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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来源：黄龙祥. 老官山汉墓出土针方简解读[J]. 中华医史杂志,2018,48(2):67-84. 【摘要】老官山汉墓出土针方简有论有方，论述针刺诊断、治疗的规范，以及针具和数种定式刺法的标准；所载40首针方是基于理论和经验总结的预设方，而不是临证实际使用的经验方。方中28个有专有名称和固定位置的刺灸处皆为脉输，脉输的命名主要采用“部位名+三阴三阳脉名”命名法；方中针刺部位，不论是脉输，还是随病所而刺，多标明刺数，充分体现出扁鹊针灸“守数精明”“守数据治”的鲜明特征。 （接上文老官山汉墓出土针方简解读（一）） 3.2【方之二】涕出，辟阳明、项钜阳各五[7]244 “辟阳明”即《灵枢·寒热病》之“臂阳明”，也即手阳明脉的经脉穴“手阳明”，相当于“阳溪”至“合谷”间脉动处。“手阳明”定位：“刺手阳明经治阳①。在手腕中②”[11]16；“手阳明穴，在大指本节后宛宛中是”[8]243。 “项钜阳”在《黄帝内经》名曰“项太阳”，见于针灸方凡4次，系《刺数》古脉输命名法在传世文献中应用最多的实例。“项太阳”乃足太阳之标脉，又名“天柱”：“次脉足太阳也，名曰天柱”[3]7。 此方主症“涕出”。《说文解字注》曰：“涕，泣也”。段玉裁注曰：“按'泣也’二字当作'目液也’三字，转写之误也。毛传皆云'自目出曰涕’，《篇》、《韵》皆云'目汁’，'泣’非其义”[12]。 在汉以前古籍中，以“涕”字表达“眼泪”，使用频率很高，直到汉初的《淮南子》一书还明言：“故哭之发于口，涕之出于目”[13]。“涕”由“泪液”的意义转化为“鼻液”的意义，大约始于汉代[14]。传世本《黄帝内经》，除《灵枢·口问》外，其余各篇之“涕”皆作“鼻液”解，特别是辑录自扁鹊医籍的“《素问》七篇”之一的《解精微论》更专门论述了目泣与鼻涕的关系。稍晚出的《黄帝明堂经》所载输穴主治症之“涕”字也已完全转为“鼻液”之义，而汉以前古籍所使用的“涕”本义则用“泣”“泪”表达。 古人关于“项太阳”(天柱)与目关联的认识起源很早，早在张家山汉简《引书》中就有记载，而在传世本《灵枢》有更明确而深入的阐述，如“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裹撷筋骨血气之精而与脉为之系，上属于脑，后出于项中”[3]143“足太阳有通项入于脑者，正属目本，名曰眼系。头目苦痛取之在项中两筋间”[3]54-55。故治目泣出之“涕出”症取“项太阳”(天柱)在汉代堪称最经典的标准治法。由此可推断：[方之二]治疗“涕出”症的原方为“涕出，刺项太阳[各五］”。传世本《灵枢·口问》“泣出，补天柱经侠颈③”[3]65即是此方的翻译版本。 从《太素》传本所载针治“泣出”方的上下文犹可看出传世本《灵枢·口问》此方主治症“泣出”，在早期传本正作“涕出”，与老官山《刺数》主症用字完全相同。随着“涕”字义的演变，至传世本《灵枢》结集时，“涕”字表达“鼻液”的用法已经流行，故编者于篇首黄帝、岐伯问答曰：“黄帝曰：人之哀而泣涕出者，何气使然？岐伯曰：……液道开故泣涕出焉”[3]64中之2个“涕”字下皆注以“泣”字，而于下文针方主症“涕出”则被直接改作“泣出”作“泣出，补天柱经侠项”[3]65。 如上所述，汉代古籍中之“泣出”即汉以前古籍“涕出”之义；“天柱”古称“项太阳”，可见《灵枢·口问》传承的此方与原方主症、取穴字异而实同，术语的转换准确到位。相反，老官山《刺数》传承之方，虽然主症仍作“涕出”，与原方同，但却较原方多出“臂阳明”一输。 多此一输，非同寻常，使得潜藏于此方中诸多极有价值的隐含信息浮出水面：臂阳明脉与鼻关联，而与目无关。如果《刺数》治涕出方主症“涕”字，在该书结集时仍像汉以前古籍只用于表达“目液”之义，则编者不大可能于原方中添加与目不相干的脉输“臂阳明”，这提示编辑《刺数》时，或者“涕”字已经出现了表达“鼻液”的用例，或者是编者的误解。 如果是前者，编者应当采用与《灵枢·口问》编者一样的处理方式，只将主治症“涕出”转换为当时的流行语“泣出”，而不更方；如果是后者则最大可能是编者将此方主治症“涕”字误读为“洟”，因为2个字的汉隶写法很相近。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提示《刺数》编者或者欠缺针灸学知识或欠缺文字学知识，与老官山汉简《脉书》“十二脉”文本的改编者水平相当，二人很可能就是同一人[15]。 3.3【方之三】血龋，龋在上，两耳前少阳；在下，颊阳明各五[7]247 张家山汉简《脉书》曰：“在齿，痛，为虫龋；其痈，为血龋”[10]115。 手阳明脉，又名“齿脉”，所主病为“齿痛，朏肿”；又手阳明之别，名曰偏历，“上曲颊遍齿，……实则龋聋，虚则齿寒痹隔，取之所别也”[3]36-37。 扁鹊针灸强调手阳明脉与齿的关联，并明确以阳明脉诊龋病，例如《脉经》卷5录《扁鹊华佗察声色要诀》曰：“诊龋齿痛，按其阳明之脉来，有过者独热。在右右热，在左左热，在上上热。在下下热”[11]76。仓公医案也明确记载了“灸左手阳明脉”治疗龋齿的医案[5]437。 《刺数》治血龋方则取少阳、阳明标脉之输，与此相类的设方之例见于《灵枢·寒热病》：“臂阳明有入頄遍齿者，名曰大迎，下齿龋取之。臂恶寒补之，不恶寒泻之。足太阳有入頄遍齿者，名曰角孙，上齿龋取之，在鼻与頄前。方病之时其脉盛，盛则泻之，虚则补之。一曰取之出鼻外”[3]54，所说“大迎”与《刺数》“颊阳明”相当，“角孙”与“耳前少阳”相当。又，《黄帝明堂经》载“大迎”主治“下牙痛，颊肿”[16]63；耳前之“上关”“耳门”皆主“上齿龋”[16]65-66，皆与《刺数》主治症相合。 缪刺之数：“齿龋，刺手阳明，不已，刺其脉入齿中，立已”[4]124。 仓公灸方为本输方，《刺数》为标输方，而此“缪刺之数”为典型的经脉本输、标输配伍方，表现出对前二者的继承和发展。 3.4 【方之四】嗌痛不可咽，不甚，刺辟阳明、胻阳明各五；甚而辳(脓)，因之7[247] 关于“嗌痛”与“喉痹”的关系，明代刘纯曰：“凡经云喉痹者，谓喉中呼吸不通，言语不出，而天气闭塞也。云咽痛云嗌痛者，谓咽喉不能纳唾与食，而地气闭塞也。云喉痹咽嗌痛者，谓咽喉俱病，天地之气并闭塞也。盖病喉痹者，必兼咽嗌痛，病咽嗌痛者，不能兼喉痹也”[17]。 方中“辟阳明”定位见【方之二】解读。《黄帝明堂经》载定位与“臂阳明”相应的“阳溪”“合谷”皆主治“喉痹”[16]156-157。 足阳明脉在胻部的本输为“三里”，《黄帝明堂经》曰：“三里者，土也。在膝下三寸，胻外廉，足阳明脉气所入也，为合。主喉痹不能言·····”[16]211。则方中“胻阳明”与“三里”相当。 从经脉病候看，手、足阳明病候皆明言“喉痹”，足阳明络脉也主“喉痹”。在具体的临床应用上，《灵枢·杂病》曰：“喉痹不能言，取足阳明；能言，取手阳明”[3]61。其设方之义与《刺数》此方同，惟辨证更精尔。 可见，取手、足阳明本输以治嗌痛、喉痹是当时首选的标准治法。 3.5【方之五】逆气，两辟、肘阳明各五及督[18] “辟阳明”解读见上文(3.2)。“肘阳明”，正当肘部有手阳明脉本输之“曲池”，只是《黄帝内经》《黄帝明堂经》皆未见此输主治“逆气”。肘上三寸有手阳明脉输“五里”，《黄帝明堂经》曰：“五里，在肘上三寸……主上气，咳，呼吸难”[16]161，或当此“肘阳明”也；此方中脉输“督”字前未标注部位名，很可能此时督脉还处于“一脉一输”的阶段，故脉与输同名，时人不会误解。《备急千金要方》卷14载有“督脉”之输曰：“卒癫……又灸督脉三十壮，三报，穴在直鼻中上入发际”[19]258，定位实与《黄帝明堂经》“神庭”相当。 后世医籍针灸下气方多取足阳明，特别是足阳明脉合输“三里”，为下气之要穴。 十二经脉之外，治疗逆气症的要输首推冲脉，《素问·骨空》曰：“冲脉为病，逆气里急”[4]111，《黄帝明堂经》也曰：“喉痹，胸中暴逆，先取冲脉，后取三里、云门，皆泻之”[16]94。如果从“督、冲、任一脉三岐”的角度看，取督输以治逆气则可以理解。 3.6 【方之六】咳，上气，两辟阳明各五，右心落（简642）[7]230 “辟阳明”见(3.2)。取“辟阳明”以治“咳，上气”，除了见于《刺数》此方外，还见于老官山出土的脉书简，例如“咳，上气，胸胁盈口，口臂阳明”(简066)，可见此方是当时针灸治疗“咳，上气”的常规治法。 张家山汉简《脉书》曰：“在肺，为上气咳”[10]115。《灵枢·经脉》肺手太阴之脉病候“是主肺所生病者，咳，上气”[3]29，此方治“咳，上气”取“辟阳明”而不取“臂太阴”，似乎不好理解。在今人的观念中，手阳明脉在躯体与口齿相关，在内脏则属大肠，似乎与胸中之疾无涉。其实，在传世本《黄帝内经》仍可见手阳明脉与“胸中”关联的明确论述，“胸中”不仅为心肺之府，而且本身也被视为脏腑之一： “中部天，手太阴也；中部地，手阳明也……天以候肺，地以候胸中之气”[4]42“上附上，右外以候肺，内以候胸中”[4]33“黄帝问于岐伯曰：愿闻五脏之腧，出于背者。岐伯曰：胸中大腧在杼骨之端，肺腧在三焦之间，……”[3]94“咳嗽上气，厥在胸中，过在手阳明、太阴”[4]21“缪刺之数：邪客于手阳明之络，令人气满胸中，喘息而支胠，胸中热，刺手大指次指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各一痏，左取右，右取左，如食顷已”[4]112。从以上经文不难看出，手阳明脉及络关联的内脏为“胸中”，且与“肺”相表里。在脉诊上，《素问·三部九候论》以手阳明脉主候“胸中”之疾，与手太阴脉所主之“肺”对应。而《素问·脉要精微论》于同部左右以诊“肺”和“胸中”之疾；又五脏之输出于背者，“胸中大输”赫然在列，且与“肺输”紧相邻；在治疗上，亦有取手阳明、太阴之输以治病在“胸中”者。皆反映出与《刺数》一脉相承的依脉设方思路，特别是《缪刺》篇的“缪刺之数”与《刺数》相合，显然基于相同时期的经脉理论。 然而，张家山《脉书》已明言“在肺，为上气，咳”，如果《刺数》结集时，臂太阴脉与肺之间建立了确定的关联，则在此方中应当会出现手太阴脉输“辟太阴”。问题是，在马王堆帛书《阴阳十一脉》，以及老官山出土《脉书》“臂钜阴脉”所关联的内脏皆是“心”，其病候也是一派心的病候，表明其时臂太阴脉与肺的关联尚未确立。 “心落”，从名称可知为“落输”，与其他落输不同的是，名称中没有“部位名”，而是采用了与落脉完全相同的名称，要确定心落之输的定位首先需要确定此“心落”系脏腑之络，还是经脉之络。如果此方中的“心落”属于经脉之络，那么应当是先有“心之脉”，然后才有“心之落”，然而《刺数》40首针方中没有出现名曰“心主”或“手心主”的脉输，由此可知此方中“心落”应属于心之落。经考察推知此心之落当即《素问·平人气象论》“胃之大络”的前身：“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膈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衣，脉宗气也。盛喘数绝者，则病在中；结而横，有积矣；绝不至曰死。乳之下其动应衣，宗气泄也”[4]34。 此处“胃之大络”脉象为“盛喘数绝者，则病在中”，而紧接着下文论五脏脉象最为贴近者正是心之病脉“病心脉来，喘喘连属，其中微曲，曰心病”[4]35，且《素问·五脏生成》述五脏脉诊“病在中”者，也惟有心脉：“赤脉之至也，喘而坚，诊曰有积气在中”[4]22。其次，诊“胃之大络”的目的在于察“宗气”之盛衰，而《灵枢·邪客》曰：“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3]118。 之所以名“心之络”曰“胃之大络”，或与不同时期扁鹊医学“阳明”属络脏腑的不同学说有关，在早期阳明属于心，后期则归属于胃。 （未完待续） [1]任玉兰,梁繁荣,李继明,等.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医简《刺数》内容与价值初探[J].中华医史杂志,2016(6):355-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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