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诗歌2022-03-18 11:05 编辑：韩敏 来源：绥化晚报 
梁梓，黑龙江青冈县兴华镇人，农民，生于1972年。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林》《汉诗》《读诗》《诗探索》《诗收获》《中国诗歌》《诗歌月刊》《山东文学》等。曾获《诗探索》第八届红高粱诗歌奖、马鞍山李白诗歌奖、中国诗歌学会李商隐诗歌奖一等奖、《诗刊》巴山夜雨诗歌奖一等奖等多项全国大奖。2021年被《星星诗刊》评选为全国十大农民诗人。
葵花田
有谁和我一样，在八月的葵花田里
乐于承受一种神秘的眩晕
如同经历时间的沉淀，澄清的过程
甚至会相信此时的太阳
它不会继续西沉 我坐在垄台上，我想更安静地呼吸
可那些低头的绅士，不停把闪烁的金粉
洒在我的头顶，痒痒的，像雨丝
我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弥撒已开始
仿佛已进行晚祷；仿佛再过一会
亲人们会陆续聚拢在我身边
灰烬
砍柴时，父亲先拧一条草绳铺在地上
再把打下来的柴草整齐地放在上面
够一捆，就用膝盖使劲顶住，勒紧，立起来
此时蒿草，无论是茵陈蒿，香蒿
柳树毛子、三棱草、芦苇、鸭拓草，红蓼
以及零星的野亚麻和燕麦
它们的新身份都叫作柴禾 我发现，无论豆蝈蝈、火蝈蝈，螳螂
还是蚂蚱，老猪倌……它们有好看的色泽
有意想不到的斑点和花纹
或者有夜色般的铠甲，风琴一样的嗓音
它们总是跳到柴禾捆上——
而我，常常会放倒几捆柴，拼成一张床
一边看天空。一边听父亲镰刀的低语
现在看来，仿佛那就是生活的本身
夏日
夜晚回家，行驶在不宽的乡村公路
车灯远远地把光探出去
我知道这光束是被车子推动着
光束再把弥漫的黑暗推开
可那被推开的黑暗去了哪里？
而随着车子的前行……
后面的黑暗迅速填充了光束
那可是原来的黑暗？我看见一些飞虫
雪片般噼里啪啦地撞进这光束里……
撞在保险杠，风挡玻璃，机器盖子上
瞬间变成鲜活多汁的死亡
车子前行，继续有飞虫来填补
我感觉到，这瞬间……
我已经历了一生 青蛙之诗
那一年，我三岁，得了一场大型肺炎
那场病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仲夏，我终于出院了
我坐在回后管家的牛车上，看见路边的草
纤细，柔韧，像是我的头发
因为久病初俞，我太弱了
走路四肢无力，我清楚地记得
我只能扶着炕墙走
父亲为了给我补充营养
想出一个不用花钱的办法：
去野地里捕青蛙，用搪瓷缸炖熟给我吃 那一年，我不知道吃了多少青蛙
我终于一点点强壮起来
如今，几十年过去
我仍然记得青蛙的味道
后来，父亲常常讲起为了逮一只青蛙
他有时要守候到半夜，像青蛙一样蹲在河岸
有时，为了发现它在哪，还要学青蛙叫
为了等到一只游向他的青蛙
他要潜伏着，不能发出声响
即便是一只蚊子盯在脸上 据父亲讲，就是因为他，自打那年后
我们村周边的青蛙都学会了沉默
或许，是因为我吃了太多青蛙
我一直以为：我的命也是青蛙的
——所以我要不停地蹦，像颗心 母亲的粮食
那些年，我家地少，每年早早地收完秋
母亲就去捡粮食，在别人收完的地里
我母亲总还能找到遗落的粮食
她用四齿耙子叨出遗落在黑暗中的土豆
大豆枝儿捡不上手时，就去捡大豆粒儿
至于遛苞米，母亲说，她已经超过了老鼠
铺底子，断秧趴垄沟的，甩进车辙的
通常是，母亲中午也不回家
她会坐在苞米铺子上啃两个馒头，喝点水
下午继续遛，就能遛满几化肥袋子
傍晚的光线中，如果你看见村口有人推着
吱呀吱呀的独轮车回家，那一定是我母亲
这么多年，捡粮食，母亲从来没有缺席过
她不止一次地说，只有过过“贱年”的人
才会知道如何爱惜粮食——
可就在前几天，母亲突然病了
在做心电时，大夫让她撩起衣襟
我看见她撩起后，又突然捂住干瘪的双乳
那一刻，我哭了，我知道，母亲不是因为害羞
是因为，她说过，那是我的两袋粮食
爱的偶然性
鹦鹉扑打着翅膀，落在你的阳台
像是找你认领，它要告诉你的
不是从哪里来。不是它羽毛的色泽
也不是它喜欢什么口味；它要告诉你
———你向上，攀缘的时候，弯曲的嘴巴
可以成为第三只爪子，坚硬，锋利
勾住，瞬间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
然后再凭爪子的移动，完成路径的转换
此时，你不能不说这种感觉不像写诗
有时候啊，你也是把整个身家性命
悬挂在一把透明的、语言的挂钩上 影子与水纹
从不因重量而担心易碎或折断，从不因失去
而悲伤或忧郁
也并非不吝惜于自己的财富
而是从来都是将轻看成自己的哲学
一只鸊鷉，在波纹的簇拥里，这让它沉迷
洗涤，得益于它凭空拥有浮力的属性
当水花顺着它的脖颈滚落
它用火一样的蹼脚轻轻测试作用力与相反的力
它看到三个异己者，它确定，那都是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