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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我们的情感:怜悯(Pity)| 怜悯是悲哀飘起的馥郁芬芳,可惜是在轻蔑的秽土里。

 圈圈的小宇宙 2023-05-01 发布于广东
怜悯  Pity
作者:Salman Akhtar
翻译:丛孟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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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是悲哀飘起的馥郁芬芳,可惜是在轻蔑的秽土里。
Pity is the perfume of sorrow in the armpit of contempt.

目睹他人身陷悲伤会唤起我们各种各样的情绪。我们可能会感到同情(sympathy),即为他们感到难过,发现自己想要减轻他们的痛苦。我们可能会回之以共情(empathy),即与他们的痛苦产生共鸣,“理解”他们痛苦的体验。我们可能会以慈爱(tenderness)做出反应,从而使他们稍稍降低的姿态成为我们对他们进行精妙处治的切口。然而,目睹他人罹受苦难所引发的情绪,却不止于这些善意的反应。毕竟我们无一例外,也同样能够对他人的如此境遇报之以冷漠(indifference),以及,让我们承认,轻蔑(contempt)和幸灾乐祸(glee)的姿态。

那在这个情绪的谱系里,怜悯(pity)居于何处?韦氏词典将之定义为“对身处苦难或悲伤的某个人,带有稍许轻蔑的悲哀”,怜悯看起来似乎归结了许多种前述的情感。诚然,怜悯带有一丝同情和一点慈爱,但它似乎无干共情。事实上,我们从我们所想象的,这个“值得怜悯的”人的主观体验中退却了。同时,冷漠也不是怜悯体验的特征。我们感到自己被拉向我们所怜悯的对象。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牵引,因为这种“吸引”似乎包含了同情、慈爱,以及,无论你相信与否,还有某种程度的鄙夷。我们不会将我们所怜悯之人与我们置于平地。我们居高临下地藐视他,我们遁身于道德上优雅的悲哀外袍下贬低他。如此看来,怜悯是轻蔑的表亲,而不是仁慈的姊妹。

为了避免让这些听起来是假设性或经过理智化的,让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些情境。

| 在繁忙的大街上,我们看到了一条狗。他有气无力地吠着,他的两条后腿刚被一辆疾驰而来随即扬长而去的卡车碾碎。鲜血如注地流淌着,靠着他仅剩的两条前腿的力气,这条狗蹒跚地拖动着自己。而当周围的车流再度涌起的时候,他失败了,他又一次倒下了。这条狗抬头仰望,好像在乞求着人们将他捡起。一辆汽车啸叫着急停,但还是撞上了那条狗,并且自己也被一辆三轮车追尾了。那条狗死了。在邻近的人行道上等待着过马路的我们,目睹了短短几分钟内上演的这出戏剧。我们感到了心中为那条狗而涌起的一阵怜悯。

| 马诺奇又喝醉了。酒精毁了他的生活。马诺奇平时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他一旦喝了酒,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他变得淫荡,逾越了文明的一切边界,他扑向女性,就连朋友的妻子也不放过。翌日早上深切的忏悔和衷心的道歉已无法安抚他身边的人。他被许多家庭拒之门外,也不再被邀请参加宴会。他也多次发誓戒酒,但或早或晚他还是会再度沦为这一恶习的受害者。今晚,他又喝醉了。我们看见他努力地想打开公寓的门锁,却因为醉酒导致的运动失调而一次次失败。他终于放弃了,躺倒在门外的楼梯间。而后,他吐了自己一身。马诺奇似乎被内心一个决意摧毁他的,恶魔般的力量占据了。我们怜悯他。

| 我们打开电视。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景象跃然于屏幕上。我们看到人们因干旱、饥饿和营养不良而饱受摧残。面颊深陷的男人,几乎已经无法用他们瘦削如棍的双腿行走;胸部赤裸的女人,乳房已经萎缩并消失在嘲讽般凸起的肋骨间。饥饿的孩子们凝视着镜头,看起来空洞地就像只剩皮囊包裹的白骨。在绝望的苦难中,他们已几近非人。我们为这些人们感到怜悯。

在呈现了这样三种很可能引发我们内心怜悯的情境之后,我们已经准备好回到本文的开头。我们注意到,面临这些情境时,我们的感受混合了悲伤、拉远我们自身,以及对情境中身处不幸之人或物,微妙的俯瞰与藐视。但这还不是全部。如果我们能够忍受一些令人不快的有关我们自身的真相,我们就会发现,潜藏于我们“稍许轻蔑的悲哀”之下,还有一种庆幸感(“谢天谢地,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当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谈论“同情的自恋起源(narcissistic origin of compassion)”时,所想到的可能正是这种感觉。似乎这还不够,在我们心灵未被照见的角落里,甚至可能还有一点儿对他人痛苦的喜悦。

不,不要从它面前退却。允许你自己稍微想一想。请回想起,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是何等享受那些残忍的行径:无情地杀死一只蜥蜴,在学校取笑新来的同学(“垃圾”),向在性的温暖中合二为一的两条狗扔石头,嘲笑我们一个说话结巴的表亲,嘲弄在街道上游走的“疯”女人(英国人叫她们“印度的流浪疯子”)。还记得这些残忍行径带来的令人沉醉的胜利感吗?

好吧,我承认作为成年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摈弃了这种无知且病态的趣味。在文明道德的要求下,我们抑制了这些冲动,并为抵御它们筑起了强大的屏障。怜悯恰好就是这种伦理建构的最佳示例。不过,当我们看到另一个人的苦难时所激起的悲哀与同情,多少还是有些令人难以信服,因为轻蔑的恶臭早已悄然弥漫在屋内所有人的鼻孔中。

但是自怜又如何呢?它适用于同样的动力学法则吗?我会说“是的”。在自怜的时候,我们将自身投射到悲剧之中,我们只是善良的普通人,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我们,自然或神明施展其全部的洪荒之力用以阻碍我们。我们告诉自己,此人或彼人伤害了我们,如此这般的情况超出了我们的控制,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然而,我们在绘制这幅不幸苦难的自画像时所未能注意到的是,我没有公正地对待自己的力量、我们做出选择的能力——甚至于那些看似难以实现的选择,以及对待我们改变自己生命历程的能力。自怜是一种对痛苦与孤独之无助的叙述,同时它也悄然带给我们一种,贬低那些关心我们之人的病态快感。电影《宝莱坞生死恋(Devdas)》(1936年原版由K.L. Saigal主演,1995年和2002年重制版分别由迪利普·库马尔和沙鲁克·汗饰演其角色)中的男主角,即是这种倾向的模范。德夫达(Devdas)耽溺于酗酒的自怜中,以此来贬低他儿时的女友帕萝(Parvati)以及他妓女出身的照料者婵佐穆琪(Chandramukhi)。他觉得自己在道德上凌驾于所有人,最终摧毁了这两位女性所能给予他的一切爱与感情。自怜不仅会荼毒我们作为成年人,以及作为负责任的家庭成员和整体社会成员的尊严,也会啮噬那些喂养我们的双手。它在受虐的同时也在施虐。让我们怜悯那些享受自怜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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