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个花团锦簇的时节，姹紫嫣红，绚烂迷人眼。 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消散，尤其春光这么短暂。 就像顾城笔下的女子，因为忍受不了花朵的凋零，直接拒绝了种花。 这种惜春的情怀，其实在我国古诗词里多有传达。 它是李煜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它是辛弃疾的“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它是欧阳修的“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每一场花落，落到不同诗人的心里，幻化出不同的诗意与韵味。 这其中最雅致的一种花落，就是当落花与微雨相遇，写尽人生离合悲欢里的唯美与诗意。 在宋朝，就有这样一对父子，把落花微雨写进诗词里，大笔一挥，就留下了令人惊艳的千古名句。 这对父子，就是晏殊与晏几道。 一个是词人宰相，从14岁赐同进士出身，到官拜宰相，一生多富贵闲适；一个是多情浪子，从含着金钥匙出生，到年少时风流快活，再到家道中落后潦倒落魄，一生多孤傲放荡。 这种人生际遇和性格性情的诸多差异，落到笔下，也就产生了不同的诗词风格。 今天我们就在这对父子关于落花微雨的诗词里，感受其中不同的诗意与浪漫。  01 晏几道《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的词多深婉悲凉，就像他跌宕起伏的人生，得意时14岁就考中进士，一日看尽长安花；失意时，穷困潦倒，“粗缯大布裹生涯”。 尤其父亲晏殊还在世的时候，“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极其富贵风流。这种莺歌燕舞、斗鸡走马的生活，丝毫不逊色于韦庄笔下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而这首词，就是晏几道写给自己曾经爱过的一个歌女，小蘋。他永远忘不了那日初见时，小蘋穿着绣有两重心字的轻薄罗衫，深情款款地为他弹琴奏曲。 在这样一个春夜梦回的时刻，晏几道又想起了她，想起了那晚的月色温柔，但仍比不上小蘋初见时为他弹奏琵琶时的含情脉脉，是那样柔美娇羞。 当时曲终人散，小蘋就像明月里的一朵彩云，踏着月色翩然而去，消散在茫茫月色里，也消失在词人的春天里。  所以在一年后的暮春雨夜，词人午夜梦回春愁难解的时候，他那挥之不去的惆怅和延绵不绝的相思，就像这时的落花微雨。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句诗虽然是晏几道借用了前人翁宏《宫词》里的诗句，却安排得极为巧妙，与整首词的意境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春雨濛濛燕子双飞，却只有词人守着那满地的落花独立濛濛细雨中。这落花，不是桃花源里桃花盛开时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盛开到极致也就绚烂到极致。 这落花，是暮春时节雨打风吹过后，群芳散尽，春光已逝。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也是词人摆脱不掉的聚散无常。 词人的伤感、无奈，都流露在这落花微雨中。每每读起，都有种淡淡的忧伤萦绕在字里行间，虽不至于抓肝挠肺，却像春雨绵绵，挥之不去。  02 晏殊《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的词多温润闲雅。他这一生能文能诗，能进能守，为官可高至宰相，写文能“为天下所宗”，作词乃“北宋倚声家初祖”。一生多富贵闲适，所以风格上难有悲戚沉郁之声。 晏殊善于在清新雅致的景色和富贵闲散的生活里，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悟，展现出士大夫的审美趣味。即使写悲欢离合，也是哀而不伤，带有哲理上的观照与反思。 就像这首《浣溪沙》的落花微雨场景，没有相思的对象，没有缠绵的回忆，也不见午夜梦回的挣扎，只是在寻常的场景，劝说友人要珍惜光阴，及时行乐。 在词的上篇，晏殊开笔就显豁达，他把令人黯然销魂的悲欢离合，看作人生的“等闲”之事，就是寻常之事。告诉我们人生本就有限，离合乃寻常，故而不要在酒席上举杯浇愁愁更愁。 这种人生态度，与其儿子晏几道“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截然不同。  到了词的下篇，晏殊就直抒胸臆。 他日登高远望，我们一定会想念远方的朋友，大好春光无法同享，思念也是徒劳。待到风吹雨落百花凋零，我们的伤春只会更重。不如就在此刻的酒席上，我们好好珍惜眼前的人，一起欣赏这大好河山和美好春色。 这就是晏殊的豁达，“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在晏殊的笔下，落花微雨，不是容易让人沉迷其中的离愁别绪，也不是人生无常的消极应对。它是一种客观规律，也是一种人生提醒，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去懂得珍惜。 尤其一个“空”字，告诉了我们有些伤感徒劳无益。我们阻挡不了春光的消散，也阻止不了人生的离合，只能在拥有它的尽情享受，才不算辜负这美好时光。 这种圆融豁达，是从悲伤里挣脱出来，进行哲理化的反思，就像他名扬千古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东西的消逝是必然，但同时又会有另外的东西来弥补我们生命的空白。人们常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们与阳光雨露、山川湖海，还有带给我们离合悲欢的那些人、那些事，又何尝不会久别重逢呢？ 就像与大晏和小宴的诗词相遇，微雨落花有了两种诗意，我们可以自行选择： 是哀叹在“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生都走不出那个春日雨夜； 还是接纳着“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或者高歌着“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要是我，我要做那等待花开的种花人，花开时欣喜，花落时珍惜。 种花、赏花、惜花、葬花，用心感受，珍惜眼前，方不负此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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