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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说，繁华落尽总是空。在这场春梦中，我们可以从花落之处看到果实的雏形，看到了夏的炎热，秋的丰盛。繁华落尽处未必是失意和衰败，还有希望相伴。对于济南市千佛山上的兴国禅寺来说，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的春天曾经迎来了这样一场春梦，这场春梦不仅给兴国禅寺带来了千年的兴盛，还留下诸多的禅意菩提。如是高耸的千佛山被如丝如缕的白云缠绕，禅关的精密之处永远高不可及。乾隆十三年留给千佛山兴国禅寺的这场春梦至今依然未醒，只留下梦痕依依，铭刻在兴国禅寺山门前的石碑上：这篇名为《千佛山极目有作》的诗是清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为济南千佛山题写的，从其“初无五丁斧，石佛谁所镂”一句中可以看到当年的千佛山是何等的神奇，其诗中“拈花”、“龈笑”、“悲物”、“眉皱”四词描绘了当年千佛山上众佛雕的惟妙惟肖，“因悟境无穷，骋怀难尽副”一句印证了当年乾隆皇帝在千佛山参悟禅关的妙趣，多少年后人们再读这首诗时总能会意地一笑。如今，我就站在铭刻有《千佛山极目有作》一诗的石碑前，细细地品味着其中的禅意深深。背后，就是闻名中外的济南千佛山四柱三楼式“云径禅关”牌坊。建设这座牌坊的起意就是为了迎接乾隆皇帝携母带妻攀登千佛山朝拜兴国禅寺。站在牌坊前的台阶上仔细观摩，这“云径禅关”四字写得极是潇洒，不仅有魏晋时期的流美飘逸，更显现出佛家的洒脱和自在，其运墨厚重得当，字体结构恰好，古朴大方，洋溢着从远古走来的中国书法神韵。迎春花早已经败落，有叶芽开始萌生，却没有影响青青的枝条如是琉璃翠质。两棵松树早早地知春，脱去冬季的灰暗色，开始了一场生命蓬勃的征程。晨曦之中的两位老者分别穿着皂白的晨练衣，你来我往地做着太极推手，一招一式非常专业。眼前，是那座从远古穿越而来的古牌坊，远处，是阴阳和谐的晨练图，相互辉映，非常和谐，让我看得如痴如醉。一套太极拳打过，歇息之间，穿皂色晨练衣的老者过来答话，当知道我是从远方来的客人后，就非常神秘地问我：“知道这云径禅关是谁写的吗？”我抬手指了一下匾额上的落款说：“这个，应该是黄立孙的墨宝吧？”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当年，乾隆皇帝和母亲、妻子驾临千佛山时，这座牌坊上的“云径禅关”匾额由谁题写已经无历史册籍可循，仅知道后由清道光年间王观成所书。再后来就是千佛山兴国禅寺历经兵燹匪患，净土蒙羞，御坊无存，连王观成题写的匾额也没有了踪迹。到1972年夏季，当地政府修建千佛山景区公园的时候，请来了著名的书法家黄立孙先生题写了如今的这块匾额。看我一时答不上来，穿皂色晨练衣的老者得意地说：“告诉你，最早题写这匾额的是扬州八怪郑板桥。清乾隆十三年，郑板桥在范县当县令，跟着乾隆皇帝'东巡’泰山驻跸济南时，就写下了这么一块匾额，珍贵着呢！”你别说，这瘦老者所说还真的靠谱。史书记载，清乾隆十三年二月，乾隆皇帝“奉太后东巡，皇后随行。至曲阜，谒孔林。至泰安，诣岱岳庙，登泰山。三月十五日，驻济南……”。当时的范县县令就是后来名扬天下的扬州八怪郑板桥，接到乾隆皇帝圣旨后，闲衙奉差“书画史”一职，整整三个月。到后来，郑板桥辞官潍县县令再次回到扬州卖画，特意刻了一方“乾隆东封书画史”的闲章，成为了郑板桥书画的防伪标识。皂色晨练衣老者的话让我似乎看到了乾隆十三年那个鲜花灿烂的春天，郑板桥陪伴乾隆皇帝走过“云径禅关”牌坊时的得意洋洋。
郑板桥，这个乾隆元年的进士，因为朝中无人，入仕后一直在家候缺，整整七年。到乾隆七年时，受慎郡王允禧的礼诚款待，竭力向乾隆皇帝推荐，郑板桥才做上了三等小县范县的县令。名不惊人，政不出众，想再“进步”一格比登天还要难。如今，上天垂爱，郑板桥等来了乾隆皇帝“东巡”泰山伴差“书画史”，不仅为这座牌坊写下了“云径禅关”的匾额，从此可以名垂青史，还可以和乾隆皇帝同登千佛山，朝拜兴国禅寺，还是何等的荣誉？怎么不让郑板桥踌躇满志？而乾隆皇帝此刻心情则又是另一番的滋味。从康熙皇帝开始，大清帝国进入了一个全盛的时期，同时也危机四伏。庙堂之中，康熙王朝和雍正王朝的皇室争斗为大清帝国增添了不少的血雨腥风；江湖之上，不仅朱三太子的余孽未除，隐藏山东各地蠢蠢欲动。特别是河南、河北两地因为连年旱灾流民聚众抗官，很快就要成为燎原之势。这一切，怎么不让乾隆皇帝为之忧心忡忡？这个时候，仅仅靠“东巡”泰山的虔诚之心能解决得了当前的危机吗？但是，当乾隆皇帝来到“云径禅关”牌坊前停下脚步，看到郑板桥题写的“云径禅关”四字匾额时，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好吧！我们就看看这云径深处的禅关会给我们什么样的回答吧！就这样，在郑板桥的陪伴下，乾隆皇帝一行穿过“云径禅关”牌坊，走进了千佛山深处的兴国禅寺。266年后的公元2014年春天三月，乾隆皇帝登千佛山朝拜兴国禅寺的喧哗声未减，脚步声未落，当然，少不了官吏衙差们气势汹汹的喝道声。如是灵魂出窍一样，我从266年前的这些声音中穿越而出，推开了兴国禅寺那扇沉重的山门，走进了一段历史和现实相辉映的图画中。和中原禅宗道场的“七殿伽蓝”山门朝南格局不同，兴国禅寺的山门则是朝西，静静地坐落在千佛山的丛林之中，如是一尊护法的罗汉守护着千佛山万亩的葱葱郁郁，面朝西方等待着佛祖从净土降临。院内，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各据东西两个方位，南北两侧分别是观音殿前和玉佛殿等殿宇，如是城市中的四合院，大雄宝殿则是这四合院的主房，威严地端坐在那儿，俯视着走进寺院中的芸芸众生。天王殿内照例供奉着弥勒佛祖，两旁是怒目咤舌的四大天王，以壮佛家的威严无比。一座八宝如意香炉放在天王殿前，香炉的正反两面分别写着“兴国禅寺”和“万年宝鼎”字样，喻示着这座佛家的殿宇历史悠久不同凡响。作为兴国禅寺的主要建筑，大雄宝殿建设得非常壮观，门额上悬挂着三块黑底儿金字的匾额，分别是“诸恶莫作”、“大雄宝殿”、“众善奉行”，彰显着佛家的庄严和肃穆。走进大殿可以看到佛祖释迦牟尼端坐在正中，有阿难、迦叶两位弟子站立两旁相侍，皆是金身装扮，面含慈悲，眼露吉祥。行佛礼完毕，和佛祖四目相对，不由得心中一颤，这哪里是从未谋面的佛祖，分明是日夜相伴的恩慈父母！目光两两相交之间，那种慈爱、抚爱、恩爱，当然还有溺爱，等等一切的爱从佛祖的眼中流露出来，让人沐浴在爱的海洋里，咨意地享受着爱的洗礼。
不知道那位孝以载史的乾隆皇帝是否和母亲在这里参拜佛祖？更不知道那位温柔娴熟的皇后富察氏是否在佛祖面前参透了生命的真谛？还有那个范县县令郑板桥是否已经化佛家的慈悲于自己的政治抱负之中？这本来是一场因缘聚会，乾隆皇帝以及他的母亲“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诚徽仁穆敬天光圣宪皇后”，还有他的妻子皇后富察氏，还有范县县令郑板桥，大家各怀不同的目的不同的需求来到了千佛山，来到了兴国禅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云径深处的禅关能让他们开悟吗？其实，乾隆十三年的乾隆皇帝“东巡”泰山也有着更多的因缘巧合。在此之前的乾隆三年，已经钦定为皇太子的永琏在九岁时患病不治而亡；乾隆十二年，虽未经册立、已默定继承帝位的皇七子永琮突然出痘而亡。两位皇子皆是皇后富察氏所生，连连逝去两位将继承大统的皇子，不仅让乾隆皇帝倍加痛苦，皇后富察氏更是悲伤欲绝，恍惚之间，经常梦到配享泰山碧霞灵应宫香火的“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召唤她，这才有了乾隆十三年的“东巡”泰山之行。让人感到十分惋惜的是，“东巡”泰山之行，以及朝拜济南千佛山兴国禅寺，都没能改变皇后富察氏注定的劫数：离开济南回返北京的路上，船行至的德州市京杭大运河段，乾隆皇帝大宴群臣，乐极生悲，皇后富察氏在此失足落水而死。这一切，让乾隆皇帝始料不及，悲痛欲绝。史载，“……自留德州，亲视殡殓毕，扶梓返京，丧葬典礼极为隆重。是年秋，湖广总督塞愣额、知府金文醇因在皇后丧期中剃头皆坐斩。江南总河周学健、湖广巡抚彭树葵也因此被革职。”抛开皇后富察氏之死，我们掀开那一页页发黄的史册来看时，可以看到因为有了乾隆十三年的乾隆皇帝“东巡”泰山之行，才有了自乾隆十六年始的“六下江南”，使满汉文化得到了融合，彻底化解了自满人入关以来蓄积的民族矛盾，促进了社会的发展；而那个作为“乾隆东封书画史”伴驾的郑板桥在结束乾隆皇帝“东巡”泰山陪君伴驾的任差回到范县之后，即开始了他的 “立功天地，字养民生”政治生涯。在范县和潍县两处的主政官任上，郑板桥勤于县政，关注民生，不仅留下了一段段脍炙人口的清官廉风故事，还留下了让当代明君推崇不已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的诗章。说到乾隆皇帝和郑板桥两个人同登千佛山、共谒兴国禅寺，很多人总会惋惜不已，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境界，同参千佛山云径深处的禅关，却得到迥然不同的结果。在我看来，明君与贤臣有着共同的理想和政治抱负，乾隆皇帝和郑板桥两个人在千佛山兴国禅寺悟到了佛家的真谛，禅家的功夫，那就是以慈悲为怀的爱民、惜民，不仅因此成就了郑板桥一代贤臣廉吏，更成就了康乾盛世的传承和辉煌。春天的早晨，人们起得尚晚，当我们踏进这座佛教的丛林道场时，整座寺院内非常安静，一位穿着褐色海青服的居士正在打扫昨夜落下的枯叶，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就是扫帚落地的“沙沙声”了。抬头望去，可以看到参天的古木遮了天空，晨曦从树缝中开始洒进这座古老的院落，丝丝缕缕落到砖缝石隙间的枯草上。葛藤把院内一棵高大的枫树缠了个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几乎看不出枫树的树身。站在空旷的院落中，有鸟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叫声，抬头望去，发现雀鸟落在枫树的枝头抖动着羽毛，枝枝杈杈间有鸟巢数只，鸟儿们飞来飞去如是串亲戚一般。春天已经来了，枫树开始萌发新绿，一棵葳莛蓬勃的枫树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野草不甘落后，开始在砖缝石隙悄悄生长，伸头露脑间窥探着春天的消息。倒是那座四柱蟠龙香炉显得沉稳，不为寒风所忧，不为春风所喜，端端地坐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走近看时，才发现腊台上油烛流淌成了淅淅漓漓的瀑布状，如是岁月之河印证着兴国禅寺的繁华、兴盛与荣耀……站在这座四柱蟠龙香炉前，我感受到了岁月的无情，她不仅让世间万物沧桑斑驳，也同样可以让这座香炉圆润光滑，既喧嚷着兴国禅寺的历史悠久，也印证着一段辉煌的历史和无奈的选择。时光不可追溯亦不可能倒流，当年乾隆皇帝和郑板桥攀登千佛山朝拜兴国禅寺参悟禅关的谜底更是无猜，留给我们的只有无穷尽的奥秘，留下了一段无解的春梦，让每一个后来者为之倾倒，为之留恋，为之探索。如今，云径深处的禅关依然悬挂在千佛山深处，如明镜一样澄澈着我们后来者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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