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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活着?- 关于活着的“求生模式”和“意义模式”

 高开低走渣渣渣 2023-04-15 发布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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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人生的意义,对于每个人将要做出的选择,具有非凡的意义。这是一个古老的、关于人类状况的基本问题:如果人生有意义,那它到底是什么?如果没有意义,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加缪说:唯一值得讨论的哲学问题,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人类存在的奥秘不在于只是活着,而是在于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但人们却总在说:活着就行了,不需要去问为什么。然而,你怎么可能活一辈子,却没有故事可讲?

造物主平等地赋予了人类若干不可让与的权利:生命、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对人来说,生命是基本的,但不应该仅仅是生命。

活着本身是动物性的,为何而活以及如何活着才是人性的。前者是“求生模式”,后者是“意义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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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否活着”依然是个问题,那么鲁迅在今天便仍然有相关性。鲁迅的愤慨和绝望,来自于他目睹着不能活的现实。一百年前,他的文学几乎都是关于能不能活着,而结局是:阿Q死了,祥林嫂死了,孔乙己死了,子绢、华小栓、夏瑜,等等,他们都死了。

因为目睹活着的残酷和艰难,鲁迅不得不将现实批判优先于形而上学。甚至胡适也说:要少谈主义,多谈问题。这是因为在那个时代,能否活着是最大的问题。至于为何而活,无法顾及。

葛兆光教授在新年访谈中推荐人们去看电影《活着》。在他看来,这几乎是民族历史的全部。在《活着》中,除了主人公,其他所有人都死了。以至于小说作者自己都说:不要问为什么,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这样的答案,反映着作者在情感上的绝望和智力上的懒惰。乡土艺术家肯定是有才华的,但他们缺乏勇气且没见过世面,他们的局限性在于没有意识到:活着从来都应该是天经地义,应该是理所当然。

反过来说,如果动物性的求生模式成为形而上的最高追求,活着成为终极意义而不是起点,这又是多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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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为什么会这么难呢?为什么一直都有这种肉体的存在主义危机?鲁迅所说的国民性是如何形成的?会不会是因为长期处于“求生模式”,以至于形成了不可治愈的民族心理创伤?

鲁迅并非没有去思考这些问题。他痛苦地发现,不能活着,是因为总是被吃。《狂人日记》中有这样的疯人疯语: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在鲁迅看来,他的文化传统中长期存在着一种Cannibalism。延绵不断的同类残食,来自于一种亘古零和游戏的争先恐后。(这些,在今天被称为“卷”,也可以形容为神话中的摩洛克Moloch。)

人生如戏,悲哀在于总是零和甚至是负和游戏,其中从不缺乏人生智慧,却看不到人性光辉。励志是需要被质疑的: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吃得苦中苦,方能做得人上人”,所谓“不能输在起跑线上”,都经不起灵魂的垂问。

争做人上人,和竞相人吃人,没有本质的差距。将成为“人上人”作为一种人生目标,无非是要爬上食物链顶端,试图来逃脱被吃的命运。

你以为是朝上走,实际的结果却是Racing to the bottom,每个人都不可逆转地、没有知觉地沉沦下去,被利益埋没,被权力吞噬,被享乐麻醉,被传统和惯例窒息。

活着本来应该是天赋的。人们不能活,是因为被吃掉了,是因为人们选择了去吃人。对很多人来说,食量成为人生成败的标准,他们全然不顾了吃相。

这里的悲剧是,吃人将人变成非人。然而,食物链是一个闭环,没有任何位置是值得向往的。吃人的同时,也在被吃,吃人者也终将被吃掉。只要身处这个食物链上,所有人都处于“求生模式”,都逃离不了吃与被吃的命运。所以,也许应该换一种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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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曾经提到,中国历史上的精英们,总是带着入世的理想,顺风顺水的时候都是儒家,要济世达人,要成功立业,要光宗耀祖;官场不得已的时候便回归山林,成为道家。儒家是工作状态,道家是游戏状态,看上去和谐自洽,其实却是自欺。

鲁迅认为:儒教是吃人的,而且,“儒教的吃人并不是一次毕竟的吃完,而是一次又一次、永远的吃。”就这样,几千年里,占人口一半的女人被吃掉了,所有的理科生被吃掉了,所有不听话的被吃掉了,听话的也被吃掉了。有谁没被吃掉呢?

鲁迅在其《伪证-杀人事件-校样》中也提到道教,他说:“在这黑暗之时,如果没有鬼神,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这是民族的悲观主义。从道教的角度看,他们认为这个世界荒谬到无法容忍,生命都是不过苦役,所以要逃避。”

如果儒教是吃别人,那么道教则是吃自己。放弃反抗,放弃做人的价值,看似享受生活,实质上是浪费生命。这是犬儒主义和虚无主义的结合。

不管是儒还是道,他们都不质问为什么而活,都没有超越肉体。也就是说,对于为什么活着,他们既没有提问,也没有个人主义的答案。儒家强调社会秩序,道家关注顺乎自然。在这里,个体生命的价值要么被消灭于宏大叙事,要么被淹没在鸡毛蒜皮。

这让我想起近期看到的文章的标题:从弄潮儿到修行者。这依然是知识分子出世入世说的现代语境:弄潮是进入时用力过猛,修行是退出时心绪不宁。

所以,不是国民没素质,而是自以为有素质的国民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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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王子的哈姆雷特,可以选择任何方式潇洒地活着,等待某一天继位成为国王。但他还是质问: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这是哈姆雷特式的纠结,在中国人眼里,属于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如果个人不去追问为何而活,那么群体就会始终被能否而活困扰。换句话说,人类或者一个民族能否好好地活着,取决于他们是否有能力或者有愿望去质问为什么活着。

显然首先还是要活着,活着是一种本能。通常的观点是,只有当活着本身不再是问题,人们才会开始去追问活着有什么意义。然而,如果个体追问意义,对控制者来说,就是危险的。于是,我们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求生模式”是稳定性的需求。

马基亚维里主义者、反社会人格和自恋狂,是心理学意义上的黑暗三角。他希望被控制者永远处在一个求生模式,因为在这个模式中能否存在、能否活着得不到保障,这就使他有足够的力量让人们去忘记为何而活。

可以这样说,群体可以受控于一个“完美”的求生模式:外面有坏人天天打他们的主意,有豺狼虎豹的威胁,内部有基础物质的长期短缺。维持这种群体性“求生模式”并不容易,它需要全面而长期的封闭和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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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土经济时代,土地资源的产出有限。面朝黄土,靠天吃饭,于是老天爷成为人们想象力的顶点。茅草屋里,早早熄灯睡觉,云彩比星星重要。在这个场景中,人们似乎总是处于一种“求生模式”,难以升华和超验,无法进入“意义模式”。

市场经济和城市社会,让人们看到“正和游戏”的可能性,这里可以形成从求生模式向意义模式的转变。乡村哲学家和城邦哲学家思考的问题是是不一样的。

如今人们衣食无忧,会在什么时候有可能思考人生意义问题呢?

当退休后再没人求你办事,拍你马屁,于是便开始失落;当身边有人英年早逝,才开始意识到死亡,而没有认识到自己实际上每天都在走向死亡;当孩子长大,义无反顾地走向更大的世界,开始发现自己的所谓牺牲完全不值;当“混”得最好、被人艳羡的同学被抓,在窃喜侥幸之时,或许也开始感叹富贵荣华;当自己年华逝去或身染顽疾,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真正地活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看似精彩,其实一成不变。某一天,“为什么”的疑问油然而生,“于是一切就在这种略带惊讶的百无聊赖中开始。厌倦处在机械生活的末端,但又是意识活动的开始:唤醒意识,触发未来”(加缪)。

在为何而活这个问题上,不分东西。求生模式下的人,大约会做同样的事;基于这种模式的人类行为,未必有本质性的不同。当东方人开始质问人生的意义,开始寻求意义的人生,我们能看到的是个人操作系统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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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而活,有标准答案吗?宗教提供了标准答案,但加缪认为这是哲学意义上的自杀。

答案需要毕生去寻找,问题本身应该一直在那里。没有答案的问题,可能是最有意义的问题。

没有现成的答案,甚至永远都不会有适用于所有人的答案,但质问“为什么”本身就能带给你新的烦恼,新的天地,会改变你的人生。就像走在高耸的山脊上,有一览无余的愉悦,有令人眩晕的刺激,有远方新的高峰的呼唤,还会有不知所措的恐惧。

思考为什么而活着是个体的事情,是个体要“认真活着”的努力,这样的努力可能会“无功”,但不会“而返”。弄个水落石出的呼唤应该响彻在人心的最深处。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某一天如果这样的个体足够多,世界就会不一样。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要想改变世界,首先要改变自己。

毫无疑问,世界进步了:人类繁荣,人们活得更长、更舒适,在生命中经历了更多。进步来自于人们对意义的思考和追求。回看几千年里,那些聪明人跑到山上当道士,最高成就无非是把平均寿命提高到三十多岁。

追求意义,超越自己,从有限游戏的输赢中升华,才是真正的“大道”。精明者的悲剧,不在于他没活明白,而是在于他从来都没有想去活明白。

202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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