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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在最后一个中秋节，已经写出几分凄凉，尤其是借王夫人和贾母闲谈之间，透露出甄家已经抄家，而贾母的也只是淡淡应对，只说咱们不说别人的事，且商量今年中秋赏月的事，就知道贾母对抄家一事是避而不谈的态度。
到续写的第一百零六回，贾家每况日下，凤姐生病，平儿日夜守着她，又担心她自寻短见，是贾母闲时想起凤姐，于是叫鸳鸯把她的体己拿些给凤姐，又叫人拿些钱给平儿，让她好好地服侍凤姐，还说自己会慢慢分配其他财物。 如何慢慢分配呢？ 俗话说一碗水端平，但实际上，在很多家庭几乎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贾府曾经是个很大很繁盛的家族，当初权势极其显贵，败家后，贾母作为老祖宗，在病中支撑着，却也想着要照应到家里上下人等，这不得不说是她一片慈母心肠，是很多家族大家长常尽的责任和义务。且看原文： （贾母）又命王夫人照看邢夫人。此时宁国府第入官，所有财产房地等项并家奴等，俱已造册收尽。这里贾母命人将车接了尤氏婆媳过来。可怜赫赫宁府，只剩得他们婆媳两个并佩凤、偕鸾二人，连一个下人没有。贾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间壁，又派了婆子四人、丫头两个服侍。一应饭食起居在大厨房内分送，衣裙什物又是贾母送去，零星需用亦在账房内开销，俱照荣府每人月例之数。 从贾母这番举措可见，她不仅处事有轻重，还能兼顾周到，且基本公平。 贾母平日里最疼的应该是宝玉和凤姐两个。但宝玉那时刚刚娶亲，一切饮食起居自有宝钗和袭人等人照料，所以，贾母并未对他过多照拂。这时，贾母心里顾及的是凤姐、邢夫人和那并不受宠的宁府珍大奶奶一干人等。 贾母固然疼凤姐，但此时凤姐生病，奄奄一息，贾母对她的照顾，一方面是出于疼爱，另一方面也是客观原因。再说邢夫人，她是很不讨喜的人，作为婆婆，贾母对这个大儿媳是挺不待见的，但此一时彼一时，贾家出事后，邢夫人因贾赦的事被连累，贾母此时放下对大房夫妇的不满，让王夫人照看邢夫人。 可见，在关键时刻，她是秉持公心处事的，而绝非仅仅是私心。如果贾母真的偏心，此时大可“集中钱财办大事”，只顾自己和宝玉凤姐等亲近的人了，又何必去照顾自己讨厌的大儿媳妇呢？ 至于宁国府，因为财产、房地、家奴等被抄，更需要被照顾。宁国府和荣国府，祖上是两亲兄弟，从他们先祖贾演、贾源因战功起家，经历了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到现在最小的是草字辈，已经是五代人了，放到现在社会，这样的关系是很远的远亲，但在那个社会，这样的家族关系还时常走动，比较亲近。 宁府和荣府之所以时常走动，也因为家族发展等政治原因需要抱团，此时宁府获罪，贾母能如此照顾尤氏婆媳，真的令人为之动容。 要知道，原文点出，贾府很多家奴见主家势败，“也便趁此弄鬼，并将东庄租税也就指名借用些”，人心凉薄可见一斑，而贾母没有避开宁府，反而主动支援尤氏婆媳，愿意拉扯她们，除了那点血缘亲情和家族观念，也可见贾母平日的慈悲，对刘姥姥和清虚观小道士的体恤怜悯，并非只是表面工作。 但最令人感动的是贾母焚香祷天的情节： 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虽有宝玉、宝钗在侧，只可解劝，不能分忧，所以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不干。一日傍晚，叫宝玉回去，自己扎挣坐起，叫鸳鸯等各处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内焚起斗香，用拐拄着，出到院中。 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铺下大红短毡拜垫。 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泪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 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 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 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默默说到此，不禁伤心，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鸳鸯、珍珠一面解劝，一面扶进房去。 贾母作为贾府的大家长，可说一生都在行乐，用刘姥姥的话说，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此话不假，且不说在那个时代，即使是在这个社会，贾母都算得上是少有的福禄寿俱全的老人。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贾母的种种享受，曾被人认为是导致贾府败落的一个原因，又因她溺爱宝玉，间接导致宝玉不用功读书，学业荒疏，几近科举无望，无法承担家族事务等重任，因此很多人对贾母多有批评。 但从现实来看，教育儿女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说贾母有责任，那么贾代善、贾代化、贾敬、贾赦、贾政、贾珍这些男人责任不是更大吗？ 贾母是史侯家的女儿，自小的生活就锦衣玉食，从少年起嫁到贾家，用她自己的话说，大风大浪也见过，千奇百怪的事也经历过，“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第四十七回）”。 眼看着儿孙落到如此不争气的地步，她除了感叹，恐怕也没有更多心力去做些什么了。贾母眼见子孙在监候审，女眷病的病，哭的哭，所以日夜不宁，祷天时，她十分诚心，甚至表示家里如今凶多吉少是自己一人罪孽所致，是她不教导子孙的缘故，她表示愿意以自己的死宽恕儿孙的罪过，让在监狱的逢凶化吉，让有病的早早安身，让皇天菩萨宽恕自己的儿孙。 这样一片心肠，无怪乎很多人都说贾母是贾府的一棵大树。她既是大树，也是贾府的主心骨，尽管她已年迈，但她能依然在主导这个家族，在关键时刻，托住这个家族，以她的能力保护着这个家族的子孙，有她在，这些子孙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平时，贾母也许只是吃吃喝喝乐乐，没事和王夫人、凤姐等人闲聊一回，但在出现问题时，贾母会从幕后站到台前。如接外孙女进京，是贾母的主意，大观园仆妇聚赌是贾母出手整治，贾赦、邢夫人想讨鸳鸯时，也是贾母发一通脾气摆场威风震慑贾赦等，又耐心地一篇话和邢夫人解释说明。贾琏偷吃，凤姐向贾母求助，依然是贾母，几句话摆平了这桩闹剧。 到最后，子孙不成器，败光了家业不说，还弄得抄家获罪，这时的贾母已经别无他法，只能以古来人们普遍采用的求神祝祷的方式来为家族解围，人们若是看到这里，应该也不再忍心去责怪这个老太太。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说的就是贾母这样的老太太了。 参考文献：《红楼梦脂汇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岳麓书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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