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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全宇宙》:现在,建立共情联盟

 日子smh 2023-04-12 发布于浙江



3月22号傍晚,陀螺电影发布了作者TWY为《瞬息全宇宙》撰写的评论;一如既往,这篇文章的评论区与其他评论区一样,不可避免地两极分化。这是《瞬息全宇宙》上映以来的常态,我们并不打算弥合观影群体中这一有益的分歧,但却想借由TWY的此篇评论,重新思考其中的诸多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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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全宇宙》的困境当然是我们当下的境况,这无可厚非。就此,作者接着这样解释电影慰藉的当下观众:被“一切都有意义”和“一切都是虚无”的二元所逐渐撕裂的我们——然而是这样吗?我们似乎并因此种二元对立而遭分裂之苦(作者也将它视为影像之疯狂裂变背后的根本隐喻),恰恰相反,似乎我们真正在做的从来都是从后者挣扎爬向前者的尝试,而这些尝试总是冠之以“如何在当下的世界定位自己”的名号。换句话说,最大的问题从来都是如何劝服自己在虚无中创造意义:也即“最严肃的哲学问题是,为什么不自杀。”为此,《瞬息全宇宙》提供了一种解释的方案,它糅合了东亚家庭伦理和美国存在主义,重新将六十年代的激进思潮消毒协商为一种乐观虚无精神,也将后者的东方源头逆转为一种新式的东方主义。固然,这无疑佐证了电影作为一种意识形态腹语术的潜在效力,并难以自持地在几不间断的宇宙跳跃中书写着折中保守主义的史诗。但可惜的是,这并不是作者所尝试批评的要点。


自诩提供了“Everything”,或者说“一切”,是这部电影为作者所恶的主要方面:作者似乎在说,当下的新自由主义广告与科技业,也包括大流行一般的短视频与流媒体,似乎提供了过多关于“可能性”的可选消费项,不可避免地让年轻一代迷失其中,简言之,“丢失了自我”。为此,作者将电影的视听逻辑与流行广告相勾连,并据此以为发现了电影“最致命的软肋”。诚然,呈现出《瞬息全宇宙》的数字技术背后隐藏着所谓独立制片企业在电影制作技术领域的颇有余力,也用令人目不暇接的时空流转掩盖了剪辑所要求的密集劳动,但真正的问题在于,这部电影真的潜在地具备着提供关于一切的野心吗?这个问题的另一侧面是,作为电影观众的我们真的在一如既往、诚心诚意地拒绝着弥散的视点和无端的闲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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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里,作者的论述出现了前后不一。当借由麦基的故事逻辑论述着电影角色和它们背后的电影创作者的自我沉迷时,作者前文对影片呈现于“多元宇宙”之中的广告逻辑的批评也因此失去了力量——因为显然,与作者对本片“试图呈现一切”的不满相左,《瞬息全宇宙》自始至终都只将视角贴合最为细枝末节的个体,而非任何宏大的玄论。电影似乎在暗示,当下的我们真正无法越过的障碍,是关于自身可能性的无限畅想,也是“我本可以”的种种假设;多元宇宙的无限华美的呈现,从一开始就要重新固定到小人物的自我审视与自我和解之中。关于自我的叙事似乎如此微小,以至于无法包揽呈现一切的雄心壮志。因此,《瞬息全宇宙》并没有真正提供,或者说并没有成功提供用以贩卖的可能性与想象力,恰恰相反,电影剧情中的破坏性张力(是否自杀)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表明了这些想象力商品的不可得与其虚妄。对此,作者的批判似乎除了对广告影像的并不真诚,也并不深刻的贬抑之外,别无其他。
在这一点上,也许让我们从另一个侧面理解作者为何质疑这部电影未能提供“一种从未知超越现实的途径”:因为起码在这些段落论述中,作者仍然在期待和要求一种现代主义英雄式的叙事,它为我们所有身陷困境的个体提供了从当下突围的策略与力量——尤其是,这些方案不能关于情感,不能基于内在的审视,不能关于个体之间的对话,尤其要拒绝共情(正如作者所言)。似乎在作者看来,一切贫乏的根源并不是故事内核中的传统东亚家庭叙事,而是一种基于“共情”的政治性无力
这里存在一个相当大胆的论点,即:家庭叙事的政治,就是“共情”的政治。在作者的进一步论点中,共情与所谓“共情政治”轻巧地被等同于“身份认同”或者说“身份政治”,其中,对一致性的追求竭力将暴政施加于个体的异质性。但是果真如此吗?自始至终,《瞬息全宇宙》角色之间的矛盾并没有以一方征服另一方的方式得以解决,恰恰相反,它们在紧张的冒险叙事中不断延宕,并在近乎疯狂的节奏中愈发膨胀。即使到了电影终局,更多的矛盾也是停留在“存而不论”的程度,《瞬息全宇宙》似乎在表明,许多拮抗和纷争并不只有彼此倾轧才能得以解决,相反,似乎还存在其他的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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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何,在电影达到了“石头宇宙”这一非身体的寂静时刻的时候,作者更愿意将其视作纯粹的情感宣泄与被提纯的陈词滥调。我们当然不打算否认这一段落的情绪,但更想将之视为经历了与虚无主义的剧烈对抗之后出现的短暂平静——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在这一对抗中,电影也并不意在于“人物之间互相推销自己以及自己的人生观”,恰恰相反,它几乎就要用激烈的打戏和争执声明,这些不同的价值、观念、欲望与渴求是完全不相容的

而,不相容的想法是否一定走向分崩离析?已然无法完成的梦想与可能性是否一定导致无尽的虚无?电影在这里打上了一个硕大的问号。当我们随电影历经几乎癫狂的多重宇宙,终于在一地狼籍中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宁静时,绝对算不上奇迹的奇迹发生了:Deirdre选择了谅解,这归功于Waymond在一切分崩离析之时仍然尝试维系它们,而这让Evelyn突然明白,不可挽回的过去并不代表失去了未来“没有规则”正是对这一点的幡然醒悟。只有采纳这一极其存在主义的观点,Evelyn才能说服即将放弃一切的自己,真正同自己的内在矛盾和解,也同所有他者彼此谅解,也发现了“挽救”Joy的道路。

和解与共情并不意味着一致性的强势凌驾,也许我们应该这样理解:在危机四伏的,分崩离析的当下难题之中,我们急需一个开放而流动的联盟——它逐渐浮现、不可预知、汇聚着各种立场,它在各种意义上都无法被事先设计,却必然需要直面当下与他者的勇气和作为一种政治果敢的共情。如果说那种无数次上演的东亚伦理之负面表征着大一统式的团结,总是关于建构统一的主体范畴,对分歧与破裂万分惊惧;那么《瞬息全宇宙》的叙事,则用满地狼籍打破了前者的稳固性,但最终引导我们走向异质性个体之间的共情,不无温情地召唤着那些分裂的、不定型的、自相矛盾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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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并不真的存在一种“(家庭)叙事的终结”,在人类全部的渴望与梦想中,他们不断地重复已有的理念,同时不断接纳着或排斥着它们的无数变体。这或许同样意味着,并不存在一种被本质化的,理所当然的,成为标靶的“家庭叙事”。那么,在我们歌颂艺术作品“真正的创造”,渴望一场激烈的决裂的时候,我们是否真的认真考虑了最严肃的那些问题?又或者,我们只是碍于不敢承认直面问题的勇气,才将矛头指向那些绝不应割舍的共情的理想?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巴迪欧这样提及:爱是最小的共产主义。这并不是一种偷懒的还原论,而是提请我们所有人将视线重新放在对创伤的消除之上,重新唤醒我们“治疗”自身与他者的天赋能力

纵观电影被创造以来,它被赋予了太多从源头上就难以完成的任务——想一想关于电影本体论与其再现能力的数十年的争论吧——这并不是说对电影及其能力的伦理性和政治性的期待是不应存在的,而是意味着,我们必须真正理清我们的想法和要求:对世界的注视和对自我的内省真的极端地对立着吗?“我”和世界/宇宙之间真的存在不可消弭的差距,需要期冀电影带来想象中的跨越吗

归根到底,也许我们应该这样理解电影所提供的想象力:我们早已知晓,也许有着无数的平行宇宙,有着无数未能见证的可能性,我们的生活在不可避免地顺流而下,难以回头——但我们仍然确定,也许是唯一确定的是,“我”就在于此,而这正是我们存在的方式。

/杨君陶

稿/王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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