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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弦一阕:1988年的娘和我

 文化佳园 2020-09-08


(作者:朱林)

说不清楚为什么,近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记忆之中总是那样模糊,反倒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却历历在目,尤其是1988年,我甚至记得起那年的所有事情,虽然,那一年,我才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那年夏天,大旱,记忆都是干燥的,没有一丝湿润,麦收时节,谁都巴望着天干地晴,可麦收过后,炎炎烈日仿佛恋上了这片土地,丝毫没有退场的意思,庄稼地渐渐开始龟裂,眼看就要过了夏种的最佳时候,吝啬的老天爷,一点雨水都不肯施舍给广袤的黄土地,还有依赖这片黄土地生存的人们。成群结队的庄稼人,拉上放着水桶和水舀的平板车,吱吱嘎嘎的前往即将干涸的沟沟渠渠里刮水,母亲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春节过后不久,父亲便和村子里人一起去遥远的东北做建筑去了,中途没有人能够回家,父亲自然更不例外。唯一的联系就是靠书信,于是,期待父亲的来信,成了母亲支撑整个家庭的动力。

那个傍晚,劳累一天的人们,有气无力的拉着装有空水桶的平板车,回到了家中。大伯隔着院墙大声喊“老二来信了,老二来信了”,顾不上生火做饭的母亲,领着我和妹妹,跑到大伯家的院子里,听大伯给我们念父亲的来信,父亲说甚是想念家中的儿女,让寄张照片过去。

第二天,母亲便带着我们兄妹二人,来到街上的照相馆里照相,那是我第一次走进照相馆,面对着陌生的相机镜头,显得极度不自然,站在一旁的母亲,有些着急,她不停地引逗,却没能换来我脸上的一丝微笑。照片无疑是黑白的,摄影师将其中一张上了彩色,准备寄给父亲,但那颜色实在不真实,最后还是寄了一张黑白的。

不知道为何,打那以后,我对父亲的思念与日俱增,白天里,大人们下地干活,兄弟姐妹都由奶奶带着,当他们玩的高兴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头上,思念着远方的父亲。渐渐地,我开始茶饭不思,水米不进,变得面黄肌瘦,疲惫劳累的母亲,还是意识到了我的不对劲儿,带着我去看病,先是在村卫生室,一连好几天,我的屁股上打满了针眼儿,可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然后去邻村的街上,依然如此,便又去乡里的卫生院,看了几天,医生说,住院吧!于是母亲托人捎信回家给大伯,大伯带来了准备住院的被褥,我却死活不愿意,因为对于幼小的我来说,住进医院,实在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母亲和大伯轮番劝说,我却油盐不进,根本听不进他们的话,母亲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听话的孩子为什么会那样执拗,最后,却是医生让步了,他说如果不住院,那你们就去县城看吧!

母亲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又如何带我去县城,没有办法,只得央求大伯带我去县城看病,一连去了县城两三天,我的病痊愈了,可是,家里的积蓄却花光了,一分钱都没剩,母亲哭了,躺在床上,放声痛哭。幼小的我,实在不敢相信,性子刚强,做起活来雷厉风行的母亲,居然哭了。我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扶着母亲的腿,小心翼翼的问,娘,你怎么了?

母亲坐起身来,不再哭泣,一把将我搂进怀中,红红的双眼望着我,说,咱家的钱花完了,一分钱都没剩。我并不十分明白,那将意味着什么,总之,肯定是件不好的事情,要不,母亲自然不会那样伤心的痛哭。我问,娘,那怎么办?母亲拍了拍我,抬起头,说,没事,有娘在呢,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等你爸回来,咱们就有钱了,有好多好多的钱。我又问,娘,爸啥时候回来?娘说,下雪的时候。

那时候,还是夏天,天很热,我知道,只有到了天冷的时候,才会下雪,而只有过了夏天,天才会变凉,才会变冷,于是,我便巴望着那可恶的夏天,赶紧离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酷暑即便再恋恋不舍,也阻挡不了金秋前进的大踏步,玉米的皮肤干裂了,高粱被晒红了脸,稻子笑得直不起来腰,秋天的庄稼,陆陆续续成熟。天气,也一天冷过一天,衣服穿得越来越多的人们,抖抖嗦嗦的抱怨着,我却越来越高兴,因为,离下雪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父亲从遥远的东北回到家里的那个晚上,妹妹早已进入梦乡,我和母亲却怎么也睡不着,坐在床上说着话,突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母亲激动地对我说,回来了,你爸回来了!母亲说完,披着衣服就跳下了床,我跟在母亲的身后,匆匆忙忙的跑出屋子,打开院门,门外果然站着风尘仆仆的父亲,他肩上背着大包小包,长长又浓密的胡子,长满了整张脸,我简直不敢认了。父亲放下行李,一把抱起我,大踏步的向堂屋里走去,母亲提起地上的行李,跟在我和父亲的身后进了屋。

我看了看久违的父亲,又突然跑进院子里,抬起头来,向着夜空,四下里张望,这个时候,母亲也紧跟着来到了院子里,她颇感疑惑的看着我,问,看什么呢?

雪。

我回答母亲。

还没下雪呢,你怎么看啊?

娘,你不是说,下雪的时候,就是爸回来的时候,可为什么爸都回来了,还是没有下雪呢?

傻孩子,你爸已经回来了,你还巴望下雪做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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