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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4期内容 距我家十多公里远的地方，有个叫蜀山的大镇。 每年农历的三月初三，蜀山镇上都有一次热闹非凡的大集——四里八乡的村民会赶去那里做买卖，故有“三月三上蜀山”之说。 大集上买卖异常兴隆，农具、衣物、肉品、干货、糖果，各种货品沿着临水的半边街一字排开，现场人山人海，像微缩版的“清明上河图”。但这些都是我听村里大人们说的，并未亲自体验过。当时去蜀山要步行两个多小时，年龄尚小的我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所以每年三月初三，我看着大集上回来的乡亲们买的物品，便心动不已，盼着能早点“上蜀山”。 9岁那年，父母终于带着我“上蜀山”，去赶了我期盼已久的大集。 那天天还未亮，我们村里一行十多人就集体出发了。父亲和母亲挑着要卖的土特产与大人们走在一起，空着两只手的我则跟着几个大些的少年修帮、建华、枝月等一起走。 少年们走路很难一步一个脚印，看到好玩的会停下玩，眼看大人们走远了才飞快地追赶过去。所以，一路上我们很少跟大人在一起。 走到半路，修帮突然告诉我，大集上人特别多，挤在各个摊位上；而买东西的人也很多，摊主一个人很难看得过来。“所以，有些东西可以不付账，悄悄地顺走。” 我听了心“怦怦”跳，这不是偷东西吗？但那时家里穷，很多东西根本买不起，所以我也想不花钱就能得到一些东西。 修帮看出我的心思，说，摊主忙的时候，快速行动一定能把东西顺到手，他去年就顺回了一把菜刀。他还给我举例：邻村的二毛，每年三月三都能顺回好多东西，从未被抓到过。而且，即便被抓住也没事，就说本来打算付账的，然后把东西放下说又不想要了就行了。“反正摊主也不能怎么样，他们忙着做生意，顾不上跟小孩子计较。” 修帮的话让我心神不宁，想，如果能一分钱不花顺到东西，为家里做点贡献，真是很好啊。因此，后边的路程上，我都在纠结要不要去偷，之前“上蜀山赶集”的快乐全没了。 终于到了蜀山，大集上果然人山人海，喧闹不已。大人们放下担子开始售卖，我们几个孩子便四处闲逛起来，不一会儿就走散了。 到过几个摊位，我的心思全在摊主身上，想找机会顺走东西，但一直未成。最后，我停在一个卖镰刀的摊位前，打算下手。我家的镰刀已经很钝，割庄稼非常吃力，我们兄妹几个都不愿用又不得不用，因为买一把新镰刀很贵，我们常常为此争吵。摊位上每一把崭新的镰刀，刀口摸起来都锋利无比。我想，如果能顺一把回去，割麦割稻时，大家就不用再争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拿起一把镰刀左看右看、上摸下蹭，故作挑选状，同时不时地观看摊主。就在有人过来买刀，摊主忙着接待之际，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人缝中顺出一把，迅速塞进自己的外衣。 可刚刚迈出一步，我就被一只粗大的手按住了：“我盯了你好久，偷东西啊！”抬头一看，正是那个摊主！我脑子里嗡地一声。 “这么一点大的人就偷东西！”“不学好，当小偷，要狠狠教训他！”……周边的人，一下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身上，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偷，我打算买。”懵了一会儿，我想起之前修帮教我的话。 “好，那你把钱掏出来！”摊主说，“没钱，我打死你！” 可是，我的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修帮这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模仿大人的语气说：“你们不能欺负小孩，他父母也来赶集了。” “那正好，你去把他父母叫过来，我问问他们是怎么教育小孩的！”摊主愤怒地甩了他一句。 修帮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说，不用怕，我去叫你爸妈来。 十几分钟后，我的父母过来了。母亲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生气地问，谁教你的？ 父亲则连连向摊主赔礼道歉，说，这镰刀我买了，不还价。 摊主却说：“不行，你们这一折腾，影响我做生意了。得买10把镰刀，否则我就把这个小孩送去派出所！”我惊出一身汗，进派出所不就意味着犯了法吗？父亲也赶紧说，“我们家用不到这么多刀啊，买两把行吗？” “不行！”摊主说着就要拉我走。我被吓哭了，这时人群中出来一位老者，说，我来做个调解吧，双方各让一步，让他买5把，也算是给孩子一个教训。 父亲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那……行吧，可我身上没那么多钱，等我把东西卖完了，再来付你行吗？ 摊主不答应。说，你们要是跑了，我找谁去？于是，父亲只能让我留下当“人质”，被摊主“扣押”在摊位前。 父母走后，我觉得每分钟都特别漫长。我怕遇到同村的熟人，更怕有同学看见，丑事会被传播开，只觉肠子都悔青了。 后来，父母终于过来买走5把镰刀，也领走了我。本来，他们计划卖完东西之后，带着我四处逛逛，吃点好吃的东西，但因此事全部取消，我们提前返程了。一路上我懊恼不已，恨自己起了邪念，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全知道了这件事，语文老师还在课堂上不指名地说，做人一定要本分，不要干犯法的事。我的父亲却什么也没说，他把那5把镰刀塞进床底，割麦割稻时也一次都没拿出来用过。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动过偷东西的念头，就连修帮都不敢再去偷了。 我上高二时，同村去广州打工的二毛出事了。有天夜里他溜进机场偷卸飞机的机翼，结果被抓住判了刑。据说，这些年二毛名义上是在外打工，实则一直在干偷盗之事，由于偷技较高从未被抓到过，所以胆子越来越大，居然匪夷所思地偷起了机翼。 二毛年迈的双亲花了很多钱，托了很多人，想把儿子捞出来，但最终都没成功。儿子没出狱，他们便先后去世了。聊起二毛时，我大妈说：“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老话一点都没错啊。” 现在想来，我要感谢那位卖镰刀的摊主，如果不是他当年对我行为的严惩，我可能还会不长记性。我更要感谢父亲，他一直没用那5把镰刀，让那段不堪的往事，不再被年年重提，保全了我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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