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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汤，童话作家 📚 《太阳和蜉蝣》入选2021年度爱阅童书100、《绿珍珠》入选2020年度爱阅童书100； 📚 《水妖喀喀莎》《谷子遇见豆子》《汤汤缤纷成长童话集》等五部作品入选爱阅小学图书馆书目。
这次采访是在“懒懒居”进行的。2018年6月，在校方邀请下，童话作家汤汤加入浙江师范大学，成为一名高校教师。浙师大在金华，距离她一直生活的武义县仅一个小时车程。汤汤装修了学校旁边丽泽花园的房子，取名“懒懒居”，是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取这个名字，汤汤说字面意思是不要太勤奋，人生可以松弛一点，偷点懒也无妨。另外还悄悄藏了一个念头：懒得做不喜欢做的事，懒得见不想见的人，懒得说不愿说的话，懒得和这个世界中无聊、无意义的一部分打交道。
▲ 汤汤请好朋友画的懒懒居茶叶罐 懒懒居也是汤汤的作家朋友们到金华时的“客栈”。“给他们录了指纹，我不在的话自己可以进来住。”这次采访，我也在这里住了三天。客厅里没有“传统三件套”的沙发、茶几和电视。而是放了一张大大的茶台、书柜、懒人豆袋和许多小垫子。构思童话的时候，汤汤喜欢趴在地上，想不出来可以打个滚，滚一滚灵感就来了。 靠窗的地方摆满植物，茉莉花、迷迭香、鼠尾草、球兰、绿萝、三七……藤蔓沿着墙壁向上攀爬。汤汤还在一株幸福树上挂了两个用椰子壳做的鸟窝，里面放一些小米，等着鸟儿飞来觅食。
▲ 幸福树上的鸟窝 可惜一到懒懒居，我就开始发高烧。先生笔下不喜欢烧菜做饭的汤汤连续煮了四顿饭。她说自从买了空气炸锅，终于可以自己做些好吃的了。她还根据病情所需，煮了各种各样的汤汤水水，隔一会儿就端进房间，让我喝下去。第二天上午的采访变成了去医院看病，确诊是感染了甲流。还好在药物的作用下，下午恢复了不少精神，两人席地而坐，畅快地聊了两个多小时，完成了采访。 第三天病情有所好转，我们出发去武义县。1977年10月，汤汤出生在浙江省武义县南缸窑村，此后她的人生几乎都在武义展开。十六岁去金华师范读书，十九岁回武义当乡村小学老师，二十三岁通过进城考试调到武义实验小学任教。二十六岁接触儿童文学并开始尝试创作，三十岁取了笔名“汤汤”决定好好写童话，三十三岁以《到你心里躲一躲》第一次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出发去领奖前，先生在火车站抱了抱她说：“我抱着你，就像抱着一个奇迹。” 在二十年的创作生涯里，汤汤完成了大量题材丰富的短、中、长篇童话。这些作品的灵感多源自她的生命感悟和日常观察，又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想象力、幽默感、童真童趣，也包含着对人性的探寻和现实的映射。具有代表性的一些作品有《到你心里躲一躲》《一只小鸡去天国》《门牙阿上小传》《水妖喀喀莎》《美人树》《绿珍珠》等。 “璟园”是我们到武义的第一站，这里保护性地迁建了八十七栋浙皖赣闽等地的古民居，形成有山有水的园林式村落。汤汤受邀选了其中的一栋，把它做成了“童话书屋”。除了周一闭馆，“童话书屋”全年开放，附近的小朋友都可以来这里读书。汤汤还定期邀请全国各地的作家来童话书屋，和孩子们谈阅读和写作。每年最热闹的活动，是四月份的童话节，热爱童话的小朋友和大朋友们从不同省市赶来，整个璟园变成了童话王国。
▲ 童话书屋 “其实我做的不多，武义有一个童话办公室，他们做了大量、具体的事情。”汤汤说，“没有他们，没有志愿者们，做不了童话节的。” 下午我们返回金华，在浙师大走了许久。校园里大片的油菜花和樱花已经灿烂地开了，汤汤拉着我拍了好多照片，“我真的好喜欢这个校园。”最后一站是浙师大儿童文学研究中心，这里因为它红色的窗框而被称作“红楼”。汤汤和儿童文学创作班的同学就在这里上课和交流。 见到汤汤前，我被她的作品感染着。见到汤汤后，我被与她的相处感染着。汤汤呀，一个好玩的人，一个兴致勃勃活着的人，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人，一个有点特别的人，一个很爱很爱孩子的人。
1 儿童文学原来这么好玩 爱阅公益 ：采访前进行沟通时，您提到以下这些作品是比较喜欢的。您是从哪些维度去评价自己的作品的？（短篇童话集《一只小鸡去天国》《哪怕是只丑丑猪》，图画书《太阳和蜉蝣》《鸡同鸭讲》《红点点绿点点》，中篇童话《美人树》《水妖喀喀莎》《青草国的鹅》《门牙阿上小传》，长篇童话《绿珍珠》） 汤汤 ：这些只是部分我比较满意的，没有全写，因为怕你要看的太多。 对自己作品的判断嘛，如果写完后强烈地感觉到它是一个好作品，过了一段时间还是这么认为，那它就是好的了。 爱阅公益 ：自己的评价和外界的评价一致吗？ 汤汤 ：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基本吻合的，比如我在写“鬼精灵童话系列”的时候，写完《到你心里躲一躲》，心想，天呐，这一定是很好的作品。这篇童话两个小时就写完了，后来投稿给《儿童文学》，他们放了头条，再后来就得了第八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国作协给我打电话，说你得奖了。我说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还有的作品我自己一开始并不觉得怎么样，比如《别去五厘米之外》，可后来越来越多人提到这个作品，说它有很纯正的童话质地，写得轻盈，但又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比如关于规则，关于束缚和禁锢。后来我自己也觉得它是好的了。 还有的作品是我自己觉得好，人家说不怎么样，慢慢地我也会发现的确不怎么样。
爱阅公益 ：别人说不好会受打击吗？ 汤汤 ：第一时间不会受打击，别人说“不好”，我先认为“他看不懂”。隔了一两天，我就会去反思作品里有哪些问题。实际上我作品的第一读者常常是我的先生，他很真实，认为好就说好，认为不好就说不好。他说不好，我会生气不理他。但稍过几天，我就会悄悄修改。 爱阅公益 ：是几几年开始写童话的？ 汤汤 ：2003年暑假，七十九岁的蒋风老师在武义举办儿童文学讲习班，教育局要求我们每个语文老师都参加，我是武义实验小学的老师。其实挺不想参加的，因为我几乎没有接触过儿童文学，很无知。 对了，蒋风老师就住在斜对面的楼里，他九十九岁了。可惜我不能带你去看他，怕你把感冒传染给他。 爱阅公益 ：哎呀，太可惜了。做语文老师不用了解儿童文学吗？ 汤汤 ：当然需要了解。但是在二十年前，我们语文老师对儿童文学的了解还很少。在我的认知里，儿童文学是小儿科。因为听课现场要点名的，我才勉强去的。 没料到刚听了一天课，我就发现儿童文学很好玩。现在回想，那些讲课的老师也不是每个都很厉害，但他们讲到一个个儿童文学作品的时候，我怦然心动了，天呐，儿童文学这么有趣呀。听课到第六七天时，我就想好了，也要写着试试。 爱阅公益 ：在这之前有写作的习惯吗？ 汤汤 ：那时我已经结婚了，写过几篇一千多字的“豆腐干”小散文给先生看，他说老婆其实你的文笔挺好的。我说你就别哄我了。 有了写儿童文学的念头后，我便想写给我的学生听。一开始我几乎每周都给他们写一个故事，我希望通过自己的榜样作用，让学生们也爱上阅读和写作。 当我写了故事念给学生听，他们会特别崇拜我，语文课特别认真，那一届学生的语文成绩也不错。我还会把故事投出去，拿到稿费跟学生一起吃雪糕。有的孩子跟我一起写，也投稿，也有发表的。 爱阅公益 ：还记得第一篇写的童话是什么吗？ 汤汤 ：叫做《含羞草》，虽然它没有发表，但我印象很深。儿童文学讲习班里面，有一个叫谢华的老师，她是我的恩师，后来我们成了忘年之交。《岩石上的小蝌蚪》就是她写的。我是模仿《岩石上的小蝌蚪》写的《含羞草》，已经找不到稿子了。第一篇发表的作品登在了《小溪流》这本杂志上，2004年的时候。 那时最强烈的想法就是写故事读给学生听，让他们爱上阅读和写作，仅此而已，并没有想过将来要当作家，或者让更多的人知道。2007年，有一天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养过的一只母鸡，它喜欢站在我肩膀上，跟我的感情很好，于是我写了《守着十八个鸡蛋等你》，我是在下课时间或者改作业的空隙里写的。 写完之后自己很激动，马上读给学生听，刚开始他们一边听一边笑，笑着笑着教室里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他们在掉眼泪了。我想我一定是写出了一个好故事。我很开心，自己到操场上跑了两圈，很强烈地觉得，我可能找到写童话的感觉了。 这时候我觉得该给自己取个笔名了，我叫汤红英，姓汤，就叫汤汤吧。取了汤汤这个笔名以后，我对自己说，这辈子也许可以当一个作家。
爱阅公益 ：《守着十八个鸡蛋等你》的创作，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汤汤 ：之前写的主要是为了能直接念给学生听，时间关系，只写一千多字的，《守着十八个鸡蛋等你》有五千字左右。 第二之前认为只要写能哄哄小孩的故事就好，到了《守着十八个鸡蛋等你》，第一回感觉到可以把自己的人生感悟通过好玩的故事呈现出来。 第三就是《守着十八个鸡蛋等你》里面的滋味复杂一些，文学性也强一些。其实2007年以前的作品我几乎没有再拿出来给别人看，有点害羞。 爱阅公益 ：您说之前每周都能写一个故事，灵感来自哪里？ 汤汤 ：那些故事很短，而且那时处于模仿阶段。比如小时候我很喜欢郑渊洁的童话，后来就模仿着写了好几个。 有时候灵感来自跟学生的聊天，请他们给我出题目。我说这个星期不知道写什么了，你们想听什么故事？他们说想听老鼠的故事，我就写一个老鼠的故事。他们说想听青蛙的故事，我就写一个青蛙的故事。 爱阅公益 ：那时候主要就是编故事。 汤汤 ：你说得对，就是编故事，并不知道童话真正的魅力在哪里。学生们对我太宽容了，我怎么写，他们都觉得好听，他们给我很多鼓励。 爱阅公益 ：后面就会融入更多的生命经验和童年回忆？ 汤汤 ：是的，后面更多发自生命经验里的一些灵感。 2 各种各样的鬼 爱阅公益 ：您当了十八年的语文老师，这段经历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汤汤 ：我很喜欢当语文老师的。那时候想当一个特别优秀的老师，一个能在课堂里散发光芒的老师，一个能把一堂语文课上成一个艺术品的老师。后来发现语文教学总是被考试束缚着，比如反复地训练和刷题，会伤害孩子对语文的热爱。学生考试的成绩要排名，这对我也有点打击，因为我的学生很爱语文，可在考试上总是比不过人家。 我刚毕业时在武义农村教了四年，后来考到武义实验小学，离开了我的第一批孩子，我没有把他们带毕业，我们一起玩得很好，我挺内疚的。我刚写完一本书叫《十一个宝藏》，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里面有初为人师的一些经历。好多人说，你很少写现实题材的小说，甚至校园小说都没有写。是啊，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见过那么多孩子，明明有很多题材可以写，但总觉得还不到时候。《十一个宝藏》也只是用了一点点现实的写作资源而已。 爱阅公益 ：当您的学生一定很幸福。 汤汤 ：我刚毕业当老师的时候，出了很多糗事。有一次清明节，我们全校师生要步行到八里之外的革命烈士纪念碑扫墓。天气很热，我们去的时候流了很多汗。扫完墓，回校的路上开始下雨了。各班的老师都领着孩子们找地方躲雨。站在屋檐下，我用手去接屋檐上滴下来的水，孩子们也学着我这么做。然后我忍不住跑进了雨里，张开手臂，仰着脸在雨里转圈。那些一年级的孩子们，也跟着我蹦到了雨里。 我问孩子们：“想接着躲雨，还是雨中散步？” 孩子们都说：“雨中散步！” 在春雨里的草啊，树啊，庄稼啊，都比平常好看似的。还有的同学开始玩“跳水坑”的游戏，水花溅得大家哇哇乱叫。 等回到学校，大家全都湿透了。 第二天早上，只来了十二个同学，其余的二十五个都生病了。我心里很内疚，挨家挨户地去探望孩子们，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怪我，都说下次还要去雨里玩。 还有一次，大概是星期三，同学们上课认真，我想奖励他们就说：“明天放假，没有作业！”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觉，就只听见校长咚咚咚来敲宿舍门，问班里为什么没有学生上课。我说，校长，我们班今天放假。校长批评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是不能随便给学生放假的。 爱阅公益 ：太有意思了。现在写作还是读者意识很强吗？ 汤汤 ：其实从《守着十八个鸡蛋等你》以后就没有刻意的读者意识了。构思之前先激动自己，写的时候享受一种很过瘾的感觉，写完之后快乐自己、满足自己。自己喜欢很重要。 虽然我们和孩子之间有年龄差，但人的喜怒哀乐这些基本情感都是一样的。所以，如果你写的故事能打动自己，真正从自身生命的感悟出发，有真生命和真性情，这样的作品孩子们也会喜欢。 爱阅公益 ：您的短篇童话创作，是会阶段性地集中创作某一类主题吗？ 汤汤 ：有一段时间是有的。我写完《守着十八个鸡蛋等你》《别去五厘米之外》等作品之后，突然不想写小狗、小猫、小鸡、小鼹鼠、小狗熊这种了，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一天先生开车带我去兜风，那天风很大，我看到路灯下的树影摇来摇去，就跟幽灵出没似的。我说我知道了，我要写鬼，要写一些鬼精灵。我先生说你写鬼干嘛，把小孩吓坏了怎么办？ 我说可是我很想写，就算是写了没有人看，我写了送给我自己不行吗？所以就开始写了，比如《到你心里躲一躲》《最后一个魔鬼在雕花木床下》，还有《鬼的年》《鬼牙齿》《木疙瘩山的岩》《穿茉莉花风衣的鬼来了》《妖精的丰厚酬谢》等。
▲ 汤汤家门口的“熟溪桥”，《妖精的丰厚酬谢》的灵感就来自这座桥 爱阅公益 ：这是几几年？ 汤汤 ：2007年到2010年。我写好了投给《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没想到孩子们非常喜欢，他们有“儿童文学吧”，孩子们在网上反复地提到这些童话，人气挺高的，后来评论界也注意到了它们。 当然也有一些家长会觉得怎么可以写这个，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怎么办。很神奇的是，有一次有一个家长不知怎么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我说，汤老师，我女儿特别怕鬼，不敢一个人睡觉，可看了你的鬼精灵童话之后，现在晚上都一个人睡了。你写的那些调皮的、可爱的、忧伤的、迷人的、诗意的鬼，把我的孩子迷住了。 爱阅公益 ：您的鬼确实都很可爱，不像有的鬼故事，是真的会让人感到有点害怕。 汤汤 ：我小时候看过蒲松龄的一个短篇故事叫《婴宁》。那里面有个女鬼特别爱笑，给我印象很深，也许有影响吧。 写到2010年之后就不想写“鬼精灵”了，写起了《喜地的牙》《一只蛤蟆叫太阳》《青草国的鹅》这样的中篇童话，这些童话从平常生活里发现神奇，特别贴近孩子的生活，后来这几篇合成《汤汤缤纷成长童话集》，获得了2013年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同时写的还有一些短篇，比较多是探寻生命和死亡的，比如《枫香树上小路的眼》《一只小鸡去天国》，还有探寻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比如《凌浔的鱼》。 爱阅公益 ：这时候激发您创作的灵感源头有哪些？ 汤汤 ：形形色色了。有的来自现实当中，比如写《凌浔的鱼》的时候，我刚好在上海出差，站在黄浦江边上，就开始想它的源头，脑海里浮现出一条鱼一直往上游的画面。 也有的来自我跟儿子的互动。如果现实生活和儿子都没有给我灵感，我会定期回到童年里打捞。我并不需要从童年打捞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只需要打捞出一个意象一个片段就可以了。比如我写《青草国的鹅》，就是回想有一只鹅咬过我。这个片段就像一颗种子，你反复去照料它，它就生根发芽了。 爱阅公益 ：之前在播客里听到，您有了一个想法后，会不断地问问题。 汤汤 ：对，自我追问，自问自答。有时候是会拿一张纸写，问一个问题，答一个问题。比如说《到你心里躲一躲》，谁到谁的心里躲一躲？为什么要到他心里躲一躲？躲进心里会看到什么？他去心里干什么？他怎么出来？ 在自问自答的过程中，情节线就慢慢浮现出来了，这是一种构思的方法。 爱阅公益 ：还有别的构思方法吗？ 汤汤 ：构思的时候最喜欢走路啦，有时候一走就走大半天。比如我写《门牙阿上小传》的时候，走了不知多少路。你看过这篇吗？ 爱阅公益 ：看过，很特别。
汤汤 ：我很喜欢它。灵感来自一张照片中一个老人家的笑，他张着嘴，嘴巴黑洞洞的，只有一颗牙齿。黄黄的牙齿你说好看吗？一定是不好看的。但是那种孤独和倔强一下子就击中了我。这样一颗牙齿和一个老人，他们仿佛相依为命。我想，当这个老人还是婴儿的时候，他长出人生中第一颗牙齿的时候，如果也这样笑着拍了一张照片，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就是人的一生啊。人的一生经历的事数不清，这颗牙齿又会跟着主人经过多少故事啊。 我一边走一边想，在行走中构思的效果很好。平常写作时，遇到思路堵了，我便放下笔和电脑出去走路，走啊走，很奇怪的，突然之间就会有一个东西“咔嚓”一下激发到你，哦，原来可以这样子写。对于我来说，只要愿意走足够长的路，只要那天下定决定要把故事构思出来，就真的会做到。 爱阅公益 ：要走着才行，坐着不行？ 汤汤 ：还有一种方法，躺着也行。拿着纸和笔，滚到这边，滚到那边。 爱阅公益 ：写作是手写吗？ 汤汤 ：真正写作品的时候就在电脑上了。构思阶段是手写，有时候一个作品可能要涂涂画画好几本。本子上写好多细节，但细节都是孤立的。我会一边走路一边在脑子里梳理它们，让它们彼此有联结、呼应，等框架构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写。这是一种情况。 还有一种情况，我并没有想出这么多细节，也没有框架，只想好开头和结尾。这种情况比较有意思，每天我坐在电脑面前，不知道今天会写什么，跟一个读者一样，写完一看，哎呀，今天原来发生了这些故事啊。 爱阅公益 ：《门牙阿上小传》写得特别幽默，这种幽默感非常宝贵。 汤汤 ：这是一个拟人体童话，如果不写得好玩一点，会非常呆板、无趣。我其实是摸着我的门牙写的。里边好些细节我真的很喜欢，比如说“阿上”长歪了往外凸，视野就特别好。这把我自己写笑了，因为我的牙齿也不整齐。我现在是整过了，稍微好看一些。 爱阅公益 ：是什么时候整牙的？ 汤汤 ：四十岁。我十四岁的时候，爸爸带我去整牙，到牙科医院，医生报了一个价格，我爸说太贵了，咱们先不整了。然后到了四十岁，我自己去整了。 整牙是2017年，《门牙阿上小传》是2016年写的。写作真的是好有趣的事情，你生命里比较在意的东西，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作品里。光牙齿，我就写了五个作品，《鬼牙齿》《水妖喀喀莎》《姥姥躲在牙齿里》《喜地的牙》《门牙阿上小传》。 爱阅公益 ：这跟牙齿长得不好有关吗？ 汤汤 ：哈哈，有一点。这说明有些东西在你心里是一种潜意识和无意识的状态。对于写作的人来说，生命里的各种缺憾，都有可能凝结成珍珠吧。 爱阅公益 ：还有一类主题我感觉您写得也挺多，就是人变成动物，或者动物变成人。 汤汤 ：这跟我认为万物有灵、万物平等有关系。如果在我们这些人里边，有哪个是鹅，哪个是狗，哪个是山林的野兽，多有意思啊。写“变”的过程，也是一种对自身生命的探寻和追问吧。《青草国的鹅》《小野兽学堂》《一只蛤蟆叫太阳》，也就这三个吧？ 爱阅公益 ：还有《天子是条鱼》《凌浔的鱼》。 汤汤 ：我怎么那么喜欢写鱼？我刚写完的一个童话初稿叫《小鱼小鱼大河来》。怎么又写到鱼了呢？ 爱阅公益 ：小时候有没有跟鱼有关的回忆？ 汤汤 ：有。小时候我们家边上有口池塘，我们拿着竹编的簸箕，只要放到水里，拎上来就有鱼。鱼好漂亮，我们叫老虎鱼，小小的，扁扁的，尾巴有各种颜色。童年里有太多的东西，果然会以潜意识的方式留下来。 3 想象力的游戏 爱阅公益 ：“奇幻童年故事本”系列是什么时候写的？ 汤汤 ：我2012年去北京鲁迅文学院读了四个半月。我的同学都很用功，一下课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写作。可我每天就光顾着新鲜了，不想写，就想玩，他们在写作的时候，我就在北京城里玩。读了四个半月，他们有人写出了一本长篇小说，有的写了鲁院日记，都是十几、二十几万字，就我，四个半月一个字都没写。 到了2013年1月份，快毕业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想，一直不写怎么可以呢，我要写什么呢？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没有灵感的时候，我会回到童年去打捞。那次我想，为什么不写一写我的童年呢。可是写童年的作品太多了，写成散文、小说的都有，凭什么别人要来看我的童年？能不能用童话的形式写一个女孩平平常常又惊心动魄的成长，主人公就以我自己为原型？这样会不会有意思一点？ 小时候我在农村里长大，虽然家境不算好，但是爸妈给我的爱特别足，给我的自由也特别大。我的童年除了上学就是满村子跑，山坡、竹林、田野、小河，就是玩，到处玩。这里玩那里玩，每天早上醒过来想的就是今天玩什么，怎么玩，找谁玩。 一群小伙伴在一起玩，小孩的想象力是很强的。那时我们的书不多，村里没有几台电视，电子游戏当然更是没有，我们就用想象力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比如我们想象自己是仙女在风里飞啊飞，看着竹林里贮藏番薯的土洞，我们想象里边住着各种各样的精怪。我会把故事编出来，让小伙伴一起在山坡上竹林里演着玩。 爱阅公益 ：小时候还经常给弟弟编故事？ 汤汤 ：小时候我爸妈要干农活，很忙，我跟弟弟留在家里。弟弟很喜欢听故事，爸妈没时间讲，那就我来讲。其实我看的书也不多，偶尔会看到几个民间故事，或者从老人家那里听来一些。我把这些民间故事讲给我弟弟听，可是讲多了会听腻的，我不得不在这些民间故事的基础上翻出新花样，比如说一个主人公要到某一个地方去实现愿望，本来翻过两个山坡就到了，我编的故事里，可能要翻过九十九个山坡，每个山坡上都要遇见不同的事，就这样故事可以编得老长老长的，只要我不想它结束，它就不会结束。 我们小时候物质比较贫乏，很少零食。爸爸妈妈和爷爷有时候会给我们一点饼干，我一拿到吃的赶紧就吃了，弟弟会把吃的先放起来。我常常趁讲故事的机会把他吃的东西哄过来。我讲一会儿就停住，弟弟听得正痴迷，“姐姐，后来呢？”我说：“不讲了，太累了，肚子饿。”“姐姐，我把我的饼干给你吃？”“那好的。”我就把他的饼干吃掉了。 我又继续讲，讲着讲着，又不讲了。妈妈会叫我洗碗，可我不想洗碗。弟弟说：“我给你洗碗，你要讲故事给我听。”我用这种方法，把很多家务活都交给他了。哈哈 ，我那时就发现了故事的力量。 这种即兴讲故事的能力，也许为我后来的儿童文学创作做好了准备，我现在还挺感谢弟弟的呢。 爱阅公益 ：《愤怒小龙》里面也有给弟弟讲故事的情节。“奇幻童年故事本”这个系列写了多久？ 汤汤 ：2013年2月写了第一个故事《看戏》，一直写到2015年底。 爱阅公益 ：所以创作密度不算很高。 汤汤 ：我偷懒。一年要是能写十万字，已经很厉害了。 爱阅公益 ：这些故事里影响最大的应该是《水妖喀喀莎》吧？您自己最喜欢的呢？ 汤汤 ：我最喜欢的其实是三本，《水妖喀喀莎》《美人树》《雪精来过》。你看，喀喀莎的形象属于特别正面的、崇高的、美丽的，《美人树》里面的冬小青是亦正亦邪的，再写到雪精的时候，我就让它越来越邪恶。这样可以让土豆在面对不同的精灵时，呈现出不同的生命状态。
爱阅公益 ：所以写的时候会注意平衡。比如我看到有人评论说，喀喀莎会不会太过于牺牲自己？但您在不同的故事里，会有不同的性格呈现。 汤汤 ：对的。 爱阅公益 ：是怎么想到写《水妖喀喀莎》的？ 汤汤 ：牙齿。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看到一个女孩子的一颗畸形牙，我看着她的牙齿，她都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她说你是在看我的牙齿吧？我说是的。她说我不会拔掉它的。我说你不要拔掉它，这颗牙齿玲珑可爱，是你的标志。 当时我正在写“奇幻童年故事本”系列，这次对话之后，我想如果让一颗牙齿作为某一种精灵的标志，会怎么样？从这里开始想，就想到了《水妖喀喀莎》。也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鲤鱼精》，一条鲤鱼精为了变成人，要刮掉身上所有的鳞片。这个故事让年幼的我掉了很多眼泪。 爱阅公益 ：那为什么是湖里面出来的水妖？ 汤汤 ：因为有一次在科普杂志上看到，在青海或是在新疆，有的湖消失了，若干年后湖水又回来了。这是真实的事情。我就用噗噜噜湖的消失和重生串起了整个故事。 爱阅公益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是有意识地在书写自然的主题？ 汤汤 ：我并非有意识地书写自然主题，比如说《绿珍珠》，里边的主人公一个是代表人类的女孩，一个是代表自然精灵的女孩，她们两个之间从相识到相互喜欢，接着是误会和伤害，到最后和解，隐喻了人和自然之间的相依相存，相爱相杀，彼此不能分离。写作过程中，我对人与人之间、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情感比较有兴趣。但写着写着水到渠成地引出了自然的主题，引出了人类文明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科技越发展，人就真的能越幸福？我很怀疑。
爱阅公益 ：有人说《绿珍珠》是您的转型之作，是这样吗？ 汤汤 ：大家这么觉得，可能因为它厚重一些，主题上更宏大、开阔、深邃一些吧。 爱阅公益 ：但其实这也不是您的第一个长篇。 汤汤 ：第一个长篇是2008年写的《来自鬼庄园的九九》，是编辑鼓励我写的。写了一些鬼精灵短篇之后，编辑问我，你要不要试试写个鬼精灵的长篇？我说我不会写。编辑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写？我说那就试试吧。 刚好那段时间坐公交车看到一段废弃的铁轨。上面长满杂草，铁轨边上还有路灯，但肯定已经没有用了。公交车“嗖”地一下就过去了，铁轨和路灯却留在了心里。我想，如果废弃的路灯亮起来，那光晕笼罩的地方，会不会发生神奇的事？ 也没有什么大纲，就一路写下来了。每天大概写两千字，写了四个月左右。白天要教书，晚上就让儿子快点睡觉，八点半一定让他睡着，他睡了我就可以安心写。《来自鬼庄园的九九》虽然有点稚嫩，但是情感好充沛和清澈，现在未必能写得出来了。
爱阅公益 ：能再说说您的图画书创作吗？ 汤汤 ：我是有意识地创作图画书的。2012年先写了《红点点绿点点》，第二个是《太阳和蜉蝣》，第三个是《鸡同鸭讲》。 爱阅公益 ：写图画书的过程跟写童话有什么区别吗？ 汤汤 ：除了图画书篇幅要短一点，区别不太大，都是有了一个想法之后，不停地去编织和想象。写图画书时，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感会强一点，语言要简洁一点。在和画家的互动中，还会再做删减和修改。 爱阅公益 ：您的图画书都有些哲学意味。 汤汤 ：童话是用隐喻的方式来书写真实的世界嘛，甚至比真实更真实。我喜欢把自己对生命和世界的思考放进童话里去，或是不知不觉地注入到故事里边，倘若被有些孩子觉察并引发他们的思索，我会很开心。 我写《太阳和蜉蝣》，是看到一只死去的蜉蝣。我家住在江边，江边有路灯，灯下飞着好多虫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是那些蜉蝣，还以为是大蚊子，直到有一天一只蜉蝣掉在我的胳膊上。天呐，蜉蝣原来长得这么好看。我盯着它想，蜉蝣只有一天的生命，到底有什么价值？我们人有三万天左右的生命，才有机会探寻所谓的意义吧。
再后来，我在去博洛尼亚的飞机上观看了日落。太阳活了五十亿年，大概还有五十亿年的寿命。但蜉蝣的生命只有一天，如果他们两个相遇，会说些什么？一个这么庞大，一个这么微小；一个这么永恒，一个这么短暂。对于太阳来说，他每天见识那么多东西，还会对这些生命产生温柔的感情吗？ 从博洛尼亚回来的飞机上，我写好了《太阳和蜉蝣》。生命再短，照样可以活得非常有意义和快乐，生命再有限，也可以探寻未知和无限。
▲ 《太阳和蜉蝣》内页 爱阅公益 ：跟绘者的合作中，您参与的多吗？ 汤汤 ：我属于参与的比较少的。当然也会参与一些，但我基本都是给鼓励意见。我特别尊重画家，他们有他们的生命认知，我不能用我的认知强加给他们。互相启发和滋养吧。 爱阅公益 ：平常一般什么时候创作？ 汤汤 ：不一定，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我发现，我在火车上的时候创作力特别旺盛，如果要坐三四个小时以上的火车，刚好可以把一个作品最难的部分写出来。好奇怪，坐火车的时候，灵感也跟火车一样“轰轰”向前似的。 4 更广阔的风景
爱阅公益 ：“童话书屋”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汤汤 ：在武义有一个地方叫璟园，那里从全国各地移来了一幢幢明、清、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形成了一个像村落一样的地方。2014年冬天他们邀请我入驻，我选了一栋很漂亮的。但是自己一个人占这么漂亮的房子当工作室，感觉承受不起。于是想干脆把它做成“童话书屋”吧，这样就可以让孩子们来看书。有时间的时候，我可以在这里给孩子们讲讲阅读和写作，还可以邀请全国各地的作家过来做讲座。 有了这个念头我先招募志愿者，一下子就有一百多个志愿者报名。接下来我在微信上说了要做童话书屋的事，请各位作家朋友签名赠书。结果就有了好多好多的书，那几个月每天都在收包裹，真的好感动，作家们、出版社的编辑们太好了。2016年1月1日童话书屋正式开放。 再接下来就是办童话节了，今年要办第八届。童话节有好多活动。其中一项是“奇思妙想·童心飞扬”全国小学生童话创作大赛，我出题目，全国各地的小朋友们来写。在比赛通知中，我强调家长和老师不要修改，让故事保持原滋原味。最终入围的五十个孩子，会在童话节这一天，从全国各地赶到武义，像考状元一样，在现场创作。
▲ “童话书屋”亲子读书会 爱阅公益 ：每个活动您都要参与组织吗？ 汤汤 ：要参与的，所以每年春天都会忙碌。有时累完了会掉几颗眼泪，哈哈。幸运的是，武义成立了一个童话办公室，大量的、具体的事情他们会承担，还有很多志愿者也一起做呢，我们的口号是“一起来做一件童话的事”，我只是其中小小一分子。 爱阅公益 ：虽然累，但还是很有热情投入到这些工作中？ 汤汤 ：因为它值得。对小朋友们来说，可以用好玩的童话题目来编故事，让自己的想象力大爆发一次，特别是那些有机会来现场参加决赛的孩子们，他们的体验就更深刻了。对大人来说，“温泉杯”童话擂台赛冒出好多新人，我们还和《儿童文学》合作，同时举办原创童话论坛，让获奖者们交流自己的创作观点。其实就是给大小朋友们一个平台吧，因为童话聚在一起，很美好的。 爱阅公益 ：您的个人介绍里说“痴迷童话，热爱行走”。是很喜欢旅行吗？ 汤汤 ：对，最吸引我兴致勃勃地活着的，一是吃美食，一是去旅行。当然还有看书和看电影。 在行走中，很容易遇到写作灵感。有时候写不出来的，跑出去旅行一趟就写出来了。比如我写童话《七岁井》，不知故事里的人该住在什么地方，到了土耳其的“精灵烟囱”，看见那里矗立着的石峰石笋，有的里边开凿了洞穴，曾经住过人。一下子我就知道我的主人公该生活在哪里了。 我对这个世界总是抱着好奇，总是想多看一些美好的事物，而我除了体力不够，热情和勇气都足够，我们的生命只有几十年，我想把整个世界看一看，我还想去南极、北极、亚马逊雨林、南美的复活节岛……我得锻炼身体！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是童话让我活得兴致勃勃。
▲ 在缅甸搭乘农民的牛车  2022年11月，《寻找童书的真生命——世界童书创作者访谈录2》正式出版，这是一本揭秘优秀童书背后故事的优秀访谈录。 到目前为止，王欣婷已经采访了五十余位世界知名童书创作者。这样的坚持，也为我们呈现了更多的儿童图书创作者的精神风貌，绘制出了童书出版行业变化的图景。 《寻找童书的真生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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