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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悠悠,父爱深深(二)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3-04-29 发布于福建

本文作者:王珊君


前篇:

时光悠悠,父爱深深(一)

命运的无常总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夺走人们想留住的一切,置人于悲凉无助的凄惶之中。被遣返回农村不是个体的遭遇,是一大批人的命运,老爹基本上接受并欣然面对了。但是生活又给了老爹重重一击,几乎是天塌地陷般的打击。

一九七五年清明节前几天,年轻的妈妈因病撒手人寰,幸福的家庭一朝崩塌。妈妈走了,留下了正值壮年却身心俱焚的老爹以及天真烂漫却多一个身份标签的五个孩子。妈妈下午辞世,老爹电话告诉了村干部(那时候大队有手摇电话),紧接着全村人知道了这个噩耗。只有我们姐弟和爷爷蒙在鼓里,第二天一大早,大姐起来抱柴火准备点火做饭,遇到邻居侯奶奶,大姐兴奋地说今天天气好我妈该回来了,侯奶奶抹着眼泪转身走了。青山舅舅把爷爷叫到他家,等半天爷爷还没回家,大姐感觉不好,追到了青山舅舅家。进门看见爷爷和青山舅舅的眼睛都是红的,14岁的大姐顿时明白了,大哭起来。等爷爷和大姐回家时,乡亲们已经自发来到我家帮忙。我家住在村头,老爹坐在拉着妈妈的马车上,进村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乡亲们,除了与妈妈天人永隔的悲痛,还有年幼的孩子从此痛失母爱的凄苦,让老爹无法抑制地失声大哭。

妈妈出殡的那天,按照风俗老爹不能送行。老爹坐在家门后边一个凳子上,像一尊雕像,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挂着两行泪。陪妈妈煎熬地住院,亲眼目睹妈妈最后的闭眼后,老爹早已肠肝寸断,再也没有力气嚎啕大哭,那一刻老爹的心像跌到了冰窖瞬间被尖刀刺穿,再被火炙烤,痛到无法呼吸了。老爹的苦难人生才开始了,但是老爹没有垮下,一个内心丰盈、灵魂饱满的人足以经得住世事万般的刁难。

妈妈下葬后的第三天,老爹带着我们去圆坟祭奠,在坟前烧纸转圈,撒一些供品,边走边和妈妈说话,应该是在告慰妈妈,也是在给自己打气。老爹仍然没有大哭,眼里噙着泪。从那时起,我们一家人形成了泪失禁体质,特别爱掉眼泪,只要亲人有一个眼圈发红,其他人都会跟着掉眼泪。若干年后,进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另一半人,有时候看见我们父子父女会因为一件小事情一起掉眼泪,大惑不解,他们哪里知道,那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痛楚,也是相依为命的一种共情。

老爹本来就有失眠症,妈妈的离世让老爹的失眠症更加严重。睁开眼睛,身边全是依靠他的人,自己却无人依靠。那时爷爷已经62岁,但是生活要继续,身上的责任更是一分钟都卸不下来。从此,老爹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五人拉扯成人,以瘦弱的身躯撑起这个家庭所有的安稳和平静。在我们姐弟拔节成长的时候,缺失的母爱也因老爹的加倍付出和姑姑姑父对我们的无私大爱得以弥补。妈妈活着的时候精明能干,吃穿用度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们是村子里数得上的好人家,穿衣戴帽是那个年代少有的体面。妈妈去世后,我们姐弟从来没有让穿着出卖我们的家庭状态,一则是姑姑每年春秋两季两次在我们家大住二十多天,拆洗、加工、缝补被褥棉服,平日里两个姐姐也像大人一样洗洗涮涮。二则老爹为了不让我们自卑,更是竭尽所能地给我们创造好的物质生活条件。

初二那年我参加旗教育局组织的三好学生夏令营,原计划营地在北京,不知何故改在大同,老爹让他曾经的同事张秀清老师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又给我拿了二十元钱(那时老爹已经复职,相当于他半个月的工资)。老爹说大同有商场、书店,可以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大同的红旗商场,我为自己买了一双当时运动会的标配——白色运动鞋,又给大姐买了一块儿彩色手表贴纸,去书店给弟弟妹妹买了《安徒生童话集》,给自己买了一套《莎士比亚戏剧集》。在那粮荒钱荒的年代,当时的我并不觉得过分,之后许多年我才觉得自己有多么不懂事。

我曾经多次和朋友讲,我老爹是怎样前移了我们的起跑线。我五年级的时候,老爹拿出二姐读初一用的数学书,让我用算术方式解一个方程题,并承诺如做出来,就给我两元奖金。为了奖金,也为了虚荣心,我在煤油灯下,用了一个多小时给老爹交了一个满意的答卷。就是这一点点的成绩,被老爹无限地放大,认定我将来能考上大学。老爹多次在公开场合里说到,未来他的女儿和儿子肯定要上大学。这样的话听多了,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弟弟从小聪慧过人,是老爹的跟班儿。周围的人都喜欢逗弟弟玩,尤其是乌兰学区王玉山主任。每次看见弟弟,都要考考他,最经典的一道题是古时广为流传的数学趣题——绳测井深。绳子三折,井外余绳四尺,绳子四折,井外余绳一尺,问井深几米?绳长几米?这样的题目拿到现在是小学奥数题,三年级的弟弟转动着大眼睛,很快就口算出来。王玉山主任夸奖弟弟的时候,让老爹又多几分自豪感。而弟弟上学时经常超前学习,求学阶段状元宝座很少动摇。弟弟整日专注学习,常常被老爹督促着到外面玩。小妹从上学那天起,就是认真踏实的好学生。

上个世纪90年代末,我在青岛听一个专家讲成功教育、赏识教育的时候,我不禁在想,我老爹在我们姐弟身上早已用过了。当然我老爹不可能上升到这种“理论”的高度教育子女,他所有的父爱都是那样的自然,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作为父亲无意间的本能和担当。

别人心目中的父亲高大威严,沉默寡言,我心目中的父亲是瘦小,和善健谈。就是这样的老爹默默承受着生存的重压,以足够的坚强,足够的渴望和足够的耐力将全是石墙的生活之壁硬生生地推开了一扇门。老爹不是超人,他也有崩溃的时候。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里无边的孤独无助吞噬着他,除了工作中的角色,家庭中既当爹又当妈的辛酸只有他自己忍受和消化。我们见过老爹哭过无数次,但是从没有见过老爹和我们诉说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姑姑和我们说起,一次老爹喝多了酒,和姑姑哭着说他不想活了,姑姑说你死了容易,留下这么一堆孩子我怎么办?老爹既不能和他的父亲讲,也不能和他的孩子讲,只有和他的妹妹肆意地讲出自己的难处和苦处,从那以后老爹再也没有和姑姑说起类似的话。是啊,我们既是老爹的铠甲,又是他的软肋,我们姐弟就是他活下来并奋斗的意义和使命。我们的成长是老爹苦难人生的最好疗愈剂。

旗委组织部给他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回旗银行,二是去乌兰公社。老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选择了后者,职务是党委秘书。去了新环境,老爹心里多了复职的喜悦,但是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各种开销越来越多,生活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我17岁那年,继母走进了我们家。常言道,有了后妈就有后爹,然而我们在老爹心目中的珍贵性和存在感丝毫没有降低,反而老爹更加注重我们的内心感受。继母也是识文断字,通情达理,没有给我们难堪。

八四年高中毕业,那个在老爹心目中肯定能上大学的我落榜了,这时候我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是复读还是工作?因为当时有一个指标,按照家庭实际情况,老爹每月四十多元的薪水养活全家十来口人,捉襟见肘的日子急需开源节流。继母虽表面上不反对我复读,但内心深处希望我早点上班挣钱。可是上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啊,老爹丝毫没有犹豫,陪我找复读的学校,骑着自行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就着尘土烟雾找到铁沙盖学校,办好入学手续,连夜返回。夜色中我们骑行到炕板石沟的一片沙滩,我和老爹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那晚的月光空灵清澈,银白的光芒柔柔地照射着老爹的后背,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老爹的刚毅,在心底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回报老爹。

复读的那一年太多的时间用来补习英语致使其他学科没有多大进步,期间有同学放弃英语报考中专,而我顽固地要报考大学。更让我惭愧的是老爹的陪考,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交卷铃声响了,考生们陆续走出考场,大门外早已站满了饱含期望的父母们,我在人群中看见了老爹一脸的慈祥,满眼的期待和小心翼翼。那时候我就想有多少人是父母的骄傲,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用一纸录取通知书回报炎炎烈日下陪考的父母,而我却要让老爹失望了。从我沮丧的表情中,老爹猜出了大概,一直安慰我。让自己的老爹羡慕别人的父亲,这是作为女儿的我多大的不甘啊。

转眼又到了开学季,我的前途成了老爹最揪心的事情。家庭的现实让老爹左右为难,但是老爹还是征求我的意见。从小被老爹宠爱,养成了任性固执的个性,我竟不考虑老爹的难处,直截了当说还要读一年。恰逢结了婚的大姐回家探亲,大姐为了减轻老爹的负担,带我到她家那边复读。复杂的家庭和我不上不下的成绩,使得美好的梦想与现实隔着一段生硬的距离。老爹在鼓励我的背后,又多了一份无奈的心力交瘁。花钱的不光是我,还有读高中住宿的弟弟,读重点初中住宿的小妹,老家三道沟的爷爷和二姐,以及继母带来的需要结婚盖房子的哥哥。老爹一月40多元钱,怎么分配的?老爹和继母背后的冲突是怎么解决的?

(未完待续)


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67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居河北燕郊。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王丹

校对:小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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