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学毕业在即,谭岩松放下农活,回到了看似风平浪静的校园。同学们已悉数回归,翘首期盼着能够继续读书的一线生机。 同学们踏上了毕业教育之旅,离学校八里之遥的太平沟屯,地处交通要塞,曾是东北抗日同盟军早期的大本营。同盟军溃退后,日本鬼子在此设立了检查站。“看见太平沟,小命就要丢”,曾经的年代,太平沟就是死翘翘的代名词。 内战初期,国共两军在这里大打出手,政权易手后,太平沟又一次次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土改、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接连不断的巨变,土地不再是个人的私有财产。 乡民们的血汗,经过一平二调,变成了工业资本的原始积累,倾情奏响了城市发展的辉煌乐章。 太平沟前行的步履,正是举国乡村发展的剪影。几年前,全县首个乡村大食堂在此成立,首座土法炼钢小高炉在此竖起,高产卫星在此放飞。农村社教运动中,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会拍手高唱:“大干部偷,小干部搂,社员缝俩大挎兜”。 ![]() 2 特色年代,天平沟村又成标杆,对伟大领袖的光辉思想要活学活用,学以致用,立竿见影,铭刻在脑海里,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 此时正值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巅峰时期,叛徒、特务、漏网右派、国民党残余,在小村中应有尽有无所不有,集地主、富农、三清团、国民党、右派份子、一贯道、现行反革命之大成。 头戴高帽,蓬头垢面的专政对象,正被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游街示众。被推搡在队伍前面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胸前垂挂的“反革命”标牌格外刺眼。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妇,白天在队里干活,夜里在家跟她男人张二狗弄点造小人的快乐,仅凭天生苦相,张嘴能吐出火车头的本领,就被工作队发展成了“忆苦思甜”专业户。 在一次“忆苦思甜大会”上,素有三寸不乱之舌的她却拌了舌头,一句“解放前给地主家干活还能吃到粘豆包”,就把自己的身份从无产者的同盟军,改写成了专政对象。 同学们毕竟来自乡村,血脉中的温情还在,倘若换做城里来的少年,这些专政对象不知要遭受怎样的对待。 ![]() 3 毕业前教育,忆苦饭是必须要吃的,“周扒皮学鸡叫”时,同学们就出发去大荒屯锄地了。不光没有早饭吃,连口喝的水都没有,一路上,同学们都是靠着听谭岩松讲故事,暂时将饥肠辘辘抛在脑后。 话说不是很久以前,几个长工到抠门儿的地主家田里锄地,午饭只有窝窝头和一瓦罐豆芽汤。哄抢中瓦罐碎了,汤没了,豆还在,几人只好趴在地上一粒一粒捡豆吃。后来,几人中的一位去当了兵,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官至大将军。 某日,大将军荣归故里的消息传来,一直在村里混日子的几个哥们听说后,赶忙跑去拜见,说起当年一起撅着屁股满地找黄豆粒的往事,大将军竟不念兄弟情谊,将几人乱棒打出。 其中有个油嘴滑舌者耍起了小聪明,独自来到大将军面前说:“想当年,弟兄们跟着你,手提钩镰枪,胯下青鬃马,杀得草兵百万,沟满壕平,打破罐头城,跑了唐元帅,活捉豆将军。”大将军听得心花怒放,蹦出一个字:“赏!” 比起还能有黄豆吃的长工,吃忆苦饭的学生们似乎更悲惨,糠和野菜的混合物里尽是些细小沙粒,这忆苦饭或许叫磨牙沙才更贴切。谭岩松把故事里的“跑了汤元帅,活捉豆将军”改成“跑了汤元帅,活捉沙将军”,引得同学们大笑不止。 ![]() 刚刚度过这段艰苦日子,悲催的消息接踵而来,继续读高中转瞬成了遥不可及的梦,“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了时代主旋律。 中 学 毕 业 那是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那是个心灵震颤的时候, 怀揣闪光的誓言, 举起了高昂的拳头。 从襁褓伊始, 就被哺育着党的“甘泉雨露”, 从小学到高中, 天空总是风云聚变的气候。 尽管我们的腰板还很稚嫩, 却被推上了历史的风口浪头, 儿时的憧憬已成幻梦, 少年的理想只能海市蜃楼。 知识青年南下的大军, 已在西双版纳的林莽, 燃起了光跃星际的篝火, 举起了远古洪荒的镢头。 知识青年北进的大军, 已在内蒙古大草原, 弹起了马头琴的丝弦, 张开了雄浑浩阔的歌喉。 此去乡关渺渺路, 无端困惑与忧愁, 撕不烂的是一纸情怀, 扯不断的是那往日的明眸。 ![]() 4 临别时,同学们互留赠言,谭岩松在蓝玉雪的小本本上写了首小诗:同窗三载谢党恩,领袖教导牢记心,风筝拴着红丝线,革命友谊重千斤。 蓝玉雪在谭岩松的小本本上留言:岩松同学,三年同窗,往事难忘,愿你勇往直前,革命到底。 就这几句充满时代特色的赠语,竟被某同学悟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一位暗恋蓝玉雪的李姓同学,如同喝了十八坛山西老醋,直勾勾地盯着谭岩松,好像只要一粒火种就能把一坛老醋烧成烈酒。 莫名的惆怅,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举目神州,大城里的中学毕业生们正在向内蒙、新疆、云南、北大荒挺进,东敖县城的中学毕业生,也以集体户的形式向农村开拔。东敖九中绝大多数学生本就是农民的后代,扛起行李卷,即刻打道回府。 临行前夜,谭岩松和蓝玉雪站在皎洁月光下相对无言,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都化作了无言的沉默。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屯二代”来说,毫无怦然心动之感,他们从小耳濡目染的不就是身边的黑土地吗?难以抛却的唯有那懵懂的梦幻泡影,心怀眷恋,从此各奔天涯。 诗 赠 言 寻倾城之笔, 觅如歌诗句, 携心之朦胧, 捧给她十七岁的花季。 清澈的眼神, 在羞涩间游弋, 涓涓倾诉的小溪, 流淌过花前月下的相遇。 面前是松柏之乡, 身后是油油草地, 在牡丹江畔分别, 呜咽的江水在为谁哭泣? 带走了, 这首笨拙的小诗, 带不走, 字句间缠绕的思绪。 ![]() 5 深居山林的同学,他们的父辈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对外部世界知之甚少。从来没进过城的人,看到火车时竟会发出“这家伙趴着都跑这么快,站起来跑,肯定更快”这样的感叹。到城里兜兜风,必须徒步几十里,乃至百余里,还要受到城里孩子们唱诗班式的欢迎:“年底分红,屯老二进城,腰里扎根麻绳,身上穿着趟绒,小脸喝得通红。” 童年时的谭岩松就知道,自己和城里孩子之间有着天壤区别。他从小立誓要靠读书摘掉“农村人”的标签,这份理想得到了父母的鼎力支持,他们宁可自己吃草根吃树皮,也要把粮食送到儿子念书的学校,宁可自己衣不遮体,也要让儿子穿得尽量体面。 然而,父辈们的所有寄托,竟然化做了乌有。如果说城市知青走向精神炼狱的一刻,多少还有些对田园牧歌的憧憬和猎奇,而谭岩松对此,没有丝毫的感动。 人们不停的从逝去的岁月里追忆那段历史,可几人在乎过连梦幻的痕迹都没留下的谭岩松的同学们?有谁记述过他们的昨日和今天? -----未完待续。故事有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 文字原创 | 高玉民 编辑制版 | fay 插图 | 部分网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