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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流觞，兰亭雅集 文/ 大圣 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 会稽郡山阴县（今浙江绍兴）兰渚山下，王羲之的私家园林兰亭内，春色满园，百花盛开，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 园内仆人家丁都在紧张忙碌着，布置现场，擦桌端盘，上菜摆酒，忙得不亦乐乎。 今天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三月三上巳节。依照民俗，这一天人们通常要进行“祓禊”（fú xì ）活动。 什么叫“祓禊”？ 简单说就是大家一起去河边洗个澡，在洗白白的同时，消除身上的晦气，祈福辟邪，图个吉利。 刚开始只是洗澡，后来，大家觉得光洗澡有什么意思，那些动不动就去洗浴中心的人，难道就为了洗个澡吗？总得再干点别的啥吧。 所以，借着祓禊的机会，亲朋好友、男女老幼结伴出门，到大自然中踏青赏春，顺便旅个游，青年男女还趁机搞对象，人前暗送秋波，人后卿卿我我，硬是把祭祀祈福这样一件很严肃的事儿，搞成了郊外春游外加中国情人节。 既然是过节，吃吃喝喝是免不了的，这才是最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假日休闲娱乐活动。 因此，到了魏晋时期，上巳节洗不洗澡已经无所谓了，它已逐渐演化为公卿贵族、文人雅士临水宴饮的节日，并由此派生出上巳节的另外一项重要习俗——曲水流觞。 王羲之的兰亭园内，大家正在准备的，正是这样一场风雅盛宴。 一说王羲之，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大书法家，其实，人家可不光是书法家。 王羲之出身名门琅琊王氏，家族势力庞大，权倾朝野。唐代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中的“王谢”，说的就是魏晋名门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两大家族。 王羲之的父亲是淮南太守，叔叔是宰相，岳父是太尉，家族成员大多身居要职。他本人担任会稽内史兼右军将军，是绍兴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 也就是说，人家首先是个领导干部，其次才是文化名流，业余时间搞搞书法，写个文章作个诗啥的。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繁殖的季节，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王羲之心情不错，准备借着上巳节假期，宴请当地名士及家族子弟，共度佳节。 名单一列，足有40多位，全是东晋时期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达官贵族就是社会名流、文人雅士。 比如，出身陈郡谢氏的著名隐士，后来官居宰相，领导“淝水之战”的谢安，吴兴郡太守谢万，玄言诗派一代文宗孙绰，以及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王徽之、王献之等共41位名士。 去饭店包桌肯定不行，上巳节临水宴饮的形式还是要有的。但像老百姓一样去河边野炊，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在自家园林里开party，就成了王羲之的不二选择。 园子里有溪水吗？水边能坐下那么多人吗？一次来这么多客人，兰亭的接待能力能跟上吗？上菜来得及吗？酒水够吗？ 关于这些问题，怎么说呢，这都不是你一个老百姓该操心的事儿。 兰亭，占地200余亩，“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如今是国家级4A景区，光门票就要80块，别说在里面搞个朋友聚会，一次接待几千人都没问题。 园内有蜿蜒曲折的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河畔芳草萋萋，两岸绿树成荫，特别适合野餐露营，更是举行“曲水流觞”的最佳场地。 什么是“曲水流觞”？ 就是宴会上助酒兴的一个小游戏。酒菜上齐，宾主落座，主家端起杯子发表祝酒词，为了我们的友谊，为了我们的健康，为了世界和平，大家共同干三杯。然后主家一撸袖子说：“我先送圈，每人来三个，三打两胜一杯酒，今天谁不喝也不行，咱们一醉方休，来，我顺时针开始。哥俩好哇，五魁首啊......”划拳猜枚，声若洪钟。 我就问一句，这跟你们村口的烧烤摊儿有啥区别？这不白瞎文人雅士一肚子学问了嘛。 所谓魏晋风流，那个时候的文化人聚在一起喝酒，几个菜无所谓，主打一个风雅，不划拳，不猜枚，不讲荤段子，人家比赛写诗。 当时是分餐制，大家各自一张桌子，分散坐在园中蜿蜒曲折的溪水两岸，有仆人在上游放置斟满酒的酒杯，也就是“觞”。 当时的酒杯大多是木制的，可以自行漂浮。也有用陶制酒杯的，两边有耳，称“羽觞”，放在木制托盘或者荷叶上，顺流而下。 酒杯停在谁面前，谁就自觉取杯饮酒，表示去除灾祸不吉，然后，再赋诗一首。 你看人家这宴会，文艺不文艺？风雅不风雅？高端不高端？ 如果做不出诗来怎么办？二话不说，罚酒三觥。 “觥”并不是喝酒的酒杯，而是盛酒的器具，类似于酒瓶，椭圆形或者方形，圈足或四足，带盖。有的觥还做成动物形状，头背为盖，身子为腹，四条腿当足，总之比现在的酒瓶复杂多了。 那么，一觥酒相当于现在多少毫升？ 从掌握的史料和出土文物来看，觥的大小不一，容量也各不相同，但保守估计，应该在半斤以上。 罚酒三觥，就是一斤半。 魏晋时期，上层贵族和知识分子群体饮酒风气浓厚，曹操亲口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当时的名士“竹林七贤”几乎个个都是酒鬼。 那时候没有蒸馏技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白酒，一般喝的都是自酿的米酒或者黄酒，酸酸甜甜，口感很好，酒精度很低，但是，喝多了也会晕。 所以，参加这样的聚会，要么你有才华，出口成诗；要么你有酒量，千杯不醉。要不然，非得让人抬回去不可。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贤主、嘉宾，“四美具，二难并”。兰亭园内，曲水河畔，羽觞随波逐流，来宾开怀畅饮，共享美酒佳肴，酒助诗兴，一时佳作频出。 作为东道主，王羲之率先吟出佳句： 欣此暮春，和气载柔。 咏彼舞雩，异世同流。 众人齐声喝彩，老王连忙摆手自谦：“抛砖引玉，抛砖引玉，还是听听我们谢老师的。” 谢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首五言诗脱口而出： 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 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 紧接着是玄言诗派大咖孙绰： 莺语吟修竹，游鳞戏澜涛。 携笔落云藻，微言剖纤毫。 据统计，曲水流觞活动共有42人参加，其中11人各作诗两首，15个人各作诗1首，还有16个人没有写出诗来，被当场罚酒。 出人意料的是，没有写出诗来的这16人当中，竟有王羲之最喜欢的小儿子，王献之。 这不科学呀，因为王献之才思敏捷，少负盛名，自幼跟随父亲学习书法，不但书技超群，而且也是名噪一时的少年诗人，曲水流觞说是现场即兴赋诗，其实大家都是有备而来的，王献之作为晚辈，参加大咖云集的文化活动，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酒杯转到王献之面前，小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家等着他赋诗，他倒好，一拱手：“晚辈才疏学浅，认罚认罚。”直接领受了三觥酒。 后世曾有人写诗嘲笑王献之：“却笑乌衣王大令，兰亭会上竟无诗。” 在场只有父亲王羲之心里最清楚，什么才疏学浅，这熊孩子故意的，就是想多喝点儿酒，平时根本不让他喝。 因为王献之当时只有9岁。 酒逢知己千杯少，此次兰亭聚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不但加深了友谊，品尝了美酒，愉悦了身心，陶冶了情操，还即兴创作了一大批文采飞扬的诗歌。 经统计，兰亭雅集共成诗37首，汇集成册，称为《兰亭集》。 众人齐推王羲之为诗集作序，老王礼貌性推辞了一下：“老谢要不你来吧，我今天喝得有点儿高了，怕写不好。” 谢安说：“别装，赶紧的，你写不好谁能写好？” 老王不再谦让，其实早就打好了腹稿，趁着酒兴，蘸墨运笔，一挥而就：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文章里一出现篇幅长点的古文，你们看都不看，总是快速划过，快速划过，从《滕王阁序》到《讨武氏檄文》，从《陋室铭》到《阿房宫赋》，从《岳阳楼记》到《兰亭集序》，每次都是如此。 这样不好啊同学们，手指滑动之间，错过了多少经典美文啊。 就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全文洋洋洒洒324字，骈散结合，舒朗简净，韵味深长，极尽波澜起伏，抑扬顿挫之美，堪称古代骈文中的精品佳作。 所以，如果不赶时间的话，还是认真读一下吧，人家费好大劲儿写的。 尤其难得的是，《兰亭集序》不但文采飞扬，还是书法名帖，通篇遒媚飘逸，字字精妙，如行云流水，出神入化，被后世称为“天下第一行书”，历代奉为至宝，临摹至今。 时光如水。据说，《兰亭集序》的真迹几经辗转，后来落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手里，李世民爱不释手，推崇备至，颂其为“尽善尽美”，死后竟命人将其作为陪葬埋入了陵墓。 宋代米芾对此感慨不已，曾写诗叹曰： 翰墨风流冠古今，鹅池谁不爱山阴。 此书虽向昭陵朽，刻石尤能易万金。 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看到的所谓“《兰亭集序》真迹”，无一不是后人的临摹之作。 一代书法名帖的真品就此绝迹人世，唯有兰亭雅集，这场史上最风雅的酒局，在时光流转中，成为一段佳话，流传至今。 此后，每年的暮春时节，总有文人墨客效仿当年，兰亭雅集，曲水流觞，饮酒赋诗。 当然，流传到今天，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上周刚参加了好朋友王建国组织的兰亭雅集，几个人开车找了个山清水秀绿草如茵的河边，撑起天幕，搭起帐篷，支起桌椅，燃起篝火，烤串烤肠烤鸡翅，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诗兴大发，正要吟诗一首，建国说：“别整那些没用的，要不你先送一圈。” - End - │编 辑：小 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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