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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火车去旅行(外三篇)

 杏坛归客 2023-04-21 发布于山东

坐着火车去旅行

火车运量大,一列可载千余人;速度适中,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这两个特点让火车有了丰富的内涵,如果旅程较长,坐火车最足以表现旅行的感觉。

喜欢火车的嘈杂。同一节车厢里,坐着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他们形貌各异,操着不同的方言,说着不同的事情。不管是美国总统大选、国际金融海啸,还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能在这里有机融合。谁也不认识谁,可是在两三天的旅程里又不得不稍微收敛下防范心理,做一些似浅似深的交流。人与人之间都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对自己的个人信息都保护得很好,却可以毫不忌惮地骂这骂那。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下火车就天南海北各分东西,谁也不会记住谁的话。

我在嘈杂中静静地听他们的议论,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感觉有些累了,就到各个车厢随意走动一下,随意地看那些神态各异的脸,随意地听那些南腔北调。这与我与我平时按部就班的生活完全不同,有一种陌生感。我喜欢这种陌生感,出来旅行,我要的就是这种人在异乡的特殊感觉。 

喜欢坐在窗口看外面的风景。车窗是一个活动的画框,随着列车的行驶不断变换着内容。刚才还是小溪淙淙、牛羊满坡的水墨画,一会儿就变成了长河落日、原野莽莽的巨幅油画。车窗外闪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仿佛与我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山和水都是有灵性的,有着各不相同的气质,和我做着深层次的交流。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辛弃疾说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这种时候,才能真正明白他们的感觉是多么的准确。火车呼啸,一个一个城市的背影在我眼前清晰的闪现,又很快的模糊,我却能在它们美丽的名字里去追寻它们的风采。广阔原野上的村庄民居,虽然因地域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风格,但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传达的是同一种宁静与安详。在这种时候,才觉得祖国、河山不再是空洞的字眼,而是可触可感的实体,心中便充满温暖。

喜欢那种目的地似乎遥不可即的感受。我并不在意旅行的目的地。我喜欢坐在车上,甚至希望永远坐在车上,永远没有终点。“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我没有这种愁绪,我只是偶尔的出行,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早已把时空的距离拉得很近,“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式的感伤不属于这个时代。村庄里一片片柔和的灯光,城市里行色匆匆的人影,却让我莫名其妙地有了类似于“百年孤独”的感觉。夕阳西下时我还沐浴着荆风楚韵,一觉醒来却已到了黄海之滨。一夜之间火车横跨数千里,而我也在梦中穿越了楚辞的瑰丽,穿越了孔孟的深厚,直至到达海洋的阔大。

在五千年的历史隧道里,所有的人都如我一样,坐在火车上不断向前向前。在奔向自由的渴望中,却把自己的坐标定格在了两根窄窄的铁轨上。

(2008年11月)


站在河流的边缘

我时常在夜深人静、欲眠未眠时穿越时空回到童年。潋滟的波光,氤氲的水气,高而蓝的天空。我的影子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仿佛早已融化在那片波光、那片水气、那片高而蓝的天空里。所有的尘世烦扰在这一刻都被过滤得干干净净,我的整个身心都澄澈而愉悦。我确信,我在水的召唤下来到这个人世,也必将在水的召唤下回归自然。当我离开这世界时,弥留之际也一定是这么的澄澈愉悦。  

对于水,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和敬畏感。这与儿时的体验密不可分。老家方圆五里内,分布着近十条河流。门前,一棵柳树偃卧在河面,成为一个天然的水埠头,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并排坐在树干上,把脚浸泡在微凉的水里,此时便有调皮的小鱼围过来,好奇地碰碰我们的小脚,又受惊似的四散开来。到了夏天,在小河里捉泥鳅,抽藕梢,采莲篷,摘菱角,更是我们每天的必备功课。童年的快乐与水就是这样紧紧的捆绑在一起。

春天的河水,闪着蓝幽幽的光芒。父亲去河里捕鱼,总是带上我。父亲说,这条河里的水流了300多里。这个距离远远超过了我6岁的感知范围,让我觉得十分神秘:这水为什么总要向东流?远方到底有些什么?这些问题我回答不出,便折个小纸船放进水里,让它载着童年的向往奔向远方。当父亲用打来的鱼换来米,换来盐,换来铅笔和本子时,我对河的敬畏就更深了一层。及至年岁渐长,听到了更多河与人休戚与共的故事,才醒悟过来,我们原来都是河的子孙,我们的灵魂深处都有一条河在流淌。

成年以后,和故乡的河水联系得越来越少,对水的亲近感与敬畏感却始终末减。出门在外时,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到当地的江河边走一走,让滔滔流水带着我的的遐想奔向天际。水随物赋形,勾勒出江山优美的曲线;兼容并蓄,成就了吞吐万象的气魄;涤污荡浊,让这世界更加纯净……江河流淌,穿山越岭,纵横几万里,跨跃亿万年,创造了无尽的奇迹却始终默然无语。

万水归一,一条条河流,就是一条条生命和文化的血脉,一头连接着历史的辉煌,一头滋润着未来的希望。

20093月)


雨中探春

 2月15日,细雨霏霏。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这是陆游的名句,我对诗中的意境一直心驰神往。虽说毛驴如今是稀罕物,细雨却和南宋时没什么两样,做诗人的两个基本条件已经具备了一半,所以当网友相约徒步远足,雨中探春时,我便欣然而往。

此次远足的路线,是从城区南门河游园广场出发,沿城南河向南,再折向东,经杨市的七湾村、十号湖村,横穿森林公园,再西行至老杨市,沿东荆河大堤返回城区,行程约二十五公里,耗时约五小时。

春寒料峭,大多数植物都还在酣梦之中,河畔的垂柳已感知到了春的消息。芽苞上绽开柔柔嫩嫩的细叶,闪动着一种让人心动的光泽。“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早春的清新纯净,远非浓装艳抹的孟春所能比拟。春天,就是这样一步步从芽苞处走到树梢,又在转瞬间染绿整个大地。

我是农民的儿子,记忆最深处珍藏着泥土的芬芳,就如珍藏着一坛陈酿的老酒。今天,当我的双脚踏上陌生而又熟悉的乡间小道,那坛陈酿也就自自然然地打开了,不经意地啜吸一小口,便已陶然欲醉。田地里才探出头的油菜花,青的无法用词语形容,只能说青到了“纯”的地步。青纯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曳,青纯的空气在无声流淌,心灵也仿佛滤去了城市的尘埃,青青纯纯,明净无暇。

我常常遗憾,具有江汉平原水乡特色的文化元素已消失殆尽,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外地朋友介绍我们的家乡了。这次很幸运,我居然看到了那种旧式的房子。青砖碧瓦,镂花门窗,门前一株杮子树,勾勒出一幅宁静安详的水墨画。在老杨市,更是看到了近百年前的老房子。老房子的砖朴实到了笨拙的地步,木质柜台、柜台上的铺板,讲述着小镇昔日的繁华。窄窄的街道如果能铺上青石板就更有韵味了。可惜这样的历史遗存并不多见,这几栋房子已摇摇欲坠,估计支撑不了几天。我想起沿路走来看到的民居,基本上是砖混结构的小楼。在途中,我们数次穿过汉宜高速铁路施工点和沪渝高速公路。一方面欣喜于经济建设的一日千里,一方面又为传统文化的日渐淡出而担忧。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经济上崛起后,文化软实力的提升就成了更为重要的东西。这种软实力应该是自己所独有的,从北美拿不来,从西欧买不回,只有根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才能培育出影响世界的文化软实力。当重视民族文化不只是停留在电视上报纸上文件上的一句空话,或许我们就会迎来文化复兴的春天。

前面说过,做诗人的两个条件我只具备了一个,所以我只能做半个诗人,只能感受一下诗情的春天而写不出春天的诗行。不过,同行的八位,却以他们的爽朗、真诚、轻松、友情告诉我,美好的心灵就是最好的春天诗行。

同行者:踏歌而行,天涯孤旅,大将军王,义薄云天,沿途,苹果,非也,晚风拂柳。

(2009年2月)


我的童心哪去了

5月31日清晨,我急匆匆地走在上班的路上。这时,一位朋友发来了短信:“明天是六一儿童节,提前祝你节日快乐。虽然你己步入中年,但故乡的池塘还是欢迎你故地重游,顺便要告诉你,被你放生的小鱼现在己儿孙满堂”。故乡,池塘,小鱼,这几个字眼立刻泛起了沉淀己久的斑阑记忆,城市的喧闹在这一瞬间似乎停止,空气中流淌着纯粹得近乎透明的气氛。然而也仅仅是在瞬间,甚至还来不及稍微驻足,我便淹没在了匆匆的人流中。

在茫茫人海里,单个的人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吧。抬头看看如我一样急匆匆赶路的人,大多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为着明朗或不明朗的未来而匆匆奔走,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滔滔人流之中。早晨的阳光明媚,但心情是不是同样明媚就很难说得清了。我们的笑容哪去了,我们的纯粹哪去了,我们的童心哪去了?

在三十三岁以前,值得我自夸的东西只有一件,就是虽然世界千变万化,我还能固守自己的“本心”,并以此而沾沾自喜。一晃数年过去,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唯一可以自夸的东西似乎也难觅芳踪了。朋友们说我还是原来的我,本质上没有什么变化。我承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定型以后,基本上不会再偏离原有的轨道,可是那细微的变化却始终在发生,始终在对我的行事方式进行微调。站在今天回望三年前,我还是我吗?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哪一个更好,我说不清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的思想日渐缺乏弹性,我的热情与日俱减,我的防范心理越来越重,我的话语越来越少。我从小胸无大志,只想过一种简单的、能自适其意的生活。我常常想,这个社会应该并没有人们说的那样复杂,所谓复杂只是人的一种臆想,如果能做到以简单化的态度对待世界,世界便可以如我一样简单。我仰慕《世说新语》中的那些名士所表现出来的魏晋风度,“虽身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在多次碰壁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个标准的书呆子:我不能把复杂的事物简单化,而社会却可以把我简单的生活复杂化。我做不到言语圆滑,学不会虚与委蛇,从未存害人之心,总是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人和事,却时不时地遭到些莫名其妙地误解。今天看了一篇文章,大意是酿酒的时候,发酵的时间过短,酒味就偏;发酵的时间过长,酒味就酸,只有找到那个最佳平衡点才会酿出美酒。若以我愚拙的资质站到这个“平衡点”,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东倒西歪站不住。我似乎把一切都能看透,却在潜意识里排斥自己的改变,只好常常陷入无法言状的悲凉之中。童心也就这样被自己、被他人、被社会所造的墙隔离起来,深锁到了心灵深处。

可是,为什么我还会在深夜展转反侧,还会时常仰望高峻的天空发呆呢?难道将来的某一天,深藏的童心还会破茧而出?

(2009年6月1日)

常怀敬畏之心

 虽然曾多次设想过日全食发生时的景象,可是那五分钟我还是因震撼而说不出话来:天色昏黄,阴风拂面,炽热的太阳冷却成了一只黑色的眼睛,审视着千疮百孔的地球。时间和空间在瞬间凝固,天地之间充满诡异的壮美。于是不由地产生了一种近乎宗教般地敬畏之感。

在科学技术日益发达,资讯传播日益快捷的今天,我们也把自己渐渐数字化了。QQ号、Email、银行卡、身份证号、手机号……我们原本鲜活的名字被代换成了一组组枯燥的数字。与之相伴,我们的血肉之躯也被抽象成了枯燥的数字。在日全食结束后,我和一些朋友交流观看后的感觉。我说,在古代,如果出现这种奇异的天象,皇帝要下罪己诏,百姓要反思自己的过错。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古人不懂自然科学,不知道月亮的影子还能遮住太阳,但也说明了他们比现代人更注重观照自己的心灵。今天,我们能准确地测算日食发生的地点,对日食各个阶段的时间预测能精确到秒,但是自我内省、对人本身的思考又还剩下多少呢?在数字化时代,人们已习惯了用数字的方式去看这个世界,习惯了点线结合、条块结合的思维方式,习惯了嘲笑一切、漠视一切,习惯了把追求物欲当作第一目标……我曾经问过一位朋友,有多长时间没看过星星,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想了半天才说,好象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始终认为人的灵魂是高贵的,然而如果不把它在更远大的时空,又如何能激发出它的高贵因子。

听说,日全食发生时,北门菜场有人对着苍天跪下。我并不觉得这可笑,也不觉得这是迷信。这个时代缺的就是敬畏之心,还是为它保留一点敬畏的种子吧。常思为人之德,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或许这样才能完成灵魂的救赎。

2009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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