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漂泊在城市里一个人打拼，越是烦恼、劳累的时候就越想家。其实，这些年念念不忘的早已不是现实中的老家了，而是小时候那个贫穷但却是没有压力，无忧无虑的老家。那时候家里穷，整天的缺吃少穿，但是好玩的事情还是很多，每次回忆起来都是满满的甜蜜。记得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听大人们讲故事。农村里时间也一样金贵，得等到下雨天或是冬季大雪封门的日子，大人们才空闲下来。于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围拢在大人跟前，磨着要他们给拉呱（讲故事）听。 南方的朋友可能很少那种体验，隆冬的傍晚，乌云越积越厚，天刚擦黑的时候，大雪可就下来了。刚开始呢，可能是一阵又急又密的大片雪花，伴随着迅疾的旋风，扯天连地地压下来，打的人睁不开眼；过一会可就是细密的雪粉了。这时候，风也稳住了，天地间除了刷刷的声响再也没有别的动静。大人们这种时候就会早早的关上大门，拖着长长的腔调说，“关门雪，到五更！看样子，这场雪不会小啊！”小孩子们则是喜不自胜，猴急得连饭也吃不好了，就等长辈们撤了饭桌，摆上一些闲散的活路（比如掰玉米粒啦，剥花生啦等）一边就从从容容地开始拉呱。。。 老爹老妈通常讲的是“从前啊，有那么一个小孩。。。”每次一听到这样的开头，我们就不愿意了，这摆明就又是一堂品德课啊！最喜欢的就是爷爷那种架势，大半天也不说话，一个劲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憋得你抓耳挠腮，可他偏偏就是不急不火。一烟锅子烟丝抽到一半上，这才开了腔，“说啥啊？没得说啊。。。”每回都是这样的开场白，可每回都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惊喜！我常常纳闷，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子肚子里怎么那么多的道道？难不成他竟然就是流落乡间的什么大人物？ 多少年以后的今天，我依旧还能记得爷爷讲的一些故事，当然，他从来不承认那是故事，总是一口咬定那些是真事，某某人亲身经历过的，或是你姑姥爷（姑奶奶）亲口说的。以至于，现在我记起那些故事，脑袋里还是蒙蒙的，经常把它们和现实世界混为一谈，甚至于已经成为了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 众多的故事里面，印象最深的就是爷爷讲的那个飞贼毕千子的故事。可是，直到现在还令我搞不清楚的是，那到底只是一个传说？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呢？ 这事说起来该是在民国初年那会吧。兵荒马乱的，可不是像现在的影视里演的那样光鲜，又是少爷小姐，又是官宦世家的；咱们底层老百姓的日子那就是一个字，穷！心里最惦记的还是一件事，饿！穷成啥样子呢？说出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信，全家上下七八口子人，出门连一套整衣服都凑不齐；家里的大姑娘穿的最周正，却不是露着胳膊肘就是露着膝盖子；逢到个红白公事，人家凑个宴席来请，那还得满村里去借衣裳鞋袜。 这些外表上的事都还能忍，最饶不过人的那就是肚子啊，饿！一天最少得凑合一顿吧？可是庄稼十年九不收（爷爷说那些年也奇了怪了，年到年的不是大旱就是大涝！老天爷就是要收人口啊！）田地里勉强的收了那么几斗粮食吧，这个捐，那个税的可就都来了，你就别想有一个囫囵粮食粒儿进到嘴里！眼看着饿病的，饿死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这人死的多了，邪性事可也就多起来了。我姥姥那个村，夜里竟然有坟头给扒开了，不光给扒了坟，而且连里面的尸首都给祸害了！村里人吓得天不黑就都关门落锁，夜里整宿整宿的听那些夜猫子（猫头鹰）嚎个不停。 一些个上了年纪的，稳重的长辈们私下里凑在一起可就琢磨开了。是什么东西敢来祸害死人尸首呢？是马虎（狼）还是大长虫？老辈子可是听说过有些老古空坟里有那些年久成精的大长虫，专门祸害死人的尸首！“别是毕千子那个映声子（家伙）干的吧？”也不知道是谁冒出的这个想法，顿时把大家伙给振蒙了！他们一个个急忙闭了嘴，相互拿眼珠子干瞪了一会，摆摆手，赶紧开溜！了不得呀，毕千子可是有通天耳呀，谁家背地里藏个地瓜他都能找到，哪个老头子夜里说个梦话，他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毕千子是什么人啊，这么厉害？他是村里毕老二的独生子。大家伙都说是毕老二当年走买卖昧了良心，才积了这么个孽障。说起来毕千子也不是平常人，他一生下来不哭不闹，反而直冲着他娘笑，笑得格格的，把接生婆都给吓跑了。长到七八岁了，连声爹娘都不会叫，平常惹急了他就张大嘴巴哇哇乱叫。后来，毕老二找了个郎中先生给瞧了瞧，完了，胎里哑，又叫天残，生来就不能说话，舌头比平常人短了半截。 毕老二一生气非要把他扔到乱坟岗子上喂狼去，还是他娘拼死拼活地给夺了下来，就那样凉一口热一口的当猫猫狗狗的给养大了。谁知道这孩子是越长越丑，前面鸡胸后面驼背，罗圈着腿，还跛着脚，一张大嘴叉子咧咧着，活脱脱一只癞蛤蟆的样子！可是就有一样，毕千子力大如牛。干巴巴的小个子，他却能搬得起村头的母碌碡（村里用来碾粮食的大石磙子）那玩意就是两个壮劳力都不一定能抬得起来。 眼看着毕千子能帮衬着家里干农活了，他爹才算是开了恩让他从柴火棚子里搬进偏房睡觉，可吃饭却还是没有他的座。长到15岁那年，毕千子闯了一个大祸，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孬种竟然拉着他学会了耍小钱，连着半个月的功夫就把毕老二半辈子积攒的几百个铜元给祸祸光了。这下子可要了毕老二的命了，那是他的棺材本啊！当爹的气疯了，找来了几个叔伯兄弟拿绳子沾了井水就把毕千子给捆成了一个簸箩，几个大老爷们轮着打，胳膊粗的木棍子都打折了好几根。 毕千子被打的浑身血肉烂乎乎的，嘴角一个劲地冒血沫子，可他就是咬紧牙关不服软！硬是拧着脖梗子，拿满是血丝的的大眼珠子盯着打他的人，那眼光毒啊，就像拿刀子剜一样狠，盯得人扛不住。到后来，他娘被关在饭棚子里急得上了吊，几个男人这才住了手，赶忙去救人。 还记得当时爷爷讲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好一会不说话。一脸的迷惑，也不知道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呢，还是可怜那个孩子。反正我当时心里只想到了那双高高突出眼眶的大眼珠子，泛着血丝，透着怨毒，像能杀人似的。等我们一连催了三五遍之后，爷爷这才恢复了常态，慢条斯理地继续讲了起来。 “这些事啊，要是不说给你们听，兴许过些年就没人记得了。。。” 那天夜里，毕千子被捆在了柴火屋里的一根柱子上，连口水也没人给他送。全家上下只顾忙活毕千子的娘了，她昏迷了大半个晚上，刚一醒过来就哑着嗓子开始哭她那苦命的儿，絮叨着，从他刚出生一直数落到长大，哭的都咳出血来了。 鸡叫头一遍的时候，毕千子的三叔去茅房尿尿，还隐约听到毕千子的哼哼声。等到鸡叫二遍的时候，屋里的人听到村里的狗一个劲的狂叫，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些天传扬的坟地里祸害尸首的东西，无不一脸的恐慌，大气都不敢出。毕千子的娘也哭乏了，沉沉的睡了过去。终于熬到鸡叫三遍，东边露出亮了，几个叔伯兄弟这才敢起身回家。刚要出大门口的时候，大伯突然颤声问了一句，“千子睡哪里了？”几个人顿时寒毛倒竖起来，齐刷刷地往柴房一看，柱子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一下毕家上下可就乱了套了，大家手忙脚乱的找了个遍，连根头发丝都没找见。事情偏偏还不敢张扬，一是怕他娘听见了再寻死觅活，再就是怕村里人疑忌别的。几个老爷们头碰头凑在一起揣摩了几袋烟的功夫，决定冷处理一天看看，兴许过会千子就自己回来了。 过了一天，两天，村里人该干啥干啥，也没有人注意到毕家的事，更没人想起毕千子。到了第三天头上，就有人看见毕千子从自己家院里出来了，穿了一件蓝布大褂，连个补丁都没有，侉侉拉拉的，也不合身，就有几个婶子大娘大老远的就开始酸他，“吆，千子，不过年不过节的打扮得这么阔气这是要干啥去？敢是去相亲娶媳妇？还是去吃酒席？”毕千子一张丑脸顿时就涨的通红，哼哧了几声，赶忙扭扭捏捏地走开了。 再往后过了一个多月，村里可就传出了周同家老两口子的死讯。两口子好归好，可是死也一起死，那就少见了。村里风言风语的传着这事好像跟毕千子有关系，可明面上谁也不敢乱说一个字，牙齿缝里也不敢露。再看老毕家呢？大门紧闭，院子里却传出来一阵阵锣鼓家什声，这是鼓捣啥呢？全村人的心都被毕家的怪事吊吊的难受。 太阳大偏西的时候，几个婶子探头探脑地终于看见毕家的大门打开了，一家人送出来的却是任道士师徒两个。这两个道门里的爷们可不是凡人。临近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他们的大名？但凡有个邪乎事，一经他们爷们的手，那都是小菜一碟。至于乡里传扬的那些妖妖鬼鬼的隐秘事，我们好几辈人都是听满了耳朵，平常见了这两尊神都是大老远就躲着。晚饭时半截村子的人都在琢磨老毕家和任道士的事。 “再往后呢？毕千子去哪里了？”见到爷爷住了口，我们几个小孩子都纳闷的不行。“再往后啊，额，你们得睡觉去了。明早还得早起上学。去去去！”爷爷老是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每回看到他把脸一绷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没戏了，再怎么求告也没用。好在他很少绷脸，对我们总是乐呵呵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记得后来我们又接连问了爷爷好几次，但他不是很忙没空理我们，就是装作没听见。 就这样一直到了过年的时候，大人们终于闲了下来，爷爷情绪很好，我们几个小兄弟瞅准机会，就又提起了毕千子那事。爷爷乐呵呵地说，“哪有什么事了？都过去了，人就是不经混啊，看看这不又是一年了。嗯，毕千子也得没了有六十个年头了吧？哎，那辈子的人也没剩下几个喽！” 我们一听爷爷开始长吁短叹，就知道有戏！果然，不一会，他就又拿起他的老烟袋，开始喷云吐雾了，一双眼睛眯缝着，隐藏在烟雾里，显得很幽深，声音听上去也显得飘忽不定。 “任道士也没逃过破四旧那些运动，他的徒弟也还了俗，成了家。说起来咱们还是远房的亲戚呢，你们得叫他表姑姥爷。他见过毕千子，那些事他知道的清楚。他这不也没了五六年了，那辈子的人剩下不多了。。。” 任道士的徒弟姓崔，也不知什么原因，后来乡亲们都喊他崔和尚。难道是他该换了门庭？也可能是村里的大娘婶子们压根就分不清道家和佛家，反正是见神就拜吧。不管大家怎么称呼他，他总是笑眯眯的点点头。 据崔和尚说，周同家老两口子的死的确是与毕千子有关系。那晚上他溜进周同家里偷走了老两口藏在炕洞子里的钱匣子，那个钱匣子是老周同临睡觉时才藏到炕洞子里的。毕千子偷完东西临走的时候故意碰了一下他们家的门搭扣。“啪嗒”一声响之后，老周通就坐起来哭上了，他们的送老衣裳可全指望那几个铜板了。老婆子就一个劲地埋怨周同不该骂毕千子，“得罪了他那个阎王爷，你看看吧，死都死不了了！”结果呢，不到天亮，老两口就倒在院子里死得硬梆梆的。 毕老二家也是老实人家，知道千子干了这样的缺德事，吓坏了。找来了家族里的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就决定到庙上去找任道士。任道士听了他们的叙述之后不住地叹气，摇头，就是不肯出手。到后来，毕老二跪在地上给任道士磕起了响头，任道士这才松了口。可谁知道，一场法事做下来，没能奈何得了毕千子，反倒被他夜里摸到庙上砸了神像！这一下，老毕家全家上下都傻眼了！ 毕家本来人口就不多，才迁来这个村不到三五辈人，这回毕千子砸了庙上的神像，乡亲们怎么还能容得下他们？全族的人越琢磨越害怕，最后可就下了狠心了！千子的娘一连哭了三天三夜，眼见着头发就全白了。她找出了半瓢黑枣子，那是千子最馋的玩意，一边敲打瓢子，一边叫千子回来吃饭。毕千子虽然是个半哑巴，可他的耳朵却是最灵光，听见娘叫他，赶忙一溜烟地跑回了家。可他怎么知道，大门后头就藏着要他命的大麻绳啊！ 据崔和尚说，千子一连挣断了七道麻绳。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了气候。你想想吧，跺跺脚就能一翅子从山东飞到山西，背上二百斤粮食外带几十个元宝，还能连夜飞回来，那得是什么样的妖孽啊？后来大家实在挡不住他了，他的娘就出来了。她既不哭也不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千子面前，千子当时就没劲了，一十三道青麻绳啊，捆的千子像个纺线锤，全身上下只留下了心口窝巴掌大个地方没绳子。 当天晚上，就在毕老二家的偏房里，毕家的男子汉们都上阵动了手，他们事先讲好了都得动手。千子先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后来几个叔伯可就把刀子捅进了他的腔子里。自始至终，千子都咬着嘴里的破布团一声不吭，只是两只眼睛红通通，眼角都挣裂了。那个眼神实在让人受不了，能夺人的魂啊！大家伙后来顶不住了，谁上谁被瞪得手脚发软。最后还是他亲爹上了，他给千子下了跪，“千子，别怪你爹狠，也别怪你叔伯他们，都是你自己作的太大了，爹救不了你！下辈子我再还你吧！”说完一块黑布蒙到了千子头上，毕老二发了狠，一刀子就扎进了儿子的心脏里。 扑通一声，爷俩都倒了。千子死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他娘也没能熬到天明，临死前一个劲的让毕老二给她揉胸背，说是里面堵住了，有一个大冰块。毕老二倒是又活了三两年，可是却得上了噎病，除了睡觉之外，其他的时候都一直不停地在打嗝。 崔和尚还说毕千子得亏制得早，他死的时候，咯吱窝里那对肉翅子已经半尺来长了，要是让它们长到尺把长，那他可就大成了，没人能制的住他。那时候他可不单单是祸害这十里八乡的了！ 故事讲完了，记得最后爷爷还补充了一句，“千子的坟没能进他们老毕家的林地（家族墓地），老毕家对千子做的太绝了，人都死了还在他坟上下了桃木橛子。不够厚道啊，这不，你看看老毕家绝户了吧？走的走，死的死，没有这一家了！”爷爷还说，千子的坟就在离大路不远的小岗子上，“你们来回走的那条路不远处就是。”  （民间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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