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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之吐哺握发

 礼博士委员会 2023-04-03 发布于北京

按:《诗说中国》是首部以古诗及注论形式总结和致敬中华民族众多圣贤豪杰的著作,是为了能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用古诗概括、歌咏中华民族历代圣贤的生平事迹及其精神风貌,融文史哲于一体,显精气神于一言,唯愿广大青少年通过诵读后烙印于心,得圣贤精神滋养、贯通中华文脉、鼓舞华夏儿女大步前行,慎终追远以继往开来,与古今贤哲一道,为推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此诗由国画家袁铨君绘制《周公吐哺握发天下归心》诗意图。本文选自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义三百图》,由著名文化学者张红星教授注解。全书365篇内容将陆续发布,每幅图之命名均为相关成语

辛卯岁咏周公七律

后启仲尼承往圣,昭彰礼乐建神威。

只愁叛乱谁人定,无惧流言我自岿。

一饭周公三吐哺,百忧天下始攸归。

披肝沥胆尽于命,惊见京师震电飞。

杨四平教授评:

读彬宇先生的《辛卯岁咏周公七律》,恍如跨越数千年的历史长河,重返中华文化创生的历史场景。周公的文化遗产是中华文化发展史上的巍峨丰碑,也是后人品读中华文化时不可或缺的伟大存在,经久不息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周公的事迹与功绩早已被浓缩成中国典故,现经彬宇先生的精心营构和妙手创作,已然构成了一条通往圣人周公博大思想、精神实质及其无上价值的诗学通道。

周公,姓姬名旦,是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是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他的一生可谓传奇:曾辅佐武王伐纣,在成王年幼时摄政,东征平叛,制礼作乐,营建东都成周,最终还政成王。

后启仲尼承往圣,昭彰礼乐建神威。”诗的首联,彬宇先生追溯了周公“启仲尼”和“制礼作乐”的伟绩,将儒学传承的脉络勾勒而出。所谓“承往圣”,指的便是从“元圣”周公传承到“至圣”孔子。纵观中华文化,圣人辈出,有诗圣杜甫、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等等,如繁星璀璨至今。作为儒学的奠基者,周公对后世的影响是源头性的,因而被尊为“元圣”。孔子甚至感叹:“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将能不能梦见周公视为检验衰老与否的标准,足可见这种传承是融进血肉、深达灵魂的。彬宇先生的诗句提供了一个可供延伸的范式,周孔之道是如此,孔孟之道又何尝不是如此?正是有了“承往圣”的使命和担当,才有中华文脉之赓续,才令无数炎黄子孙拥有文化自信的底气。

中国素有礼仪之邦的美誉,礼乐文化早已成为一种民族基因,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而这一切离不开周公的贡献。据《尚书大传》记载,在完成了救乱、克殷、践奄、建侯卫、营成周等一系列壮举后,周公于“六年制礼作乐”。《周礼》上也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它是我国流传至今的第一部礼仪专著。殷商的灭亡提醒周公要以史为鉴,避免重蹈覆辙;战后的百姓惶惶度日,亟待一套系统的礼法章典。正是在这种历史条件下,周公主导了礼乐的制定,涵盖了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民生、婚嫁、习俗等各个面面。

“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如孔子所言,周公所制的礼乐体系庞大,显然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借鉴了夏、殷之礼,并在反思中进行变革。从这一点上看,周公也是“承往圣”的,并且于承中求变,为当时的王朝寻找到了合适的治国良方。所以彬宇先生此诗一开篇的“后启仲尼承往圣”,也同时指周公本人是“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人物。

关于周公对夏、殷礼乐传统的改革,国学大家王国维曾在《殷周制度论》中有精辟的概括,他说道:“周人制度之大异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之制,由是而生宗法及丧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子弟之制、君天子臣诸侯之制;二曰庙数之制;三曰同姓不婚之制。此数者,皆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周公制作之本意,实在于此。” 从继承制度上看,以血缘为纽带的“嫡长子继承制”取代了商的“兄终弟及制”,由此生出宗法制(根据血缘关系分出尊卑)和一系列君臣等级秩序;从礼节仪式上看,庙数之制和丧服之制成为礼的外在形式,与等级关系相匹配,从而产生现代人口中所说的“仪式感”;从婚娶伦常上看,同姓不婚有效避免了后代缺陷,有利于民族正常繁衍。

除了血缘,敬德也是周礼得以建构的基础。据《左传·文公十八年》记载,周公曾言:“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攻以食民。”其中,“则”指的是礼的基本原则,符合礼制便是有德。将德引入礼后,其功用也逐渐显现。在《尚书·召诂》中,周公曾劝诫成王道:“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大意是:上天也哀怜各地百姓,眷顾他们而将殷的天命转移。大王快快施行德政啊!从中可以看出,与殷商单纯的天命论相比,周公将天命论与德政相匹配,用道德为天命加上了一道枷锁,进而对统治阶级有所制约。此外,德政可以保民,民本思想已然确立。总体而言,周礼建立在血缘和道德两大基础之上,目标人群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覆盖了大大小小几乎一切社会生活,并有乐与之相配合,体现出对理想秩序的构想和追求

当我们谈到春秋时期的社会环境时,常常提到一个词——礼崩乐坏,这崩坏的礼乐指的就是由周朝沿袭下来的礼乐制度。春秋时期,周天子势微,礼乐的约束力也随之大大降低,僭越之举常有发生。孔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论语》)气愤的就是鲁国大夫季氏僭用天子八佾舞蹈。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孔子提出要恢复周礼。在周公“德政保民”的基础之上,孔子进一步提出“仁政”,要求统治者以符合礼的标准行政。反面例子便是“苛政”,有“苛政猛于虎”的故事,如实记录了“苛政”对百姓的伤害。

只愁叛乱谁人定,无惧流言我自岿。”谁能平定周朝的叛乱?彬宇先生在颔联发问。万幸的是,圣贤周公并不“偏科”,文能制礼作乐,武能东征平叛。是时,周武王早逝,而其子成王尚且年幼,因此便由周公摄政,统揽大权。煽动叛乱的主谋有以下四人:一位是纣王之子武庚,他管理殷商遗民,怀有强烈的复殷愿望。其余三位分别是管叔鲜、蔡叔度、霍叔处,他们都是周公的亲兄弟,被分封在外,负有监察武庚的重任,史称“三监”。然而,他们既不满于周公摄政,又不甘于远离政治中心,便串通武庚,一起作乱。据《尚书·金縢》记载,他们把散布流言当成作乱手段之一,四处散播“公将不利于孺子”之类的言论,试图以此打击、逼迫、中伤周公。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们发动了一场“杀人诛心”的舆论战,网暴对象就是毫无私心、一心为国的周公对比今日美国对华战略,其中一项就是一直以来不停发动舆论战,不断大肆造谣抹黑中国,煽动并蛊惑中国人民反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当代“周公”。彬宇先生此句饱含深意,也是为所有问心无愧而遭遇造谣诽谤的人们的鼓与呼!

朝外有三监蠢蠢欲动,朝内有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内忧外患把周公和周朝推至一个危险的境地。但如彬宇先生诗中所写的那样,周公是“无惧”和“自岿”的。恰恰是在这样的逆境之中,周公以临危不惧、坚韧不屈、自强不息的崇高品格,寻找机会逆转局势,不负先王所托,带领自己和周朝化险为夷,最终走向胜利。

攘外必先安内,在东征平叛前,周公的首要任务是安抚年幼的成王和辅佐大臣召公、太公,消除流言造成的嫌隙,重新获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毛诗序》上写道:“《鸱鸮》,周公救乱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名之曰《鸱鸮》焉。”可以看到,为了让成王明白自己的想法,周公作《鸱鸮》一诗,以诗明志。诗的开头是这样写的:“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大意为:猫头鹰啊猫头鹰,已经抓走我的雏鸟,别再毁掉我的鸟巢。我辛辛苦苦哺育,落下了一身毛病。如果不了解周公当时的处境,恐怕很难理解这首诗的真意。其中,“鸱鸮”隐喻着以武庚和三监为代表的叛乱团体,他们“取子”(离间周公和成王),“毁室”(意图毁掉周朝),作恶多端。周公则如诗中的成年之鸟,不辞辛劳地哺育幼鸟,一心培养成王。考虑到成王尚且年幼,大段地议论和说理难免会让人感到枯燥,而以鸟类作比则显得形象、生动、画面感十足,周公的苦心由此可见。

单凭一首《鸱鸮》,说服力还是不够。最终让成王打消心中所有猜忌的,是周公曾向先王祈祷的事迹。据《尚书·金縢》记载:“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以启金滕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执事。对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天降异象,影响了秋季收成。为了卜凶吉,成王和大夫们打开了金縢之书,意外地发现了周公的祷告文。这篇祷告文写于灭商后的第二年,当时武王已身患重病,而周公负责向先王祈祷。与寻常祷告文不同的是,周公竟愿“以旦代某之身”,代替武王事鬼神。显然,在周公的眼里,武王或者周王朝远比自己的性命重要。令人动容的是,周公还特意叮嘱史官不得声张,默默地守护着一切。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做不利于成王和周朝的事情?正是想明白了这点,成王便再也不肯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了。《尚书·金縢》随后写道:“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岁则大熟。”当成王醒悟,怀着内疚之心迎回周公时,异象尽除,获得丰收,作乱分子的舆论战也宣告破产。

召公和太公都是辅佐成王的重臣,周公还需取得他们的支持。《史记·鲁世家》曾记载:“周公乃告太公望,召公奭曰:'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王季、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于今而后成。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我所以为之若此。’”周公解释说自己之所以摄政,是担心有乱臣贼子反叛,无法告慰三位先王。武王早早离世,成王又还年幼,周公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周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周公凭自己的赤诚之心打动了召公和太公,重新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古人讲究“师出有名”,东征前的最后准备,便是洋洋洒洒近千字的《大诂》。这篇文章以记言为主,层层推进,环环相扣,很好地完成了示警、受命、动员、鼓舞、揭发、声讨等檄文的功能。全文如下:

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

王若曰:“猷!大诰尔多邦越尔御事。弗吊,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冲人,嗣无疆大历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

已,予惟小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攸济。敷贲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予不敢闭于天降威,用宁王遗我大宝龟,绍天明。即命曰:有大艰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诞敢纪其叙。天降威,知我国有疵,民不康,曰:予复反鄙我周邦。今蠢今翼,日民献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宁武图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

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尔庶邦于伐殷逋播臣。尔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艰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违卜?

肆予冲人永思艰,曰:呜呼!允蠢鳏寡,哀哉!予造天役,遗大投艰于朕身。越予冲人,不卬自恤。义尔邦君,越尔多士、尹氏、御事,绥予曰:无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宁考图功。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呜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王曰:尔惟旧人,尔丕克远省,尔知宁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肆予大化诱我友邦君。天棐忱辞,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宁人图功攸终?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宁人攸受休毕。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艰日思,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获?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弃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宁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养其劝弗救?

王曰:呜呼!肆哉,尔庶邦君,越尔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尔时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邦。惟大艰人诞邻胥伐于厥室,尔亦不知天命不易。

予永念曰:天惟丧殷,若穑夫,予曷敢不终朕亩。天亦惟休于前宁人,予曷其极卜,敢弗于从率宁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诞以尔东征。天命不僭,卜陈惟若兹。

文章开头,警钟便被敲响。周公要遍告各位诸侯和大臣,告诉他们上天已降下祸患,却没有遇到那种智慧的、贤能的、知天命的人。为了寻找方法渡过难关,周公使用“大宝龟”来占卜,并且透露出会有十位贤者鼎力相助。结果是“朕卜并吉”,全是吉兆。也就是说,周公利用占卜来鼓舞士气,将“得道者多助”和“此战必胜”的信念灌注给他人。随后,周公站在诸侯和大臣的角度提出质疑,觉得战事会变得艰难,老百姓会不得安宁。作为回应,周公承认了战事的残酷,认为的确会使百姓受难,并表示痛心。但随即又坚定地表明此战不可避免,周公解释说是因为自己受了天命,天命如此,必须排除万难和恐惧,去完成文王未竟的功业。单靠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因此周公顺势呼吁,希望得到各位诸侯、大臣的帮助。对于敌人,周公指出他们罪大恶极,同室操戈,却不知天命已定,不存在逆天改命的可能。最后,周公作出总结:天灭殷商,如农夫耕地;我受天命,理当尽职。大家要团结在一起,齐心协力,东征平叛,因为那是天命,而天命是不可违的。

从《鸱鸮》到《大诂》,周公“安内”的对象涵盖了成王、召公、太公、诸侯王、大臣、士兵、百姓,且效果显著。取得如此惊人的成果,一方面得益于周公的文采。他注重使用常见的喻体,用具体可感的形象来替代冗长枯燥的说教。他的话语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因而说服力极强。另一方面,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周公自身的人格魅力。一个忠君爱国、无私、低调、不惧流言、临危不惧的人,自然值得别人加以信赖。

做好准备后,周公便踏上了东征平叛的道路。如学者金履祥所说:“彼管叔者……固以为周之天下或者周公可以取之,己为之兄而不得与也,……遂挟武庚以叛。彼武庚者,瞰周室之内难,亦固以为商之天下或者己可以复取之,三叔之愚可因使也,……遂挟三监、淮、奄以叛。夫三叔、武庚之叛,同于叛而不同于情:武庚之叛意在于复商,三叔之叛意在于得周也。至于奄之叛亦不过于助商;而淮夷之叛则外乘应商之声,内撼周公之子,其意又在于得鲁。”可以看到,由三监、武庚、奄、淮夷等组成的反叛集团利益目标并不一致,各自心怀鬼胎。周公对这一情况了然于心,针对性地采取了逐个击破的打法,首个讨伐对象就是“三监”。双方于洛阳一带展开大战,在《大诂》的心理建设下,周公率领的军队士气高涨,而叛军或许自认为不义之师,应战消极,没做什么抵抗就溃败了。随后,周公转战下个目标——武庚,“临卫政殷,殷大震溃(《逸周书·作雒解》)”。连续两场胜利后,周公稍作休整,便直指最后的劲敌,主要是奄、淮夷和薄姑。《史记·周本纪》有云:“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

战后,周公是如何处置“三监”的呢?据《逸周书·作雒解》记载:“降辟三叔,王子禄父北奔,管叔经而卒,乃囚蔡叔于郭凌。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俘维九邑。俘殷献民,迁于九毕。俾康帅宇于殷,俾中旄父宇于东。”其中,“三监”的下场各不相同。老三管叔鲜是叛军统帅,罪加一等,最终以自杀谢罪,其封地被交由老九康叔封管理。蔡叔和霍叔有从属之罪,罪次一等,因此蔡叔度被流放,老八霍叔处被贬为庶民。对造谣和叛乱的兄弟,周公为其留有生路;对叛乱的封地,周公没有迁怒百姓,而是作《康诂》,提供了不少有效治理的方法。这一切,无不彰显周公的至仁至义和宽广胸襟。

耗时三年,周公终于完成了东征平叛。《诗经·破斧》记录了士兵们的内心感受,里面写道:“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战争是异常残酷的,将士们的斧子、凿子都砍出了缺口;战争又是荣耀的,因为它能守卫国家,维护国家安定。经此一役,周朝不仅收复了叛乱之地,还将领土向东拓展,为此后的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饭周公三吐哺,百忧天下始攸归。”诗至颈联,彬宇先生引“周公吐哺”的典故,扬古人礼贤下士之风。当时,周公在朝中摄政脱开不身,便由长子伯禽代为受封,前往封地鲁国。据《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周公是这么告诫儿子的:“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於天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周公以自己为案例,说自己是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父,这种身世放眼天下都不低。可一旦贤士到访,周公无论如何都要立马接见,即使澡没洗完也要握起头发,即使饭没吃完也要统统吐出,来来回回几次,做到这种程度还担心会错过天下的贤人。周公规劝伯禽,让他到鲁国之后,千万不能傲慢对人

教育子女时,最有说服力的莫过于以身作则,周公自己正是那个榜样人物。后人作诗也常用“周公吐哺”一词,既是对周公品行的赞扬,又可以表明自己同样求贤若渴。三国时期的曹操曾作《短歌行》一诗,诗中写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当袁绍的谋士许攸前来投奔时,曹操立马前去接见,竟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最终赢下了关键战役——官渡之战。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周朝的统治时间长达八百多年,是极为罕见的。长治的原因固然复杂,礼贤下士可以算是其中之一。事实上,礼贤下士一直是老周家的优良传统。《史记·周本纪》曾记载:“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这一段说的是文王,他以贤明著称,为了接待贤士,连饭也顾不上吃,不少贤士因此投靠。文王“日不暇食”,周公“一日三吐哺”,父子俩的品行如出一辙,真可谓是千古佳话

除了“一饭三吐哺”的典故,彬宇先生还在后半句写到周公“百忧天下”,点出了其一以贯之的忧患意识。

殷商的灭亡仍历历在目,它最大程度地激发起周公的忧患意识,并在周公劝导他人时表露而出。据《史记·卫康叔世家》记载:“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乃申告康叔曰:'必求殷之贤人君子长者,问其先殷所以兴,所以亡,而务爱民。’告以纣所以亡者以淫於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为梓材,示君子可法则。故谓之康诰、酒诰、梓材以命之。康叔之国,既以此命,能和集其民,民大说。”

当时,周公已平定叛乱,命康叔前往殷商旧地。周公担心康叔年少,于是告诫他两件事:一是务必要向当地贤才请教,问清楚殷商兴亡的原因;二是纣王取死的原因在于嗜酒、荒淫,这是他昏庸无道的开始。为了教导康叔如何治理当地百姓,周公便作了《康诂》《酒诂》《梓材》。可以看到,正是在忧患意识的驱使下,周公分析了纣王失道的原因,随即制定出相关政策,以此避免重蹈覆辙。

有意思的是,在周公所作的三篇中,《酒诂》可以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禁酒令。说是禁酒令,却不是一般想象中严苛的全员禁酒、全年禁酒。据《尚书·酒诂》记载,周公曾说:“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对于各国诸侯、各位卿士、各级官员,只有在祭祀时才允许喝酒,平常日子是必须禁酒的,否则便会“大乱丧德”。

然而,对于平民百姓,周公的禁酒令又有所放松,文中写道:“小子惟一。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长。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厥父母庆,自洗腆,致用酒。”也就是说,老百姓们只要自食其力、孝敬父母、丰衣足食,那么就可以适度饮酒。周公的“区别对待”体现出治国的智慧,更可贵的是,他对包括自己在内的统治阶级要求更为严格,与纣王的放浪形骸形成强烈的对比。正是在这种政策下,周朝统治阶级的不良风气得到了有效整顿,大大利于国家长治久安。

对比今天,十八大以后八项规定等文件的相继出台,我们似乎又看到了周公之制的情景再现。

除了告诫弟弟康叔,周公还在教导成王时有意培养他的忧患意识。《文王》是《诗经·大雅》的首篇,宋朝著名理学家朱熹曾在《诗经集传》中解题曰:“周人追述文王之德,明国家所以受命而代殷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一般认为这首诗是由周公所作,表面上是在追忆文王,其实目的是“戒成王”。其中,有两句是这么写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大意为:上天已经下达命令,让殷商子民臣服于周。虽然现在臣服于周,但天命是无常的,谁能知道以后会不会发生变故呢?可以发现,周公并没有沉溺在过去的胜利中,反而由此生出警惕,并且做好了“天命无常”的心理准备。潜台词是,不忘初心,那么便是天命恒常;忘掉初心,必然招致天命无常

诗的结尾部分,周公就担心的事情提供了预防方法,劝诫成王道:“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周公提醒成王:要多想想你的祖先,修好你的德行。要永远顺应天命,自己多求福分。殷还没丧失民心的时候,是顺应天命的。更当以殷为鉴,有大命不容易。大命不容易,不要轻易断送。要宣扬、传颂好名声,从殷那儿接过天命。上天的事儿,无声无味。只有效仿文王,万邦才会信任你。从后续的历史发展上看,周公的谆谆教导显然是起到了作用。在成王和其子康王的统治期间,“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史记·周本纪》),国家强盛,经济繁荣,史称为“成康之治”。

东征平叛后,周公所忧的是如何进一步巩固周朝统治,营建东都成周便提上了日程。《逸周书·作雒解》中曾有所记载:

周公敬念于后,曰:“予畏同室克追,俾中天下。”及将致政,乃作大邑成周于中土。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七十里。南系于洛水,北因于郏山,以为天下之大凑。制郊甸,方六百里,国西土,为方千里。分以百县,县有四郡,郡有四鄙,大县城方王城三之一,小县立城,方王城九之一。都鄙不过百室,以便野事。农居鄙,得以庶士,士居国家,得以诸公大夫。凡工贾胥市臣仆州里,俾无交为。

“敬念于后”,意思是为后世考虑。周公担心周朝不能长久,于是就把东都成周建设在天下的中心位置,也就是洛阳一带。为什么周公把营建东都成周看得这么重要呢?从地理位置的角度上看,文王建都于丰,武王建都于镐,位置都过于偏西,统治力无法辐射至东方,尤其是殷商旧地。地理位置的缺陷埋下了巨大的伏笔,间接导致了武庚和三监的叛乱。从先王遗志上看,武王曾考虑过营建东都,他对周公说:“我图夷,兹殷,其惟依天,其有宪命,求兹无远。天有求绎,相我不难。自洛汭延于伊汭,居阳无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过于三途,北望过于有岳,鄙顾瞻过于河宛,瞻于伊洛。无远天室,其曰兹曰度邑。”(《逸周书·度邑解》)为了平息殷人作乱,武王认为需要建立新都,而他心仪的都城是这样的:从洛水湾到伊水湾,地势平坦,没有险固,曾是夏朝都城。它南边是三涂,北边是太岳,回望是长河,面前是洛水、伊水。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武王和周公的看法相同,又适逢东方叛乱得到平定,因此便定下了营建东都成周的计划。

东都成周营建而成后,暂由周公掌管,而成王依旧坐守于镐。因此,当时的周朝分设了西都和东都两大都城,东西之间相互辐射,堪称中国政治制度的一大创举。“两都”一直维持到公元前770年,此时“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已身死,镐都被犬戎所占,幽王之子平王迁都洛阳,并且正式定都于此。这个时间点也成为周朝的分界线,之前被称为西周,之后被称为东周。值得一提的是,东都建于洛阳,如今我们以“十三朝古都”相称,第一、二朝分别为夏朝、商朝,第三朝便是周朝,此后还有东汉、魏、西晋、北魏、隋、唐、武周、后梁、后唐、后晋,其历史文化底蕴可谓深厚至极

诗至尾联,周公波澜壮阔的一生也到了收尾的时刻,彬宇先生写道:“披肝沥胆尽于命,惊见京师震电飞。”这句诗可以从两个方面切入:一是“还政成王”,此为周公政治意义上的结尾;二是“葬之于毕”,此为周公生命意义上的结尾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在《放言五首·其三》中写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他把周公和王莽当做正、反例子进行对比,意图说明:只评价他人一时的行为,这样的做法是草率的。如果要对人或事建立起全面的认知,那就必须经过时间的检验,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盖棺定论”。周公摄政,流言和猜忌便随之而生,世人很难相信有人会不为大权所动,更何况还有“三监”不怀好意地推波助澜。但周公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如此高风亮节,实是世所罕见。据《史记·鲁国公世家》记载:“成王长,能听政。于是周公乃还政于成王,成王临朝。周公之代成王治,南面倍依以朝诸侯。及七年后,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匔匔如畏然。”当时,成王已成长到能够听政,东边的叛乱已被平定,东都成周营建完毕,礼乐制度均已完善。可以说,无论是软件还是硬件,条件都已成熟,所以周公毅然决然地“还政成王”,自觉恢复臣子的身份,“北面就臣位”。

除了权力上的让度,周公还作《无逸》告诫成王,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写的:“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大意是:君子不应该贪图安逸。应该先去了解耕种的艰难,这样即使回到安逸的条件下,也能知道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看看那些老百姓,父母还在辛勤工作,儿子却不知道耕种的艰难,于是安逸享乐,甚至于放肆起来,轻视、侮辱他们的父母说:“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懂。”周公深知,安逸会使统治者荒废朝政,进而和臣子、百姓离心离德,便将这些治国之道、做人原则和处事智慧等统统传授给了成王。周公所求,无非是希望周朝能有一个贤明的君王,而成王也确实担起了重任,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归政成王后,周公自请坐镇东都成周,三年后于丰逝世。据《尚书大传》记载:“三年之后,周公老于丰,心不敢远成王,而欲事文、武之庙。然后,周公疾。曰'吾死必葬于成周,示天下臣于成王。’成王曰:'周公生欲事宗庙,死欲聚骨于毕。’毕者文王之墓也。故周公薨,成王不葬于周,而葬之与毕,示天下不敢臣也。”也就是说,周公的“尽于命”贯穿人生始终,不仅生前创下伟绩,死后还想把自己葬在东都成周,永远做辅佐成王的臣子。

虽说周公遗愿如此,但成王并未照做,而是将周公葬于毕,也就是文王之墓的旁边,“示天下不敢臣也”。更有带神话色彩的故事流传,说成王本想葬周公于成周,但天降异象,电闪雷鸣,于是改葬于毕。但在历史学家钱穆看来,“葬之于毕”是因为成王“谓周公非特臣于已,彼其继文、武之遗志而完成其事业,为周室之元勋,他无可比类,所以特表其功德也。”(《周公》)也就是说,成王是发自内心敬重周公的,认为他的功绩无人可比,因此以远超臣子的规格安葬周公。

彬宇先生的学员赵力能先生曾如是评:

周公是一位上集历代圣人之大成而制礼作乐,下启孔孟复兴周礼的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的核心人物,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吐哺握发、制礼作乐等成语均与周公有关。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临终前想逝世后埋葬在京师成周,陪伴在成王左右以敬人臣之礼,周成王也准许了。埋葬时京师却发生天象异变,电闪雷鸣,还刮起台风,将许多大树都连根拔起,成王就不敢葬周公于京师成周,命葬周公于文王附近,表示不以周公为臣。

彬宇先生作此诗于2011年礼博士创办之时,以此诗纪念周公。另外先生还有《礼安天下论》雄文传世,可供有志者研究。

总而言之,读完彬宇先生的这首内涵丰富、技法精湛的七言律诗,会有百般滋味一一领受: 叹服的,是制礼作乐,启发后辈的功绩;惊心的,是三监叛乱,力战平定的国土;苦涩的,是流言蜚语,百口莫辩的忠心;称道的,是一饭三吐脯,礼贤下士的周家传统;泪目的,是还政成王,安葬在文王左右……百般滋味不断交织,圣人周公的形象也在读者的精神世界中不断丰满,直至屹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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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星教授注:

仲尼 :孔子的字。《史记 ‧ 孔子 世家》: “鲁襄公 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 云,字仲尼 。 ”

昭彰:亦作“昭章”。昭著、显著。亦谓使彰明。《汉书‧王莽传上》:“昭章先帝之文功,明著祖宗之令德。” 又有光耀之义,南朝齐王融 《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昭章云汉,晖丽日月。”

礼乐:礼节和音乐,《礼记‧乐记》:“乐也者, 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辨异。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 孔颖达疏: “乐主和同,则远近皆合;礼主恭敬,则贵贱有序。” 史载周公制礼作乐,使天下大治。《尚书》:“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

神威:此谓礼乐文明有神奇的威能。唐李白 《明堂赋》:“崔嵬赫奕,张天地之神威。” 金秦略 《少室山卓剑峰》诗:“神威洗尽世间雠,电歇雷闲怒气收。”

岿:高峻独立貌。稳如泰山之亦。系“我自岿然不动”之省称。

吐哺:即吐哺握发。《韩诗外传》卷三:“成王 封伯禽于鲁,周公诫之曰:'往矣,子无以鲁国 骄士。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 又相天下,吾于天下亦不轻矣,然一沐三握发, 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 ’”按:《史记‧鲁周公世家》作“一沐三捉发”。后遂以“吐哺握发”形容礼贤下士,求才心切。

百忧:种种忧虑。《诗‧王风‧兔爰》:“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 晋刘琨《答卢谌书》:“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

攸归:攸为助词,无义。攸归即乃归。

披肝沥胆:比喻极尽忠诚。《隋书‧李德林传》: “百辟庶尹,四方岳牧,稽图谶之文,顺亿兆之请,披肝沥胆,昼夜歌吟。”

尽于命:即尽命。终天年之义。汉荀悦 《申鉴‧俗嫌》:“学必至圣,可以尽性;寿必用道,所以尽命。”

京师:《诗‧大雅‧公刘》:“京师 之野,于时处处。”马瑞辰通释:“京为豳国之地名…… 吴斗南 曰:'京者,地名;师者,都邑之称,如洛邑亦称 洛师之类。’其说是也。”“京师”之称始此。后世因以泛称国都。唐韩愈《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一说,陕西凤翔有山曰京,有水曰师 ,周文、武 建都于此,统名之曰“京师”。见清顾炎武 《肇域志》。

震电:雷电。电闪雷鸣。《春秋‧隐公九年》: “三月癸酉,大雨,震电。” 《史记》:“周公在丰病,将没,曰:'必葬我成周,以明吾不敢离成王。’周公既卒,成王亦让,葬周公于毕,从文王,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也。”《尚书》:“周公死,成王欲葬之于成周,天乃雷雨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乃葬周公于毕,示不敢臣也。”

赏析人简介

杨四平,文学博士、上海外国语大学、安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华夏文化促进会顾问,出版著作13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项,2次获中国文联中国文艺评论奖。《中国诗人名录》丛书顾问委员会名誉主席。讲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比较诗学》、《中国新诗理论批评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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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仪叁百图》为廖彬宇先生古体诗集,《礼记》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彬宇先生汇集历年吟咏往圣先贤及其事迹的古体诗365首,透过圣贤事迹来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发扬礼乐文明。该文献简单易记,大雅斯文,使圣贤精神能够让人口耳相传,深入人心。是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心血之作。既是歌颂古今贤哲,致敬圣贤,也是献礼新时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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