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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柏桦为什么要研究中国人的烧纸习俗？ 在中国，用“烧纸”来祭祀祖先、亲人的习俗，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对中国人来说，这种“烧钱”的仪式，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但在人类学家眼里，“烧纸”却有着丰富的文化含义，代表着中国人生活中的物质精神。美国人类学家柏桦的这本《烧钱》，英文名“burning money”，即“烧钱”。作者用这个名字，一方面解释了这是一种必须用火烧来完成的仪式；另一方面，他从烧纸与金钱的关系入手，来解释中国人生产、生活的物质精神。在他看来，“烧纸”并不仅仅是一种习俗仪式，更代表着一种总体的文化形态，它是中国人的“世态百象”，千百年来，人们用“烧纸”来解决那些与生死、安身立命相关的重要问题。  二、纸钱和烧纸习俗的起源 首先，我们来看看什么是纸钱。 纸钱，是一种最常见的、用纸张制作的纸币。除此之外，常见的纸钱还有三种：第一种是衣纸、纸扎以及具有魔力的符箓（lu4）。在中国的不同地域，纸钱也各不相同。最常见的是圆形方孔铜钱，就是在通往来世道路上为亡者收买恶鬼，从而为其转世铺平道路，因此也被称为“买路钱”。而模仿白银的“银纸”，则是用来祭祀那些经过地狱考验而转世成形的灵魂。除了铜钱与银纸，还有一种金黄色的纸钱，往往用来祭祀神灵。 烧纸这种习俗的起源，总的来说有两种： 第一种起源，来自民间故事。蔡伦改进造纸术之后，他的哥哥蔡莫和嫂子慧娘也学着造纸，但由于质量不好卖不出去，两个人就想出了一个另辟财路的计策，演出了一出蔡莫假死、慧娘烧纸招魂的戏法。慧娘告诉邻居，给去世的亲人烧纸钱，就可以传递钱财，让他们在阴间不受欺负。于是人们就纷纷买慧娘的纸，烧纸的习俗也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第二种起源，源自历史文献对烧纸的系统记载。先秦时期的儒家典籍《礼记》规定，死者要有陪葬品，比如生前所使用的物品，特别是贵重物品，所以汉代的王侯墓会出土铜钱、金银器、瓦当、丝织品，马王堆汉墓有出土素纱禅衣。只不过，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只有统治阶层或者有钱人。  到了宋代，烧纸的风俗已经十分普遍。 而从人类学家的角度来看，从宋代开始盛行的烧纸习俗，不仅仅为了人与阴间鬼神的沟通，更体现了下层民众对上层等级的模仿和挑战。 一方面，宋代商业发达，民众可以通过经商获得相当的财富，他们通过烧纸，来模仿统治阶层的祭祀。另一方面，通过烧纸，生前穷困的百姓可以在阴间拥有大量的财富，被等级制度深深压迫的劳苦大众，才有机会与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贵族阶层打平手。 可以说，烧纸成为下层民众与王朝体制、社会秩序进行心理博弈的手段。宋代之后的一千多年间，烧纸成为祭祀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纸钱在中国人社会生活中的深层次意义。 首先，在葬礼和祭拜的复杂程序中，烧纸充当的是一个重要的环节。纸钱的供奉，是逐渐强化仪式序列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与其他流程一起构成了动态的祭祀空间，模仿了喧嚣纷杂的阳间与昏暗朦胧的阴间的边界。 其次，烧纸习俗的本质，其实就是人们以纸钱为中介，对生命在宇宙天地之间流动的模拟。换句话说，烧纸是阴阳五行体系运转的一种呈现形式，它阐明了人们处于世界万物之中，并通过对火的控制来恢复永恒的轮回。 再次，作者认为，相对于西方生活的商品化，中国人的生活世界是金钱化的，而纸钱正将这一现实扩展到阴间。 最后，烧纸习俗成为封建制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种金钱化世界的物质基础，其实与中国以家庭关系作为组织基础的农业生产，具有着结构上的一致性。 当然，烧纸习俗有自己的仪式实践。这种劳动技艺，也就是纸钱的生产过程，往往是被神秘化的。人们通过烧纸这种向祖先和神灵献祭的仪式，实现了个人对于家庭、国家以及宇宙的献祭和牺牲。  而烧纸所谓的牺牲并不同于传统祭祀中的牺牲，它指的是一种将这种行为神圣化的过程。 首先是通过一种表演和仪式。人类学家认为，人们会在焚烧纸钱之前进行一系列固定动作，一方面通过接触纸钱，确认了供奉者的身份；另一方面，人手的抖动、旋转和按压，这些动作被赋予神圣化意义，增强了纸钱的直接感官价值，并将纸钱的交换价值，转化为它与阴间世界交流的“使用价值”，使纸钱在被焚毁之前完成神圣化，从一种可见、可购买的普通商品，变成了一种超凡脱俗、拥有精神价值的财宝，并拥有了永恒的价值。 换句话说，纸钱所反映的，不仅是封建生产模式中的祭祀和牺牲，还有对于文明秩序的存续而言必不可少的、作为儒家思想最高理念的“孝”和“仁”的礼仪。 四、纸钱在当今时代有什么转变？ 总的来说，烧纸习俗从宋朝一直延续到现代中国，与中国历史进程保持了同步性，展现了强大的生命力。 首先我们来看看“鬼票”，这是烧纸习俗随着现代经济发展的突出表现。鬼票与传统纸钱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它与真实钞票非常相似。总的来说，纸钱已经成为一种现代经济的产品，更确切地说是商品。 纸钱习俗与中国历史形态的同步性，不仅在于“鬼票”这种现代形式，还在于纸钱与时俱进地仿制各种现代用品。比如仿制电脑、空调手机等现代家用电器，甚至还有学位证书、身份证、无限额信用卡等象征资本，以及别墅、珠宝以及游艇等贵重的奢侈品；除此之外，还有满足各种欲望的物品，比如游戏工具、香烟、红酒、名表、宠物还有医生，甚至包括美女。 事实上，纸钱习俗已经成为现代消费经济的一部分。通过“烧钱”这一仪式，人们把尘世的货币财富，转变为一种精神财富，以期护佑人世和冥界两个世界的生命，获得以农业为基础的社会所仰赖的财富、生产力和长寿。在这个过程中，人们的人为创造技艺得到了承认。纸钱成为一种人性的本初价值与现实本质的规范性礼仪，成为一种与神灵沟通的方式，一种保护生命、使之薪火相传以实现永恒的祈愿，一种表达和纾解遗憾、悔恨与悲伤等心理创伤的寄托，最终将世俗的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劳动价值，转变为真正的价值、精神价值和人的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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