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小 他知道我会回老家，就在今夜 就像知道我会回来扫墓 会赶在三月三前养好病 他不敢喝醉，怕我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耐心等我上香，奉神 然后才帮我摆桌，搬椅子 也许我双手腕关节疼在他身上 他动作极慢，一顿一顿的 他给我找来一次性碗筷，杯子 给我打汤，斟饮料 好像他才是这家主人，我是陌生的客人 我知道你住院，但没有去看你 我知道你会好好回来的 借着酒劲，他反复说，有点像嗫嚅 我只是冲他笑，用丹田语气肯定他的说法 与其说我俩在聊痛风 不如说是他在给我上课 我当了几十年老师 他当了十几年村支书 我们都没有谁给谁上过课 但我给别人上过课 也许他心有不甘，一定寻机给我上课 老痛风患者给新病友讲课 我得洗耳恭听，差点还要掏出笔记本 他说重点，他频频敲黑板—— 绝对不能喝啤酒，只能喝白酒 醉了，让别人送回家 老婆心情好就扶到床上 老婆不理就睡沙发，躺在客厅地板 反正心会醒，天会明…… ▌返乡 返乡是寻找一份宁静的热情 春天的雏燕吱吱叫 夏天的蝉歌掀翻了绿荫 秋天的虫鸣温暖了夜色 冬天的风声如狼嚎，或者万籁寂静 故乡离我很近，仅仅三十分钟车程 故乡离我很远，有时候一个月也回不了一趟 好在车轮勤勉，忠诚 不知疲倦，无怨无悔 漂泊是时间的弃儿，容颜不变 故乡是时间的牺牲品，一天更比一天衰老 只有她的银发生机勃勃，笑口常开 阳台上，那窝燕子依然回归春天 就像我的灵魂，常常被巫婆召唤回家 我们见证着火红的对联，火红的灯笼，火红的村子 也跟着彩色幡旗送走一个个老人，让土地长包，让村子遥远 每次返乡，胸中块垒总是胡乱翻滚，喷薄 忧伤想年龄，冷眼看世界 对逻辑不满，抗议，强烈要求重新洗牌 多次打乱词语秩序，重新编造更加陌生的诗歌 ▌村里的老人 他们像村头的老树 老木棉的伟岸，或老榕树的阴森 鸟儿在他们身上穿梭而过 或者肆意唱歌，没人在意他们的痛苦 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落叶 那是季节的事，是风的事 我随流出走，听唢呐回归 在他们的眼里有规律奔波着 就像参加往返跑比赛，一轮比一轮快 我得让老母亲舒展皱纹，裂开没牙的嘴 来来回回，我的脚步沉重了 对村庄越来越陌生啦 野外，坟墓覆盖了牧草 村里，小孩的名字越来越模糊难认 我的眼光只能聚焦村里的老人 他们的子女耐心等着他们死亡 却没有耐心叫他们吃饭—— 子女们显然忘了小时候父母耐心叫他们回家 我花白着头发，挖深了皱纹 便轻易进入老人们的圈子 他们心里的故事像竹筒倒豆子 或者像瀑布，像山火 起初和风细雨，后来惊涛骇浪 故事的主人公永远不是讲述者本人 而是村里尘封的秘密 像蚯蚓从来没见过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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