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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柕巧工,织梦成物——赣南客家妇女冬头帕行为意指与民俗文化研究(上)

 掌染草2012 2023-04-30 发布于广东

最新艺术与非遗工作

“一岁娇,二岁娇,三岁拾柴爷娘烧。四岁五岁学绩麻,六岁七岁纺棉纱。八岁九岁学绣花,十岁绣个牡丹花。十一十二放牛羊,十三十四学种瓜,十五十六做嫁妆,十七十八带子带女转外家。”[1]一首简单明快的客家童谣道出客家妇女的生活状态,在赣南地区,一块小小的冬头帕便记录着客家妇女一生的缩影,她们用群体性行为步履蹒跚地走来,将传统技艺和原始记忆从农耕时代带到现代社会。

客家冬头帕是赣南客家妇女特有的传统头饰,其淡雅质朴、乡土浓郁,是客家妇女智慧与情感的结晶。本文将从客家妇女的织作与民俗行为视角出发,探索冬头帕织作工艺,其技艺与当地习俗、经济、政治等社会因素相互渗透,其织作行为与客家妇女民俗生活相互映射。本文旨在还原冬头帕原生态的文化面貌,身临其境地去看客家妇女与冬头帕。

01

机柕巧工:客家冬头帕的织作技艺

客家冬头帕由护额、披肩、织带三部分组成,黑色的棉布护额与披肩相缝制,披肩自然垂落至肩膀,用于包裹头发和保护头部;护额两端的一角分别缝制来两根彩色织带,用于佩戴时系于头上。客家冬头帕是由葛、棉制成,在织作过程中根据工具和技艺的组合变化,会产生繁复多变的花纹,从而冬头帕昭示出外显审美,内显韵味之美。

1.“技”的经验

客家妇女“技”的经验首先表现在观察,凭借对自然和生命的感受力、洞察力,从物象中发现本质规律的内容。观察是客家妇女织作环节的准备阶段,是感官观察和心理观察的结合,与普通的观察不同,有三个突出特点:一是目的性,观察是有明确目的、主动自觉的;二是专注性,通过观察来进行艺术构思活动,并以图案的方式编织在冬头帕中;三是深刻性,通过对客观物象的分析、概况、提炼,揭示出造物的一般规律,总结出美的形式法则,而不是停留在事物的表象层面。

其次,“技”的经验得益于传承行为中的习得。传承方式一般为口头传承,老一辈的民间艺人将自己的技艺经验传承给晚辈,受承者耳濡目染,在经验中传承,传承中的创造,在经验中包括“授”与“受”的两极行为的施授与受承两极角色之间的互动行为。阿恩海姆曾说:“就知觉而论,它还不仅仅限于眼睛对外部世界的录制(或复制),感知活动永远不是单独进行的,它不过是无数同类活动之流中最近的一种,这些同类活动发生在过去,但又一直留存于记忆中。同样,现在产生的经验,也会被储存起来,与过去产生的经验混合在一起,成为将来知觉活动的前提条件”[2]。正是有这“储存”、“混合”的经验,因而每位客家妇女所编织出来的冬头帕织带色彩、图案组合都不一样。在田野调查中,龙南制作客家冬头帕的赖奶奶在编织织带的“龍”字时,她说:

“我没有看过人家做好的。我不知道写这个“龍”字,村里面那个村书记帮我写的,看这个字我就知道怎么做,回来就织。”

赖奶奶之前没有织过“龍”字,更不清楚“龍”字该怎么写,她根据以往的织作经验创造新的冬头帕纹饰,这在冬头帕披肩中也有所反映。现今我们看到的冬头帕披肩花色为红黑蓝白相间颜色的组合排列,在旧时冬头帕披肩花色没有今日所看到那么繁复的色彩排列,在采访中,龙南制作冬头帕的赖奶奶说:

“现在的冬帕花[3],是我(以前)到集市买的冬头帕,看着花纹后织的。”

笔者问:“以前的披肩花色不是现在所看到的花纹吗?”

答:“不是,以前是9根线、花纹更短的,不像现在这么宽。”[4]

客家妇女“技”的经验是通过日常观察和技艺习得的积累形成的,将观察获取的形象素材、生活体验进行织作活动,过程中产生新的艺术经验和纹饰内容,这一新的经验和形象又丰富了冬头帕的文化内容。

2.“技”的章法

第一,材料的选择,“物各有性,性各有极”[5],冬头帕是由葛和棉两种原材料制成。葛,人们在尧舜时期就已经利用葛藤纤维制麻织布了,在《诗经——葛覃》这一篇中对葛是这样描述的:“葛之覃兮,施与中谷,维叶萋萋……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6]。诗歌中描写出葛藤肆意生长且茂盛的特征,葛多生于土地疏密或密林中,赣南地区植被覆盖广且适于葛的生长,葛纤维较棉、麻纤维更加强韧,葛制成的服饰耐磨损且具有良好的吸湿导湿功能,且质地轻薄。棉,据考古发现,商代时期的古人就已经开始使用棉,经过人们长期的认识和发现,逐渐用棉的棉絮纺线用于织造衣服和被毯等。赣南客家妇女会种植葛、棉、苎麻等,用于制衣或生活用品(如蚊帐、夏席等)。

第二,纺线与圈线的技艺。旧时的棉线是由手工捻线而成,再纺线成团。棉线是柔软、绵长缠绕的,客家妇女用指绕团,仿佛是在歌颂生活与生命的美好。纺线是纯手工的技术活,在纺线前需纺纱,将棉花初加工,客家妇女首先用轧棉车去除棉籽,用弹花弓敲打棉花,使得棉纤维更加松弛柔软。成团的棉花放在簸箕上揉成团块松软的棉絮,接着用手将棉絮搓成一条条的棉花条,在棉花条的基础上捻成一根根细长的线。在棉花条中扯出一根线又得使棉花线捻长且不断,这考验客家妇女的功力,必定心静且力恰到好处才行。纺线时,人坐在纺车(图1)面前,在纺车的左侧下方有固定放棉花条的地方,左手拿着棉线,右手握着纺车上固定的手柄处,顺时针转动着纺车。棉花随着纺车的转动形成棉线,拿棉花团的左手随着纺车和线团的规律逆时针转动,棉花快结束时停止转动。龙南制作冬头帕的客家妇女谈到:

“老早的织布,这个线是比较稀, 通过纺车纺出来的线密度更大, 更经用,织出来的布更有凹凸感,织出来的字就更有凹凸感,摸上去感觉很好。”

如此反复,纺好的线放在圈线的工具上(图2),配合用竹子编的绕线筒,圈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线团,圈好的线团以备下一步织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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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1 纺线       下图2 圈线[7]

(拍摄时间:2022年1月24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全南县南迳镇)

材料的选择和线的粗细直接影响到冬头帕的视觉肌理感,对后续织布和编织环节中的图案装饰效果也会产生较大的差异。在材料和纺线的工序完成后进入织布的环节,相对于前者而言,后者着工艺流程更加考验客家妇女的“手上功夫”与“眼的耐力”。

第三,织布的技艺。客家冬头帕的织带和披肩仍沿用传统的织布方法制成,至今仍保留着自然质朴的艺术风格。线随着客家妇女手的温度蜿蜒前行,在织布机的上下、左右的纵横中穿行,勾勒出各式各样繁复的花纹。传统的织布机用杉、樟等木材和毛竹制成,设有木脚踏板、操作的位置、木机架、木穿梭、圈线架、压布板、卷布筒、套身布袋等部件,机身2.30米~2.50米,宽1.25米~1.35米,长1.20米~1.30米。织布环节中分为排线、绕线、上筘、上机、织布五个环节。

(1)排线:意为排好冬头帕布匹花色的线,冬头帕披肩的排线顺序为:黑线、黑线、红线、红线、黑线、黑线、白线、黑线、白线、蓝线、蓝线、红线、红线,按照这样的顺序排成后可进行下一步绕线的工作。客家妇女谈到:

“织布的第一层程序就是:你要织什么样的花纹,要排好什么样的颜色,并且要数好,要织的布是多宽的,几宽的幅,布的幅多宽,用的线多大。”

(2)绕线(图3、4):依次将线团排列靠置墙体,在墙体立面挂上竹竿或木棍,杆上按照一定的比例挂上13个左右的圆环,用以穿线;地面上依据绕线的长度放置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木棍牵经,用以固定,将穿过圆环的线依照从右至左的顺序绕在木棍上。冬头帕披肩呈现的花色是通过绕线时的手法来实现的,绕线手法的步骤如表1所示,在有规律地多次绕线中形成冬头帕披肩花色的雏形,不能乱了步骤的顺序,因而这一步尤为重要,龙南制作冬头帕的客家妇女说:

“这个花子是一手一手来,开始9根线——2黑、2红、2黑、1白、1黑、1白,这9根线一起,再第二手——2黑、2红,再杠[8]9根这是第三手,第四手就是全部一起——2黑、2红、2黑、1白、1黑、1白、2蓝、2红,第五手就是2红、2蓝;第六手——2蓝、1白、1黑、1白,五根线,第六手就是先撩[9]蓝的,再撩白的,反着顺序来;前五手都是按照排线的顺序正着来,这个过程就是一个花。下面就全部都是按照这个顺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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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 龙南冬头帕绕线手法的步骤(表格来源:笔者自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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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3 绕线

下:图4 廖阿姨在向笔者示范绕线时的手法

注:廖阿姨全名叫廖秋华,为龙南冬头帕织带制作技艺传承人

(拍摄时间:2021年6月1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龙南市)

(3)上筘(图5):将绕好的线上筘是为织布做准备,在上筘这一环节,最考验地是客家妇女的眼力和耐心,将每一根线按照从上往下的顺序,用竹筘钩置筘上,客家妇女谈到:

“比如说这个细线,就要用这个细筘,如果细线你用粗筘,织出来的布就很稀,有洞。如果大线用细筘就会织坏,筘和线都会坏掉。现在这个就是细筘,还有更细的筘。筘有一寸28个孔,30个孔,32的、38的、42的,所以我们做这个工作每一样都有每一样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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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上筘(拍摄时间:2021年6月1;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龙南市)

(4)上机(图6):将上好筘的线上机,期间需要两人或两人以上的合作,一人理线和梳线,一人用多根竹篾将线捆置织布机上,互相配合,客家妇女谈到:

“我转这个的时候,前后都对直,没有对直斜掉了,等下织一下,边上的也会断,会连扣着,所以非常非常要细心。”

在理线时,客家妇女的头上总是会别着一把梳子,用以梳线,力度需把握地恰到好处。上机时经常遇到断线和打结的情况,梳线的目的也是为了理清楚线和将断了线重新接上,若不然织出来的布不平整,布上有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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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上机

(拍摄时间:2021年6月1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龙南市)

(5)织布(图7、8):织布使用的工具有挑经刀、梭、小水孟等。织布时,将织布机腰带挂在腰上,坐在坐机板上,双足放在织布机的脚踏板上。龙南织布机是两踏(图9),全南织布机是四踏(图10)。在织布时需要腰力和脚力相互出力配合,客家妇女谈到在织布中需注意:

“这个线头不要打了结,不要乱了线,乱了线反正就织不成,还有这个线要好有次序,很清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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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7 织布

下:图8 利奶奶在旁指导笔者织布

注:利奶奶全名叫利玉兰,为全南蓝巾帕制作技艺传承人。

(拍摄时间:2022年1月24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全南县南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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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9 龙南两踏织布机

  下:图10 全南四踏织布机   

(拍摄时间:2021年6月1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龙南市)

以上就是织布的五个主要环节,需要技术与耐力的比拼,才能织出禀赋灵动、富显审美的冬头帕。

第四,织带的技艺(图11、12)。织带的工具是由一把木质的楔子或竹筒用布片捆绑着挂在墙面固定的钉子或木棍上,也有用铁质打成的圈钉在墙面上,目的都是为了固定工具。织带的宽幅和线的根数密切相关,客家冬头帕的织带有四种规格:13根线、17根线、19根线、25根线,都是奇数。定南、龙南的织带颜色以深色为主,全南以红色为主,对于颜色的不同,龙南制作冬头帕的客家妇女这样说:

“因为风俗习惯啊,她们喜欢红色,我们这边喜欢黑色白底打字,红的蓝的都是称边的,她们红的打字。一开始就这样的,这是老传统、老习惯。”

编织时,经线为多彩的线,纬线则是黑色,通过绷直经线用织布刀挑线编织形成图案,图案多为字符纹、动植物纹、几何纹,富有层次感。编织时有一定的口诀和挑线方法,笔者询问客家妇女编织织带方法时,客家妇女口中常用“转”、“折”、“起”、“挑”、“尽”、“掂”等字眼,如:“掂1和3起中间一双和第7再尽第一”、“掂5、7、8挑1、3、4”、“尽1起2和中间一双再尽左边1、3”等等。不论织带的宽窄,织带主图案皆在正中的线上,左右两端棉线用的是平纹组织,在编织结尾处大概留七八寸长的尾须即可。编织织带的工具都是手工制作的,取之自然,体现了客家人的智慧以及对自然的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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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图11 织带工具   

下:图12 织带   

(拍摄时间:2021年8月25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龙南市杨村)

第五,缝制的技艺。冬头帕由披肩、护额、织带三部分组成,披肩和织带由客家妇女手工制作,护额的布料在店铺里直接购买。现今制作冬头帕的客家妇女一般拿着披肩、护额及织带去裁缝店里缝制,这样一块完整的冬头帕就制作完成。

冬头帕的制作技艺共分为五大步骤:材料的选择、纺线与圈线、织布、编织织带、缝制。其中,织布的技艺又分为排线、绕线、上筘、上机、织布五个环节。客家妇女对原材料的认识和处理,通过“技”的章法,将纹理、质地、图案等呈现出来,客家妇女主观的创作意图与材料的自然形态有机结合。在制作过程中,客家妇女亦如孩童般的元气初生,没有虚情假意、矫揉造作之态,它是真情实感的观察,是触发情思的经验,是手与心、心与物感应的结果。这恰恰是客家冬头帕独特魅力之所在,也正是客家冬头帕的“根”性所在。

02

织作之源:客家妇女的日常劳作生活

胡塞尔说:“作为唯一实在的、通过知觉实际地被给予、被经验到并能被经验到的世界,即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10]。从日常生活视角出发,重新拾起客家妇女与冬头帕的民俗行为,向生活世界回归。旧时客家男性多出门在外务工,客家妇女名副其实地撑起了家中的半边天,无论是针头线尾、家头教尾、田头地尾都有客家妇女的身影,她们日常劳作的民俗生活是冬头帕创作的环境,客家妇女在日常劳作中述说着与冬头帕之间的情愫。

1.“女性生活的艺术化表达”:针头线尾

客家妇女从事女红活动是主动、自发地行为,她们在幼时跟着家族中的长辈学习,分担着母亲的家中事务;成年后,她们自己缝制嫁妆和新衣;婚后,她们在自己的小家庭中缝缝补补,为孩子穿线拉综做衣裳;步入老年后,她们又为孙子孙女操劳,为其准备衣物和用品。从这些缩影中,针头线尾伴随着客家妇女的一生。

早期“客家妇女常戴的'冬头帕’一般是蓝布做的,老年人多用黑布”[11],在漫长的女红实践中,客家妇女逐渐把对自然万物的情感通过冬头帕来抒发,是女性生活艺术化的表达,是精神世界的“解放”,冬头帕的纹饰内容,愈来愈丰富多元,亦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服饰语言。

客家妇女制作冬头帕行为是女性生活的艺术化表达。针头线尾对于外在目的而言是满足物质需求和家庭生计,对于内在动机而言是情感的艺术化表达。 客家妇女把自身的艺术观念倾注在制作行为中,制作行为中所隐含着女性生活的审美特质,客家妇女试图借此来沟通冬头帕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例如:客家妇女在编织冬头帕织带图案时,多取吉祥辟邪、阴阳相合等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这一行为背后是其艺术化表达。其次,在笔者田野调查中察出,客家妇女在操针拿线、缝衣绣花的针头线尾生活中,心情是愉快的,由制作到情感的表达是一种自然且艺术化的过程,没有过多的矫揉造作,情感如流水般的酣畅淋漓。定南一位客家妇女谈到:

“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我拿起一个花子[12],心里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很开朗的。在劳动的时候很辛苦,心里很解不开的时候,有烦恼的时候,在家休息的时候拿起这个花子,然后做起来挺开心的,从10多岁会做这个开始,一直都是这样,能解烦恼。”

“艺术不仅是产生好的心理的手段,甚至可能是我们拥有的形成好的心理状态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我们之所以说艺术是最直接的手段,这是因为,别的东西都不能像它那样能立竿见影影响到人的心理活动。”[13]客家妇女忙完一天的劳作后,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一针一线、一梭一踏便将无尽的思绪载入客家冬头帕中,女性情感也通过女红这一行为来承载和表达。

再从冬头帕纹饰创作来看女性生活的艺术化表达。我们可以在冬头帕的“1”(蝴蝶)、“2”(竹叶花)、“3”(菊花)等动植物纹饰中看到,她们依据实在的感官经验构思符号形式,客家妇女在面对自然万物时,通过感官即看、听、触摸、体验外部世界,以获取知识,将这些观察到的事物进行一系列的分析和描述,以视觉化的形象呈现,其中有客家妇女对自然万物、生产劳动、人生理想的理解,从而在情感驱动下触发创作欲望。制作行为中情感的艺术化进而引发创作时符号的艺术化,在线的纵横排列之间无不饱含着客家妇女的艺术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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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秩序与小秩序”:家头教尾

 “家头教尾,顺理有方……留心做米,没谷没糠。捡柴割草,歌声飞扬。出门讲伴,在家守房。人客来到,细声商量。欢欢喜喜,检出家常。”[14]客家妇女在家头教尾生活中逐渐形成的生活秩序反映在冬头帕中,表现在家庭道德与家庭婚姻上的大秩序,以及生活方式中的小秩序。

大秩序中的家庭道德对应德善兼备的观念,家庭婚姻对应长长久久的观念。客家妇女的家庭道德观念中打上了鲜明的儒家伦理道德烙印,主要表现在男女之间奉行男尊女卑、老少之间提倡长尊幼卑、同辈之间相互团结友爱、人情往来上轻礼重情。德善兼备的观念也渗透在冬头帕中,客家妇女在婆婆或者母亲生日时,会做好冬头帕给母亲祝寿。在田野调查采访时,客家妇女谈到,晚辈看到自己的奶奶或外婆平日戴的冬头帕陈旧或破损时,也会做好或买好一块新的冬头帕送给长辈。在送的冬头帕织带中多为“4”、“5”、“6”纹饰,这三个纹饰分别释义为“寿”、“福”、“万字不断头”。除此之外,也有命名为“百福带”、“百寿带”的冬头帕。无论是送冬头帕的行为,还是制作冬头帕时图案的选择上,客家妇女都秉持着对长辈的德性。德善兼备的观念是客家妇女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养成的,也得益于家头教尾的生活,因为客家妇女也是从小这样教导自己孩子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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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秩序中的家庭婚姻观念,客家妇女对于家庭婚姻持着长长久久的态度。她们对于婚姻观念从冬头帕中可以折射出来,客家冬头帕的披肩和织带的末端都留着一段没有织好的线(图13),这些没有织好的线不是客家妇女偷懒不织,而是特意留着。全南客家妇女说:

“冬头帕的这个织带和披肩末尾处要留一点须,不能全部织掉,留一点须就更好,不能剪地干干净净,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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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全南冬头帕全貌(图左)及织带末端细节(图右)

(拍摄时间:2022年1月24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全南县南迳镇)

客家妇女认为织好的布和织带不能“断了头”[15],用此来隐喻家庭婚姻,所以特意留着一小段没有织的线在冬头帕上。

客家妇女在家头教尾生活中形成家庭道德、家庭婚姻的大秩序观念,映射在她们制作冬头帕的行为中。

小秩序表现在客家妇女家头教尾的生活方式中。客家妇女勤俭持家,从开春规划家中事务到秋天收获农作物,从如何增收家庭经济到教会孩子生活起居,将家中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正是有众多的小秩序才能构成大秩序的完整。这样家头教尾生活中的小秩序观念也体现在冬头帕的制作行为中,以织布工序中的上筘环节为例,客家妇女说:

“我刚才绕的时候不是按秩序啊,这样一根一根按秩序挂上去,按照秩序,我这里用手弄一下,它先绕的就会掉下来,这都已经有秩序了的,一上一下,往上一抬就知道,它是下线,它就是上线……每根扣、每根扣就两根线分上下,它是对它的、它是对它的,都很有秩序。”

上筘时的上下线通过客家妇女有秩序的排线、绕线而组成,有条不紊。在冬头帕符号的排列组合中也能感受到家头教尾中井然有序的观念,纹饰的组合排列多为平行排列且对称形式,看似简单、平淡无奇,实则在纹饰的组合构思中融入了客家妇女巧妙的设计思想,家头教尾的生活经验对这一设计构思的形成有着功不可没的作用。

客家妇女在家头教尾生活中的大秩序与小秩序观念从冬头帕制作行为和纹饰中反映出来。

3、“耕耘一亩三分地”:田头地尾

 “上山斫柴,急急忙忙。田头地尾,种菜种粮;讲究养猪,煮汁拌糠。”[16]客家妇女出入于田头地尾的生活中,耕耘着一亩三分地,为家庭生活的日常安排操持。客家妇女依附于土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赣南客家地区,女性拥有“放足的天性”,她们大脚跣足与男性一样种田劳作。

在田头地尾生活中,客家妇女对物质与精神生活的经验与认知,产生了对所处环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崇拜与敬畏之心,影响着客家妇女与冬头帕的民俗行为,“主体的生命潜能与客体相关潜能的对应性自由实现”[17]映射在冬头帕中。客家人聚族而居的方式形成了自身的文化传统习惯,生产和生活方式都与农耕紧密联系在一起,冬头帕中的视觉形象创作源泉来于客家妇女对农耕生活的认识,她们将自身的农耕生活信息表现在冬头帕的纹饰中,其纹饰内容寓意这生活风调雨顺、生命生息繁衍。

在冬头帕的图案创作中,纹饰“7”、“8”、“9”为自然界中菊花、莲花等植物形象,这些纹饰从内容到形式都与客家妇女的农耕生活密不可分,映射出客家妇女对生活日常最直观的认识,生动演绎着万物有灵的观念与意识。再如,纹饰“10”、“11”象征着农用具耕田的靶子、扁担的钩子,客家妇女在生产劳动时,对劳动信息的处理和劳动知识的总结,把劳动时所使用的农用具加以形象化编入冬头帕织带中;并结合不同的农事活动,她们将自身所理解的知识以不同的符号编码来表达对农事活动的各种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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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客家妇女而言,冬头帕符合客家妇女依山而居和农耕生活的适用。客家冬头帕讲究实用,其结构围绕方便劳作及保护人体头部而制作。在田野调查中,问其冬头帕除了避寒防风,在日常生活中还有怎样的用途?客家妇女回答道:

“去山上砍柴、捡柴会戴这个。冬天的时候戴着这个去砍柴,背柴,冬头帕披肩的部分就会挡住[18],脏的东西就不会弄到头发,戴着这个头发就可以全部包住,保护头发。很高的地方砍柴会有东西落下来,去砍柴的时候,戴着冬头帕又可以保暖,脏东西弄到头发就很难洗。要去挑水、种菜呀,都要系冬头帕,就是平常做什么事都戴着。”

冬头帕的形制、功能、纹饰与客家妇女田头地尾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冬头帕在农耕生活影响下孕育出安静、朴素的美,以低调的头巾形式、群体的民俗行为生存于赣南客家土地,且冬头帕中图案的形式与丰富多彩的农耕生活之间毫无违和感,是一种根植于乡土社会中的民间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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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 客家妇女在田头地尾生活剪影

(拍摄时间:2022年1月25日;拍摄地点:江西省赣州市全南县南迳镇)

注释:

[1] 谢重光.客家文化与妇女生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77.

[2] (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走向艺术心理学[M].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 1990:54.

[3] 这里所说的“冬帕花”即冬头帕披肩的样式.

[4] 原话大意为:以前冬头帕披肩花色是9根线一组花色,花纹的变化更少和排列更短,现今一组花色的线增加了,所以现今花色排列比以前的花色排列更宽.

[5] (清)郭庆潘撰,王孝渔点校.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3:11.

[6] 邓启铜注释.诗经(一)[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3:2.

[7] 图中圈线的工具,廖奶奶说都是上一辈传下来的,都是自己制作的.

[8] 客家妇女所说的“杠”大意为将绕好的线按照顺序圈在牵经木棍上.

[9] 客家妇女所说的“撩”大意为绕线时用手勾线的动作.

[10] (德)埃德蒙德·胡塞尔,倪梁康译.胡塞尔选集(下卷)[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7:1027.

[11] 时刻.认识客家人(之十二)——巾帼客家[J].侨园,2013(10):52-53.

[12] 这里所说的“花子”指刺绣中的纹样.

[13] (英)克莱夫·贝尔,周金环等译.艺术[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4:76.

[14] 黄马金.客家妇女[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95:29.

[15] “断了头”为客家妇女原话,寓意结婚后要一直白头到老,不能分离.

[16] 黄马金.客家妇女[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95:29.

[17] 袁鼎生.审美生态学[M].北京:中国百科全书版社,2002:379.

[18] 客家妇女用手比划着背柴的动作,冬头帕披肩落在肩膀上,将砍好拾落地柴捆绑放在肩膀上,冬头帕披肩可以起到保护头发和肩膀的作用.

本文选自赣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赣南客家冬头帕形象识别中视觉符号的文化探析与传承研究》

本文中的图片均为笔者田野考察拍摄

作者姓名:周静红;指导教师:张海华

文章内容与硕士学位论文内容略有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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