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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汉帝国的建立之荡平天下（二十三） 漫漫历史长河中，很多英雄豪杰是因为其生前业绩而声动天下，却也有不少人是由于其死而名传后世。 比如田横就是后者： 项羽已灭，横惧诛，与宾客亡入海。 上恐其久为乱，遣使者赦横，曰：“横来，大者王，小者侯；不来，且发兵加诛。” 横惧，乘传诣雒阳，未至三十里，自杀。 上壮其节，为流涕，发卒二千人，以上礼葬焉。 汉帝国官方记载里，只是说田横在离首都不到三十里的地方自杀了。皇帝很是感动，以王的礼节葬了田横。 但是在田横的传记里，情节就要丰富许多： 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 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於心乎？ 田横说明我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我本来和刘邦是一个地位的王，现在要拜倒在他身下称臣，我做不到。 何况我把郦食其给烹杀了，他弟弟郦商可是汉帝国高官，就算他因为陛下的缘故不敢动我，我也有愧于心啊。 这么几句说辞下来，田横重情重义的大哥形象跃然纸上，不过这重头戏在后面。 田横带了两个亲信一起来洛阳拜见皇帝，田横自杀后，刘邦把他们两人都封为都尉。 没想到这两个亲信都大义凛然的自杀了： 既葬，二客穿其冢旁，皆自刭从之。 刘邦听说后大惊，赶紧派人去田横逃亡的海岛上召降剩余的五百多田横门客，没想到他们听到噩耗后都自杀了： 闻其余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至，闻横死，亦皆自杀。 田横活着时候固然也是雄杰，不过事迹并不明显，至少能记住他的人恐怕不会太多。 但因为死时的轰轰烈烈，其在后世绝对算名人，“田横五百义士”已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印入后人心中。 走投无路的残兵败将集体战死或者集体自杀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不算罕见。 田横事件诡异的地方在于，这些人不但被赦免，甚至个个都被封官许愿了。 然后仅仅因为田横自杀了，这五百人就毫不犹豫马上跟着自杀。 给人感觉就是这田横了不得，要不是手里有“三尸脑浑丹”就是会炼“生死符”。 不然怎么会五百个凶悍狡诈的亡命之徒，有活路甚至部分可能还有官当，怎么说自杀就自杀呢？ 你要说部分人士基于忠义或者感情因素自杀那说得过去。 几百人个个都能二话不说就掏出刀子抹脖子，唯一解释就是田横就一两千年前邪教头子。 而且比邪教头子还神奇，邪教头子一般也是本人还在才能蛊惑大家集体自杀。 可从田横团队的过往事迹来看，怎么看也不像有邪教头子的本事。 田横是田荣的弟弟，田荣的事迹我们重点介绍过（见链接：《搅屎棍田荣》）。 田横因为抗楚复国而得以成为齐国的领袖，但是实力不足以凌驾于众田之上。 于是他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傀儡，但“政事无巨细皆断于横”。 韩信率领的汉赵联军攻破齐国都城临淄后，田横没有与齐王田广和大部分田氏大佬一起向东逃。 他率部往西逃窜，逃窜途中还自立为齐王，导致齐地一时间出现二王并立的局面。 田横之所以和齐国主要实力派分道扬镳，多半是因为其不愿意投奔楚国。 田横和田横的哥哥田荣此前得罪项羽太狠了。 从项羽的角度他现在之所以这么惨，一切都始于田横和他哥这两搅屎棍。 田横投靠楚国很难保证项羽会不会为了泄愤随时找个茬把他给处理了。 行为虽然可以理解，但田横作为齐国实际权力拥有者，毕竟是在齐国首都被破，国家危急的关键时刻闹分裂。 齐国二王并立的政局混乱，必然会影响到齐国的抵抗活动。 事实上这也是后来楚齐联军不敢深沟高壁坚守，被迫主力出击导致大败的重要因素（见链接：《韩信灭齐》） 由此看来，田横是怕死的，不然他大可以不顾个人安危维护齐国整体利益，和齐军主力一起东逃。 当然对于政治人物来说，从道德角度去评价毫无意义。 我们只是想借此说明田横和普通人一样怕死，和后面宣扬的视死如归的光辉形象有所差距。 另一方面，田横身为齐国实际领袖却只能带走小部分人，齐军大部还是跟随齐王田广东逃。 这也说明田横的笼络人心的本事也没有后世宣传里那么神乎其神。 田横自立为齐王后被汉军灌婴部一路追击，全军覆没。 田横无奈之下率领少量残部投奔彭越，后来的“五百义士”大约就是这支残部的主力。 可以看出，作为秦末众多大哥之一，田横足够坚韧不拔，他此时大约在向赵王张耳学习。 张耳被陈余赶跑成了孤家寡人后投靠了刘邦，刘邦如获至宝不仅帮他打回了赵国，还继续封他为赵王。 即使后来张耳对刘邦不忠诚、不老实，刘邦也原谅了他，还是继续让他当赵王（见链接：《修武夺军》）。 田横的打算大约是楚汉不知道还要打多久，汉军主要精力在荥阳前线，不一定有精力控制齐地。 而且齐地就在楚军后背，楚军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扫清侧背。 总之，万一局势有变，齐地还得请回我这个地头蛇。 田横一直以齐王的身份流亡在彭越的地盘，然而接下来田横得到的消息使他越来越绝望。 韩信不久之后就申请要当假齐王，最后刘邦干脆直接封了韩信为齐王。 汉军接下来连战连胜，一年后彻底消灭了项羽，刘邦大会诸侯正式称帝。 之后刘邦把韩信从齐王调换成了楚王，汉帝国决定直辖齐地。 而今再想让刘邦拱手承认田横的齐王已不可能了，甚至齐国都已经没了，田横团队地位一下就尴尬起来。 横惧诛，而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 项羽还在的时候，彭越很乐意留着田横，拿他作为自己可以两边横跳的棋子。（见链接：《坐观成败的韩信彭越》） 眼下刘邦已经称帝，几大诸侯王都已对刘邦称臣，彭越再留着流亡的齐王田横就等于公开向刘邦宣战了。 田横现在实际上已经走投无路，理论上来说只有向刘邦投降。 但是投降刘邦确实风险不小，因为刘邦对于诸侯王实在谈不上心慈手软。 死在刘邦手里的诸侯王不少，章邯、陈余被杀，司马欣、董翳被逼自杀。 老齐王田广、大将田既、田吸也都因投靠楚国被汉军杀死。 上面这几个算死战到底被杀的话，投降的魏豹也因叛服无常而被杀。 田横逃亡的同时，刘邦派兵吞并了临江国，俘杀了临江王共尉，原因只是汉帝国为了直辖湖北（见链接：《再出招》） 现在汉帝国同样要直辖齐地，田横再去投靠会不会落得和共尉一样的下场确实难说。 于是田横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带着几百核心党羽躲进海岛里。 汉帝国不久后就派出使者下达最后通牒要求田横投降。 田横拿郦食其的事当借口试图拖延一点时间，刘邦回复很强硬： 高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 我已经专门下旨给郦商，告诉他谁敢和田横过不去我就立即杀他全家。 所以你田横赶紧给我滚来洛阳，不然就要造船渡海来打你了。 田横没有选择只能带人进京投降，可刘邦已经承诺他封侯了，他为何还要自杀呢？ 这是因为刘邦虽然给了封侯的承诺，但是只是针对田横一个人的，没有说田横团队的五百多人该怎么办。 我们结合前面的“高帝五年诏”就可以理解，田横这五百人没加入汉军，没有爵位奖励，他们的定爵走的是“复故爵田宅”。 因此田横这五百人也就恢复其在秦帝国时期的地位。 可秦帝国时期爵位难得，田横这几百号人在秦帝国时期多半没有什么太高的爵位，很多人还是庶民甚至贱民、徒隶也说不定。 总之和他们在齐国拥有的地位相比，投降后在汉帝国地位下降应该会很明显。 从常理角度来看，刘邦应该是田横可以给你高位先养着，但不太可能让你还有团队。 这个推测应该很接近实际，因为半年后对韩信就是这么处理的，田横的待遇不太可能比韩信好。 最关键的是齐地现在并不平静，这点我们从后面齐地所有姓田的都被迁往关中就可以窥一斑而见全豹。 因此只要有田横这个大靶子在，今后历次运动相信都少不了他的份。 说得简单点，韩信一直算是刘邦的盟友，下场也不过如此。 田横一直都是抵抗到底的死硬分子，下场怎么也不会比韩信好。 田横一边进京，相信一边也会向比如彭越这样的故友打探消息。 田横赶赴洛阳的时候，正是高帝五年诏颁发的时候。 田横多半一边赶路一边了解了汉帝国的最新政策后，反复权衡之下觉得自己已经没前途，故而自杀。 田横自杀好理解，可这五百个二话不说就抹脖子的“义士”又是咋回事呢？ 咱们不妨想一下，这“五百死士”都是些什么人呢？ 韩信…引兵东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曹）参留平齐未服者。 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后恐有乱，乃使使赦横罪而召之 显而易见，这五百死士都是最坚定的抵抗人士，而且一年多来不断在齐地串联、搞事。 汉帝国直辖齐地以后，必然有大量军人留下来驻守齐地，新封的高爵需要在齐地分配大量土地。 齐地基本没参与汉军，作为“爵位洼地”很可能会有大量军功爵将士从其他地方迁来分配土地。 一如秦帝国时期从南阳分配大量军功爵人士迁徙到迁陵县（见链接：《大秦悖论》）。 这样的大背景下，产生大量投奔田横的齐人贤者，刘邦称帝时还需要曹参平齐未服者，也就都不足为奇了。 汉帝国该如何处理这些最坚定的抵抗分子呢？ 我们只要想下，几年后为了齐地的稳定所有姓田的都被迁往关中，就能理解这“五百义士”都是烫手山芋。 留着必然是四处串联的头子，即便他们想消停，众多大田小田也不会让他们消停。 公审镇压，在到处都有大田小田不安分的情况下，一个舆论没掌控好，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有人可能会问，那给他们在大汉朝廷协作部门找点事干总可以吧。 会让几个大田小田们进大汉朝协的，但怎么也不可能是田横身边那拨人啊，那不成了“晚革命不如反革命”了吗？ 所以…… 田横自杀，所有人都大义凛然的跟着“自杀”，再接受帝国最高级别的表彰、宣传，成为帝国开国后第一批感动大汉人士。 这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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