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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一梦
上课了 三月一日起，患儿学校上课了。 我平生的第一堂课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是个高个子男孩，听说他是为了考大学才来治病的，因为他的一只腿稍微有点短，达不到高考的体检标准。他自嘲为地不平。 老师一拐一拐地走到黑板前，说：“今天我给大家上英语课。在上课之前，我要对大家的英语水平做一个了解，看看大家的基础怎么样。请大家在一张纸上写下英语的26个字母和48个音标。” 他先来了个摸底考试。 我铺开纸很快地写上abcde。可是接下去写什么呢？我看了左边的歪歪，她就比我多写了两个字母。我又看看右边，悠悠用手把纸挡住了。我心里这个气呀，哼，假正经，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希罕看呢！正在这时，有人塞给我一张纸条，上写着26个字母。我回头看是他，那个上弦月。我把纸条放进桌子里，没再看，时间到了，我交了白卷。 课间休息时，上弦月问我：“这个忙帮得怎么样？ 我说我交了白卷，我不想作假。” 他惊讶地看着我，说；“哟，你真是纯洁正直得可爱啊。不但小家碧玉，还守身如玉呢。” 地不平老师看了看大家交上来的卷子，说：“从这次测验看，大部分人都有一定的基础，但水平还是参差不齐，有的连26个字母都写不下来。这样，我先领大家复习一下字母和音标，然后学习句型。” 接着他开始往黑板上写字母。我觉得他写的和书上的不太一样，书上的字是斜的直的，他写的却是曲里拐弯的圆圈。我不知怎么就把手举起来，问：“老师，你写的字母怎么和书上的不一样啊，我看不懂。” 好几双眼睛向我看过来，眼光里有嘲笑讥讽的，有惊异轻蔑的，他们好像在看一个不知月亮为何物的傻子。 老师转过身来说：“我写的是手写体，书上的是印刷体。对于初学者来说，是比较难于识别，我可以用印刷体再写一遍。” 他又写了一遍，然后开始教大家发音。我们读得怪腔怪调，不忍卒闻。发音标\h\时，大家弄出了打鼾的声音，满屋人睡倒一片，老师啼笑皆非。有个音又像a又像e，大家努力调整着口型发那个音，弄得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大家相看丑态，发出的音却是“哈哈哈哈！……” 下一课教句型。老师在黑板上写了：“this is a pen.”然后教大家读。我又傻了。我会念字母了，也会读音标了，可是在句子里，这些字母发什么音，我还是不明白。本想再举手发问，又怕闹笑话，像刚才似的。也许对别人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没奈何，鹦鹉学舌跟着念吧。 放学后我问歪歪，她也不会，但她坚决反对我去问老师，她说：“不懂就不懂呗，你一嚷，人家就都知道你笨了。” 我说：“我不能不懂装懂啊。” 下次上课时她坐得离我远远的，她是耻于为伍了，怕我给她沾上蠢气。 我终于鼓起勇气，向老师提出在句子下面标上音标。他愣了一下，立即拿起粉笔，给每个单词都标上了音标。他放下粉笔，对大家说：“以后大家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不懂的地方也要主动提问，不要不好意思，学问学问，不懂就问。这位同学的意见就提得好，这才是认真学习的态度。”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我是最笨的学生，什么都不懂。 上弦月给我们上作文课。 他让我们写一篇400字作文介绍自己。歪歪很快写了800字，第一个兴致勃勃地交给了他。 上弦月看了很不满意，说：“你不会说自己的话吗？什么在党的光辉照耀下，在毛泽东思想哺育下，在各级领导的关怀下，我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成长为有知识有理想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你父母生你养你怎么一点都不提？” 心高气傲的少女，就那么俯首帖耳地听着他的批评，看着那无情的红笔把洁净工整的作文纸给划了个稀烂，精心的构思被批得一钱不值，错别字、病句羞得她无地自容。可她还是含着泪，一言不发。歪歪可能真的喜欢上老师了，乖乖地听着他严厉的点评。 他有才华而且思想开放，看不惯政治口号式的东西，而她上学的时候除了抄书抄报就没学过别的。她听着他的贬斥，终于忍不住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 他发现她在哭，惊异地停了下来：“怎么哭了？这不过是讲评作文而已。” 我见此情景，心里更紧张了。战战兢兢地交上了自己的作文，这是我第一次写作文，第一次交作文让老师批分，这老师还是喜欢拿我开心的上弦月。就等着被挖苦了。 我的作文是这样写的：我是一棵野草，自生自灭地长大。我没有不及格的苦恼，也没有得五分的喜悦，没有老师的批评，也没有同学间的友谊，因为我没进过学校。童年和少年就这样过去了。 失学是我一生不可弥补的损失。我没有得到系统的智力开发，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没有系统地读过书。因此，我不仅身体，我的性格，我的知识，我的生活经验都是残缺的，许多该懂的事情我都不懂。 可是那都是历史了，从今天起我有了老师，有了同学，有了解不开的难题，有了考试的紧张和期待，有了完成作业的轻松，有了老师的表扬和鼓励。童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上学了。我要尽情享受读书的欢乐，我一定要争取多得五分。” 他看完后沉思一会儿，说：“我相信你没上过学，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全是实话。” 他给我批了个“好”，但后面加了个根号2。 当时我们数学课正在学习开平方。我就有些看不明白，既然说我好，为什么他给我个根号2 呢？我问上弦月，根号2是几分？他说一点意思而已。我就更不明白了。 他说：“一点意思而已= 1.41421。”原来他的意思是，给个“好”是他的一点意思而已。到底还是拿我开心！ 这一手很快被我学会了。我是一个女孩，I am a girl，我读成“爱摸狗儿。”我是一个男孩，I am a boy，我读成“俺妈不矮。”我是一个中国人，I am a Chinese，我读成“俺妈拆呢子。”都很有画面感。尤其是“俺妈拆呢子”，那就是俺妈拆了呢子大衣，给俺们改成外套场景的写照啊。我这怪腔怪调的英语常常把老师唬得一愣一愣的。歪歪和悠悠捧腹狂笑，因为她们看见了我标注的汉字。 其实我们最爱上的课是音乐课，不用费脑子，只有快乐。早晨的太阳斜斜地照进窗口，点点站在黑板前，把歌词抄在黑板上。她先给我们唱一遍，然后一句句教我们唱，最后大家一起完整地高唱“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一遍又一遍，总是唱不够。放声高歌时仿佛心中真的升起了鲜红的太阳。 点点的嗓子真好，她在唱歌的时候真美。我想她哥哥应该和她长得很相像，应该也很漂亮吧。他不应该是耍我玩的，那样的美好的诗句一定是出于美好的心灵。点点也许是骗了我，但她也许是为了解决家里的危机不能不这么做，她是善良的。我已经接受了言姐的理论：爱有时是伤害。我这样不能给人带来幸福的人，远离才是最深情的爱啊。可惜不能让他知道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也许不明白是什么让我突变。 我看着点点，心里没有怨恨，相反地有些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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