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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散文作品—《推磨的事》

 萧逸帆520 2023-04-21 发布于湖南

推磨的事

/宋知夫

听到饱含深情的《老碾》歌声,我脑中旋钮忽然被转到儿时推磨场景。八十年代我家养头母牛,犁地打场拉耩子拉车都是它,是我家挨鞭子的功臣。平时喂的料是打面剩下的麦麸子皮,农忙时牛大力流大汗,有时还赶上待产或哺乳期,再驱使它繁重的劳动,就有负疚感,牲口哑巴,但亏欠了它心也不安宁,父母总是炒黄豆磨成粉改善伙食,洒在草上给它点甜头。白天父母长在十八亩地里劳作,我们在村里小学读书。夜里吃过饭就许多次被母亲叫着去推磨。人吃好面,拉两袋子小麦去外村找打面机解决,但是对于黄豆秫秫玉米他们不待见,嫌这些五谷杂粮犟,因一遍遍费时间还伤萝底, 舍脸说好话情愿加工费比小麦翻倍,尽管他们门上贴着发白的“财源广进”春联,也拉着脸不高兴挣这个钱。没法子,只好推磨。三弟最小也最懒,母亲总喊他“周懒王”,记得她说有个朝廷(皇帝)懒得皮疼,坐龙椅都嫌累得慌,上朝睡龙床上见两旁站着的文武大臣。母亲不识字,是听的唱打鼓书。多年后来苏州,我百度“周懒王”,原来是东周最后一个皇帝周赧王,想想,不禁莞尔。母亲也拽三弟衬数,说放屁就添风,多少持点劲。那时候的父母都匆忙,舍得使唤孩子,特别是我家,父亲十二岁成孤儿,没有爷爷奶奶可依。

母亲背起口袋里的豆子,三弟抢着捞簸箕顶头上,后看露个脚脖子,就像小和尚披袈裟而行,我提马灯拿面瓢,二弟一个手里拎细铁丝网的筛子一个胳膊㧟箢(音远)子,箢子是簸箕柳编织,精致密实,圆形,口有木柄如弓可挎胳膊弯上,根据容积有大号和二号箢子,有个外村挑担卖香油的,村民称他箢子头。好物才舍得用箢子盛放。

我们二队人会精打细算过日子,没有石磨。去家后大路北三队曹殿臣大爷家,大爷四儿三女,加上他老娘十口人,有时我们去,他一家人还在院子里吃饭,满满当当围一大案板。他家那时候没有土墙院子,是低矮篱笆墙,那时也没有小偷,院墙只是拦住鸡鸭羊,免得溜到地里祸害庄稼起纠纷。石磨稳稳地在棚子下肃立着,挂上马灯开工。母亲斜着簸箕,把里面的豆子倒在磨盘上,两个直溜磨棍一端分别串在磨扇左右对称的磨耳绳鼻里,母亲抱一个,我和弟弟们抱一个。呼呼啦啦直径一米左右的磨扇转动了,炒熟的料豆子蹦出的香味冲鼻子。母亲左手不时打理磨盘上的豆子,拢在磨眼周围,以便漏下。我们也忙里偷吃,伸手捏豆粒扔嘴里,想着要是有点盐味就好了。有时西面接生婆本家二大娘爱和我娘闹着玩,遇到也好笑骂我们,端饭碗隔着篱笆对我娘说:你给他仨戴上笼嘴或者说拿块布捂上眼。“头破轻二破沉,三破四破累死人。”,一破就是秃噜一遍粮食,圆豆粒钢珠子样硬,第一遍陀螺一样轻巧,不用过萝筛出豆粉。粮食越来越碎,磨越推越沉。大路上一堆堆小孩子玩耍声勾走了三弟,我和二弟也轮流休息,有时干脆都跑一边听曹殿臣大爷讲打仗的事,他是党员,个子中等,解放战争后又去抗美援朝,一个大脚趾冻掉留在朝鲜了。他熏陶的我们那茬小孩都有尚武精神。大爷回来做社员劳动,给几个儿子盖瓦房娶媳妇,赔送几个女儿出嫁,有些年日子可不好过,也许经历生死太多吧,他一直笑呵呵的,是村子最乐观和公正的人。七八年前在村里大路最后一次遇到他,腋下夹个单拐挪步,说话还是笑容可掬,真让人钦佩。他的老伴高大壮实,还健在,脾气好人正直,年且九十,身板结实,给二儿子看家。娘一个人身子趴在磨棍上推着磨转,娘力气大,在大集体劳作,父亲虽是大队长,她干活最掏力不藏奸。等我们想起来推磨,父亲拾掇好别的事过来接把手了。父亲推着磨说有年刮大风,一扇磨掉在咱村里,传出去后人家套驴车来拉,是面北一二十里山东省单县石令集的。老辈传下来的,问老人们也说的有鼻子有眼。乖乖,那得多大的风!反正我不大信。

有时曹大爷家磨有人用,娘领我们去三队最东头杨三哥家推磨,他家磨在墙头院西南角,院门厦屋西山,拾掇的干净利落。三嫂见人亲,见我娘去,都是大婶子大婶子地叫。三哥浓眉大眼,穿着光棍,地里活不热干,杀猪为业,好吃好喝,就像盘磨,全靠三嫂推着走。结婚好多年没有孩子,三嫂后来生个女儿,两口子景地(高兴地)在门口请一场电影,我在四队上三年级,下午放学路过,太阳老高影布就拉好了。我喜滋滋踢打着腿跑回家。三嫂是个热心人,人胖乎乎,一根大辫子乌黑,圆脸,牙齿整齐洁白,笑嘻嘻的模样。我童年时似乎看到她扮演养猪饲养员,头上勒个陕北人打扮的白毛巾,喜庆得很。扫磨底时,我们身子矮,跷起脚肩膀也够不到杠子,三嫂跑来和我娘一起掀起磨扇张开口,我拿扫把快速把磨扇夹层齿间藏着的碎粮食扫出,有大半瓢,外人白用石磨,可一点亏不吃。后来三嫂又生下两个女儿,三哥没儿子更没动力,成了醉刘伶。九十年代初,那样好的三嫂竟然喝农药走了,记得刚割收完麦子,埋葬她时我在村南河滩地里铲烧火的麦茬,听到送她上路的火铳声在天地间回响。三嫂就像她家的那盘大磨,想起但再也见不到落脚哪里了。三哥一直热衷于娶媳妇,陆续好几个,过不长,一直被骗财。去年我父亲去世,他去吊唁,七十好几又刚做新郎,红光满面,分头染得黑亮,梳的牛舌头舔的一般捋顺。丧屋备有白酒,他连喝三大杯。

社会发展了,抛弃了那悠久的石磨,也抛弃了一些曾经难以割舍的情感。乡村再也容不下石磨了,那庞然大物蹲到哪里去了呢?那些操办石磨的人是可敬的,一盘磨要占地方不说,自掏腰包买来价格不菲的两扇磨,还要买砖头支起圆圆的磨台,村民使用过后磨底都打扫拿走,一粒粮食不剩,磨盘用多了,齿就不锋利了,干转不下面,还要花钱请锻匠把磨齿一下下凿着修复,我见过锻磨,那是个功夫活细活,让石头腚放两大朵花,那匠人的工笔胜过古今任何丹青妙笔。置办一盘石磨他们图什么?我想一个村子里总是那为数不多有公心情怀的人在引领,不计较个人得失挺身而出为大家。九十年代村子里拉电,有人开打面机,一天深夜我路过村头一间打面机房,关着门里面灯亮着。隔门缝我看到打面人在忙着清扫磨膛,袋子里已经装了不下十斤粮食。我离开琢磨,要把空空的磨膛填满,明天第一家打面绝对吃亏,而最后一家也折本,打面人早早把闸刀拉下,不等磨膛粮食出完。“扫扫磨底谷,养头大肥猪”,'这铁家伙比石磨有玄机,油水大,怪不得他家一年卖好几头吃百家长大的肥猪。世事洞察皆学问,于是我打面就小心不做头尾。

父母已逝去,兄妹每相聚,念旧多共情,红了眼变了腔,真想回到少年跟娘推磨的时光,那人那物都复活完好,哪怕一会会儿!




作者简介:

宋知夫,笔名:宋知友,砀山郎,安徽宿州作家协会会员。有《大戏台》《我的小偷生涯》《天凉好个球》等200万字小说在17k,起点,红袖等网站发表;在《散文》《姑苏晚报》《台湾好报》《皖北晨报》《安徽商报》《拂晓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五百多篇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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