记错,而是打心底就不相信柳永能写出这么牛的词。
王国维为何无视李清照?
从左至右分别为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吴宓
我很喜欢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也很喜欢王国维的词,他的那首《蝶恋花 · 阅尽天涯离别苦》,确实颇有意境,很是耐人寻味。“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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