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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祖母

 湖畔黄昏 2023-04-21 发布于湖北

瑞瑞今天8个月了。忽然想起父亲,因为父亲8个月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去世了,那时,祖母40岁,身边除了嗷嗷待哺的8个月的幼儿,还有10岁的大伯、4岁的二伯。

8个月的孩子啊,就没有了父亲!我真的难以想象,祖母是怎么熬过来的,也难以想象幼小的父亲是怎样度过他的童年。苦难!苦难!苦难!

后来隐隐约约听说祖母靠给地--家打短工,甚至要过饭,孤儿寡母的,把父亲三兄弟牵扯成人。祖母瘦瘦小小的,是邻县——星子县人。我真的很佩服祖母,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后来大伯参军转业在景德镇工作,父亲转业在县城工作,在那个时代,把儿子养育成人,而且有了“铁饭碗”,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祖母是在85岁高龄的时候去世的,那时哥哥已经生了个男孩,四代同堂。而祖母的为人,也深得村里人的敬重,真的可谓善有善报。

我相信世间有真爱,有不带任何尘埃的爱,因为祖母。

我出生的时候,祖母已经70高龄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祖母睡觉,一直到读初中住校。

我不知道祖母的耳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听力的。从我记事起,祖母就听不见我们说话,除非在她耳边大声喊叫。我的童年就是和失聪的祖母一起度过的。

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晚上妈妈要去生产队“评工”——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评判当天各自的劳动强度从而由会计记录各自的工分。我记得晚上家里一般只有祖母和我两人,一起守着昏暗的煤油灯,在寂静的夜晚等着妈妈回来。因为祖母没有听力,所以我非常的害怕,周围的每一个声响都令我心惊胆战,是不是有鬼呀?是不是有坏人呀?等等。昏暗的灯光映照着四壁,有时候风吹过,墙壁上变幻着奇形怪状的影子,我非常的害怕。

在那样的晚上,祖母有时候给我讲故事,有时候我们一起玩着“抓王八”的扑克游戏——就是抽一张牌出来放在一边,然后两人把剩下的牌平分,轮流抽取对方的牌凑成对,如果谁手中最后剩下一张牌,谁就是“王八”。

那样的夜晚,还有一件印象比较深的事,就是祖母和我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起剥花生吃。祖母牙齿已经掉光了,但她剥给我吃。我就把花生仁放在八仙桌上,用茶杯当“擀面杖”将花生仁碾碎,送进祖母嘴里。

冬天的夜晚,祖母一般早早就上床了,帮我暖着被窝,我在旁边玩着。玩厌了,就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块冰糖含着,钻进暖暖的被窝。我小的时候,冰糖还是很珍贵的东西。但我睡觉之前,总能从桌上看见祖母早就留好的一块冰糖。我20多岁的时候,有个虫牙掉了,我想那是祖母留给我的爱。

祖母留在我脑海中的声音依然言犹在耳。比如夏天的傍晚,在鄱阳湖里游泳的我会听见岸边祖母呼喊我的声音,*啊,回家了!”。还有,跟着祖母喂猪的时候,祖母吆喝猪,“还不泛吃!”。后来我在星子工作的时候,知道星子话“泛”就是“快”的意思,那时,我是多么想念我的祖母!想念我那去世6年多的祖母!祖母80多岁还提着猪食桶走20米左右去猪圈喂猪,可谓劳碌一生!

记忆中,祖母给过我一次钱。那是我去县城读高中的时候,祖母给了我一元钱。我去新华书店买了本《新华字典》,好象是84分钱,那本字典应该还在。景德镇大伯有时候捎点钱给祖母。此外祖母帮村里人照看照看孩子,孩子的家长在外“做手艺”(即现在的打工)回来,会买点食品或者给点钱答谢祖母。毫无疑问,当时非常稀罕的苹果、桔子甚至罐头之类的,祖母留着不吃,都是让我们兄妹几个分享了。

我依然记得和祖母的最后一面。高一的暑假过完了,我去县城读高二。那天,我要出门的时候,祖母拿着一瓶罐头追着我,非要我吃。我犟着不吃,要她留给自己吃。祖孙俩僵持很久。

后来,听妈妈讲,等我走出家门后,从不哭的祖母哭了很久。我相信祖母是有了预感。

一个月后,大姐夫去了县城找我,说祖母病重,要我回家。我懵懵懂懂跟着大姐夫乘车回家。到了村口,远远就听见家里传出的哭喊声。现在想来,也许我是一个很迟钝的人,或者说因为我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我不相信祖母会死,所以懵懵懂懂的回到家,见到祖母躺在灵床,我还精神恍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撕心裂肺的哭着,“娘啊,昨夜你不是喊你的细孙子吗?你不是想见你的细孙子吗?他现在回来了,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他呀?”

我呆呆地靠着那张八仙桌,眼泪滑落下来,祖母灵床前的油灯摇曳着。

后来妈妈告诉我,祖母临终前昏迷不醒,但嘴里喃喃喊着我的名字,*啊,*啊!

很长一段时间,我还不能接受祖母去世的事实。因为之前我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直到祖母丧事办完我回到学校,晚自习的时候,我常常情不自禁,埋头饮泣,我不记得心灵的伤痛持续了多长时间。

上天赐给我和祖母在一起的时间不过15年,和祖母在一起的完整的岁月应该是11年。因为我11岁之前,与祖母基本上是朝夕相处,后来因为离开村庄求学,和祖母在一起的时间少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很羡慕哥哥、姐姐,因为祖母去世前,他们就已经可以挣钱了,孝敬过祖母;他们生了孩子,让祖母高兴了。而我,对祖母,没有一丝回报,我感到非常的伤心。

祖母去世的2年后,我到北京读大学。我在想,如果祖母在世,她该多么高兴,因为我是村里第二个到北京读大学的人。后来在王府井看见卖助听器的,我在想,如果祖母在世,该多好!放寒假回家时我带了北京果脯,我在想,如果祖母在世该多好!甚至18年之后,我生了孩子,我在想,如果祖母在世,该多好!

为什么上天不让祖母多活几年?为什么上天不让我早生几年?

万事天定。

祖母来到我们村庄的60多年后,祖母去世的6年后,我从北京分配到我从未去过的星子县。此后的近3年时间里,我是星子人。

一到星子,我忽然发现,我很容易接受当地的方言,想想肯定是因为祖母的缘故。祖母是星子县人。后来查家谱,得知祖母是蓼花乡人,我还专门去了那里一次,只是年深日久,无法得知祖母来自哪一个村庄。

蓼花乡与我们村隔山隔水上百里,我不知道,在交通非常不便的近一个世纪之前,祖母是如何来到我们村庄,与爷爷成家的。没人告诉过我,我也没有问过长辈。

命运安排我到祖母出生成长的地方,这,或者是上天安排给祖母和我的最后一段缘分。

2003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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