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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新怪谈——神遁

 吉林乌拉永昌源 2023-04-04 发布于吉林

佟四大娘眼瞅着就要过60岁生日的时候,两只眼睛终于啥也瞅不着了。平素,她的眼神就不好,认错人、看错物的笑料在南货场一带被广为“传颂”。而今,老太太双眼都长了(永昌源注:白内障),啥也看不清,啥也不认识,四周的邻里反倒有些不忍——

1931年吉林城货场苦力

货场脚行的苦力都说这回恐怕吃不得老佟家吱吱冒油的咸鸭蛋了,住在胡同西头金大院儿的几个山东货郎也想起每月花几毛钱让老太太给洗的衣裤有多洁净,周围的家庭妇女也反复念叨老太太卖鸡崽儿多贪长……

可让周围邻里不解的是眼睛长蒙的佟四大娘却异常平静,她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问她为啥还能高兴起来,她就快乐地回答:这下好了,眼不见为净,省得认错了这个,看差了那个被人取笑。

佟四大爷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忧伤,当然,他也没有老伴流露出来的那种快乐。被人劝慰时,他却时不时说句没头脑的:这下睡得安稳了。好事的人就取笑:敢情这之前你们老两口还在被窝里淘气呢?佟四大爷听罢,也不反驳,只是嗤嗤的一笑。

老两口是后从城外搬到东关的,刚搬来时只带着年纪相仿的两个儿子,俩孩子都是半大小子,九一八之后就都不知所踪了。日本人查户籍时,老两口说丢了,还惹来不少是非。光复(永昌源注: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后,周围邻居都说俩孩子丢了没准也是好事,这14年里,又是勤劳奉仕,又是分摊劳工,孩子在老人身边也未见其能尽孝。而此时,当佟四大娘眼睛长蒙后,纯良的邻里就有些替那老两口担心了:眼前六十熊南蛮子永昌源注:国民党六十军)霸占着吉林城,敲骨吸髓着祸害老百姓,粮食都一天一个价,眼瞅着高粱米都要吃不上了。而这老两口没啥像样营生,身体又这样,要是有儿孙在身边,好歹是个照应。

一场秋雨过后,佟四大娘家门前来了一个身材瘦消的陌生男人。这个人身量不高,穿着还算体面。但从鞋面的整洁程度上不难发现,这个人应该不是城里人——城里人出门,再怎么寒酸,帽子要簇新,鞋面要干净。虽然刚刚下过雨,可那个男人的鞋面却灰陶陶,显然是好久没有刷洗过。

佟四大爷很惊异地把这个人让进院子,并招呼佟四大娘说是春海老叔来了。佟四大娘拄着一根曲柳木棍,嘴上寒暄着,颤颤巍巍从屋里摸索出来,辨识着声音就要行旗礼。春海老叔却疾步上前,止住了老太太,不等佟家老两口盘问,自己就忙不迭地说明了来意。

1948年吉林城东北尼什哈渡口,尼什哈也被称为密什哈,即今天的密哈站。

原来这佟家住在密哈站东北,靠近荒山嘴子的屯里,前清为驿站的旗丁。清朝完蛋了,佟家人也就四下散开,有的去了额穆,有的去了舒兰,大多数还是逆着松花江或搬到城里,或散落在改集街一带。开始还能在上坟、婚娶时凑合个大概齐,快到光复时,家族内各股生计维艰,几乎就很难团聚碰面了。只是春海那股佟家人,没有搬离老屯。而当年,佟四大娘就是老佟家的乌答有永昌源注:男祭司被称作萨满或察玛,女祭司被称作乌答有),所有家族里涉及看病消灾的祭祀,都由她负责。

谈话间,春海也说明了来意:前一阵子,家里突然遭遇变故,粮食总是莫名其妙的丢失。开始没太在意,可越丢越多,越丢越频繁。春海以为是有人偷,可到底也没抓到小偷,于是想到是不是惹了什么仙家。于是找了屯里的大神给看看,散仙们一看就说不得了了,这是你们家自己的老仙儿在作妖,我们整治不了。

家境还算殷实的春海本来已经对旧时的家神察玛淡忘了——过好自己的日子,礼佛敬道或者上帝保佑,自然乐享平安。谁承想这多年沉寂的老家神竟然莫名其妙地杀出来兴风作浪。

可事情来了,总不能看着越来越精贵的粮食日渐减少!春海记得自己的乌答有佟四大娘好像就住在城里东关南货场附近。尽管这两天丢粮的情况已经没有了,可为了长远着想,出海还是费劲巴拉,找上佟四大娘的门来。

祭祀时用黑毛猪肉摆件子

祭祀时黄面饼子要制作成牛舌状

听罢春海的讲述,佟四大娘惨然一笑。没等老太太开腔,佟四大爷已经抢着说上了:“老叔啊,你来得可太不凑巧了。跳家神本是老鹰神给咱的使命,为的是保老佟家家业兴旺,丁口康健。可,可如今,你四侄媳妇儿已经不带神儿了!”

春海一愣:“真的假的?我家里都备好了黑毛猪,黄面饼子(永昌源注:萨满跳神祭礼),就等请四侄媳妇儿回去给跳跳呢!——指定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活!”

“老叔啊,你想错了!”佟四大爷感觉到了春海的话里不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看看,你四侄媳妇儿的眼睛都长蒙了!神儿走了,真的走了,也不知啥时能回来了!”

“四侄媳妇儿原来眼神儿就不好,可神上身时,眼睛雪亮的样子,上点儿岁数的老佟家人可都知道!”

“原来眼神儿不好,那是老鹰神为了遮隐,不让神光外露,才挑选她带神儿的。可现如今,神儿走了,她是真的看不到了……”

佟四大娘无奈地听着两个男人磨磨叨叨地各自表白,只是叹气。半晌,她忽然若有所思,抬头对春海说:“老叔啊,我一下子想起来,照你说啊,日子也能对上!你说丢粮的那几天,正是我眼睛长蒙——老鹰神回东大海的日子……”

吉林城满族老夫妻的旧照(老妇人梳着旗头)

天擦黑儿时,佟家老两口倚靠在炕头抽旱烟,因为粮食越来越贵,老两口并没有吃晚饭,这旱烟倒成了他们维持体力的养料。屋里没有点灯,微弱的天光从窗棂投进屋子,夹着浓郁旱烟香气的烟雾被那惨淡的天光撕扯着,静静地在屋里弥漫。

佟四大爷还在纠结春海的来访,和送走他费的“洋劲”。佟四大娘则有气无力地说起一些听起来不着边际的话:“别看春海老叔岁数没咱们大,可日子过得指定不赖,要不然老鹰神怎么能去他家索盘缠呢!”

“未见其是他过得有多好,但从前南大院儿春海他家那股可没少受到老鹰神保佑。”

是啊,前清倒台子那暂,冥界神明大会,原来保佑旗人的神仙一起和佛道抗理,说老罕王进关后,自己把护佑的部民让给佛道,旗人没少孝敬,可为什么关里还要死那么多旗人!”

“都谁去了?你再说说。”

“跟你说多少回了,你也听不够!”佟四大娘挪了挪身子,又缓缓吧嗒了一口旱烟:“那年我过门好几年了,还没生三闺女呢,你二娘知道要出事儿,忙不迭把家神传给我,让我出马顶仙,执掌老佟家的祭祀。我虎超超地就应了,一下子就坏了眼神儿不说,又遇到了仙界的争斗,到头来也没显成能耐。”

“你别说这段儿,我问你都有哪些神儿参战了,你说说这个!”

佟四大娘撇了撇嘴:“那次是说理,又不是斗法,哪有参战一说……能去的都是高辈分的天神恩都里、星星神,佛陀妈妈、灯神、肉神、饽饽神,黑熊神、金钱豹神、马神、鹰神……哎呀,总之能去的都去了。可佛道也没辙,说他们也没法子,说现如今西方的更西方又来了不少神,比自己法力还强大,大家各保一方,日子过得也都不容易。吵吵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到底又去把那些后来中原的神也请来了,可偏偏有个灭神之神不稀得来。那个神本当时还看不出有多大法力,可口气却不小,对去下书天花瘟神说不久以后自己就会凌驾众神之上,并把现在这些神明杀个片甲不留!天花神不服,当时就和他动手了,可天花神本来没啥大本领,几下子就让灭神之神给揍老够呛。”

“这也太霸道了!”虽然这个桥段佟四大爷听了好多遍了,可此刻,他所表达出的愤怒仍如同第一次听到一般。

“末了,佛道和众神说:看眼前的情况,未来若干年,大家挨灭神之神收拾恐怕真的是天数!大伙儿再纠结前清、旗人,就没意义了。为今之计是好好自保——都散了吧,能逃的就逃,能躲的就躲,再不就消停眯着。老鹰神比狐黄白柳那些神仙实诚,回来就给我神谕,告诉我说今后非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祭祀了。所以进了民国,你看老佟家,几乎就不怎么跳察玛了。”

“谁说不是呢!我记得在早隔三岔五就跳神,除了老鹰神,咱家还祭祀过索伦杆子老天神,佛陀妈妈咱们也祭祀过。到了旧中华国,几乎就没了。”

“对啊。原来总是祭祀老鹰神,或者用老鹰神的名义请其他的神帮忙。后来老鹰神要眯着,咱们就不大祭祀了。”

“那这次老鹰神干嘛要走呢?”

“我长蒙的时候,老鹰神托梦,说他最近越来越感觉到心神不宁,像前几年那样眯着好像也不行了,看来得离开老爷岭,回东大海了。让我眼睛长蒙,是眼不见心不烦。我就跟老鹰神说,走就走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儿,很难保证香火,往下传又没个合适人。老鹰神自己走,反倒让我松了口气,能够乐乐呵呵去冥界见自己的父母兄弟,死去的孩子。”

“你别说这些,老鹰神他没说啥时候回来?还能容得你请他帮个忙啥的吗?”

“东大海太远了,没法请,而且如果能请,他也不会走。他只说去东大海,没说落脚在哪座仙山,什么洞府,只说去灭神之神的法力够不着他的地方。他说灭神之神法力越来越强大,那些舍不得供奉的神明未来都要遭殃。当然,像他这样远走他乡的神应该很多,天道轮回,保不齐灭神之神像在早佛道那样运势弱了,老鹰神他们兴许还会回来。”

“可不咋地,那个灭神之神难道不明白神多了才能更吉祥吗?自丁个儿就是灭了所有的神,自丁个儿肯定会孤单没意思。真是没意思了,保不齐也会找大伙儿回来热闹热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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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文取自互联网,在此向原作者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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