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二月初八，秀水镇街逢集。才开春，大街上略显繁华，商摊成排，人来客往。镇街东头，秀水农行是一栋三层小红楼，九点半上班开门，玻璃门前等待办业务的二十来人一起呼啦啦涌进大厅，值班经理急忙指导着叫号排号，同时指导值班人员通过询问帮几个简易业务客户通过自助设备办理了电子汇兑，余下的不到20位客户就被疏导到等待区，让坐在条椅上等候。作为乡镇银行，秀水农行的规模不算小，业务大厅足有一百五十平方米，除了各类自助设备、咨询台、等候区、大客户室、还设立了四个业务窗口，但早在两年之前，业务窗口就一直只开一个窗，其它三个窗口都被百页窗帘遮挡，形同虚设。记得某次我曾咨询值班经理人多的时候怎么不多开个窗口，答复是业务改革，推广电子汇兑和自助终端，压缩了窗口和受理权限，他们七、八个人上班，其实只有一名业务主办拥有值班授权。当天我也是未开门就开始等待的，所以叫号时还抢了个5号，但因为钱箱送过来更晚了点，所以开始办理业务已是十点，而且第一单业务就办了四十多分钟。其实办理第一单业务的还是个中年农民，他手里有存折，有银行卡，还有存款单，好像怎么转存，一会儿签个名，一会儿拍个照的。我等的有点小急，出门晒了晒太阳再回到大厅，发现还在办理那单业务，于是又出来找商店买了包烟，进大厅又发现营业室是无烟单位，不得不把烟装进衣兜继续坐下，坐下来来又止不住东张西望，等得心发慌呀。可我发现周围办业务的几乎都是老人，老人们一个比一个平静，似乎就我一人着急，农行的安保人员优哉游哉的转进转出，咨客坐在值班台上无聊地玩着手机，值班经理过一会儿也会走过来看看，或是问后来的有没有用卡存钱取钱的，说不会用自助终端的他可以给予帮助，他们都不着急。十一点多，窗口终于叫出了3号，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被值班经理带到窗口前坐下，开始办理存钱业务，一个老头跟上去站在了后面，值班经理显然对他们不放心，也站在旁边做指导，代为复印身份证件，指导老人坐端正摄像拍照，需要输入存取密码时，老奶奶什么都不懂，每一个按键都要值班经理指给她，一遍又一遍，总算输入成功，但手机验证这块老奶奶就不会了，她没有手机，幸亏老头在身后带了老人机，但去不知道号码，前台咨客自告奋勇上前用老头的老人机拨了自己的手机，再告知业务主办，又帮着提取了验证码……每一步都需要很久，全过程像是推移慢镜头，但我知道，在秀水镇，这正是一种常态，老人们都习惯了慢节奏，习惯了等待，一个小小的业务，今天办不了明天再来，明天办不了后天来，该来的总会来。正等得心焦，随值班保安进来一位老太太，一位头发花白的，弯腰驮背的，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老太太抓拐杖的手腕上悬着一个红色的小手提袋，颤巍巍走进来。值班经理似乎怕老人摔倒，急迎前去扶住了老人，问老人办什么业务，老太太说她想取点钱，说着从腕上抹下了手提袋递给大堂经理。手提袋是红色的无纺布袋，是2000年前后计生委做计划生育宣传发放到各家的那种简易小袋，有简易的挂带，有拉链。值班经理打开袋子，拉出一本信用社发放农业补贴的“一折通”对老太太说：“这是信用社的，你应该去信用社去看有没有发放补贴。”老太太摇摇头，嗫嚅着说：“不是，您再看看，里面还有呢。”
值班经理又拉出一本邮政储蓄的存折说：“这里面的钱你要到邮政上去取呢，邮政局在中街呢。”值班经理把老人的户口本和一叠证件都取了出来，找到了一张黄色的农行卡。继而问：“你知道这上面的密码吗?”值班经理又问：“这里面找不到你的身份证，你有身份证吗?”值班经理就对老太太说：“那这钱就取不了，你回去叫你儿女给你想办法取吧。”老太太说：“我八十五岁了，儿女都不在，您就帮帮忙帮我取了吧，钱不多的。”值班经理就一本正经地说：“这事我可帮不了你，你不知道密码谁也帮不了你。”说完就想送老太太离开，但老太太没有一丝儿想离开的意愿，值班经理急忙松手站远了点，转过身不再理会老太太。老太太一时手足失措，眼巴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要落泪的样子。大厅里的老人们都看着老太太，议论纷纷。有说人老了就难了的；有说老太太恓惶、可怜的；也有议论说儿女靠不住，遇上不孝的有两个钱都不敢让知道的……我却一时就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前去接过老人举着的袋子说我帮您试试吧，但不保证一定能取到钱。老太太很顺从的把手提袋交给我。里面唯一的一张身份证是一个老头的，老太太说是她已故十年的老汉，我未再多问，拿了那张身份证和银行卡，揣摩着密码走向东墙角的柜员机，我猜测老人们大都不会设置复杂的密码，极有可能使用卡号后六位或身份证号上的生日，因为那会儿3号办理存储业务的时候大堂经理就指示老人输入了证件后六位。把卡插入柜员机，我输入卡的后六位测试密码，盘算着如果不对就输入生日，再不行就只有退卡还给老人，坚决不能让吞卡，那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很幸运，我输入卡号的后六位，柜员机屏幕一闪，顺利的进入了系统，查询到卡上有三百零五元，很顺利地帮老人取出了三百元。我把钱和卡证拿回大厅交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接纳的手有些颤抖，眼里的泪花却满是激动的欢悦，她把拐杖靠在胸前，把手提袋挂回手腕，用枯槁的、抓着钱的双手颤巍巍的抓过我的手，一句又一句地重复说：“好人哪，你真是个好人哪！”大厅里的老人齐刷刷地盯着我们，我听到有老人对旁边的老人说：“真的是个好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