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圻华君屡屡行文,把高中文科班两年学习生活的诸多情趣之情节乃至细节,表露得纤毫毕现。同学们在击节之余,对其记忆之丰富、准确、清晰、生动,总觉得不可思议,——刘昕说他脖子上长的不是脑袋,是电脑。有一个这样的高中数据库,实在是文科班同学的福气。 怀旧是一种传染病,于是产生了为高中生活作点文字记录的冲动。毕业30周年聚会,有人提议原高一(2)班的同学合影,我一时茫然,除了同桌朱良志、经常碰面的丁淑红记得外,其余的都不敢肯定了。——还不动笔以后卵蛋都没得扯了。 可以说,我的高中生活是从挫败感开始的。代数、几何、物理似懂非懂,当年叫作“坐飞机”——云里雾里,多花时间也没有效果。对高一班上的尖子同学——包括被卢宁中老师选去搞计算机的两位,只有羡慕嫉妒恨。高一高二我吃、住跟着我大哥,他属于那种多“长兄为父”气质而少平等沟通者,成绩不好对我产生的精神压抑颇为深重。一个学期下来,我认定了我不是读书的料,感觉很丢人,下定决心辍学。寒假假装无心事地过去,开学时突然向家里提出不上学,当然没有拗过,还是村里一个要好的长辈送我到学校。回过头来看,当初如果辍学了,应该没有什么好结果。乡下娃见识有限、笨嘴拙舌,加上我身体也不强壮,混不出来的。 高一经常在礼堂寝室混,坐同学的被筒,也偶尔睡在寝室,因为和兄长在一起是一万个不自在。有一次班级民主生活会后,班主任于占江找我谈话,我才得知有些同学很讨厌我呆寝室。当时我真的懵了——我这么讨嫌!嫌弃你的人表面上却看不出来。——人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理科不好就来读文科,我是其中之一。搞笑的是高二一次数学竞赛,班主任章家树老师竟然要我参加,他肯定是好心,我却得了17分(或27分),我知道自己不行,不算难过。章老师向章老兄参了一本。其时我们都是教育体制下的乖乖崽,今天看来,正确的做法是拒绝参赛。 语文我也不好,主要是阅读量太少。记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布衾多年冷似铁”中的“多年”,我翻译成“多年来”,黎昭荣老师纠正为“用了多年”,我真的好恨自己笨。印象最深的是一次考试中,要总结出一段古文中“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主旨,喻圻华等极少数同学写得一字不差。我呢?文章的意思朦胧感觉到,但要表达出来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当年对李敏同学的好感,在我很大一部分可归因于她的作文能力。像大多数同学一样,高中作文难逃“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假话窠臼;更大的问题是,假话也说不好说不圆。所以我一直保持着对作文的恐惧,参加工作后为单位写材料,还是非常非常痛苦。来上海后,阅读面广了,近年写些自己想写的东西,才体会到一点写作的快乐。 我家在农村可归入最贫困之列,对穿着的破旧估计同学们深有印象,但我没感到特别羞愧,或许是无责任则无负担的心态使然。高二时裤子屁股磨破了扇风,——即使走光了也胜过我们今天的西装革履,因为青春元素在。我常年光脚穿一双凉拖鞋——就没穿过有带子的凉鞋,总要拖过时令很久;鞋面裂开了就用泡丝或铁丝扭着——很磕脚面。就是这样的拖鞋,一次还在浮桥上跷脚磕掉了一只,叫我心痛不已。胶鞋通常会穿得断帮——脚长大撑断的。 在老师食堂吃,营养倒好于住校同学,三年(主要是后两年)长了21厘米,毕业时和艾文华、孟刚差不多高。有次被问为什么长得快,我开玩笑说因为做操时喜欢站后排。丁淑红老笑我高一时“一沰沰子”,也是事实,入校时150厘米,45公斤。我想,如果我是大人物,为高大形象计,这一段就应该隐去不表。后来看到,发育偏晚也是长个的一个原因。当年的我,真是乳臭未干啦,得感谢文科班的美女刺激荷尔蒙的分泌。说起来,文科班的生涯,是人生唯一美女如云的岁月,——逝者不可追矣。 高中时身体较弱。——这话有点矫情,因为自小身体就没强壮过。小时候缺营养,特别是钙和蛋白质。很羡慕猛男的肌肉,曾错误地认为通过锻炼就可以达到。米岭春游的回程,刘昕等在车厢中髈来髈去,吸引女生好不快活,弄得我晕车(伴随了我十五年以上)吐了。艾文华搞来一件装满砂子的防弹衣,我穿了半天,结果浑身酸痛萎靡不振,而朱良志穿了一整天都没事。体育成绩我在倒数三名之内。手臂没力量,铅球推不动,最后补考,铅球出手后金辉急忙把我拉回,保证身体未出线成绩有效,才勉强过关。 我天生有点叛逆,不是一个能严守纪律的人。——可以合理地部分归责于应试教育的纪律有点变态。E字教学楼中间是老师办公楼,屋顶是老毛(想起《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的钟楼,不准学生上,但又没设栏杆。高一的某天,约六、七人被教务处刘主任逮着了,在去总务处的路上,我溜入走廊礅子后面逃掉了。晚自习刘主任到(2)班教室来,动员“逃犯”自首。我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低头站起来了。看到我的名字,刘主任自然要问与章乘铭的关系。第二天通报批评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但是丢兄长脸面的歉疚,却是很深很深的。 屁大的事,能给一个少年造成杀人越货般的心理压力,当年的心智是何等弱小变态啊!此事还没完。高三时一次熊辉如到教室训话,我把脸朝窗外转去(这种德性很难招人待见),熊拿我大做文章,翻出旧账。事后罗来安建议我主动找熊解释解释,关切之情令人感动;但最终没去,可能骨子里有一分不在乎。——喻老夫子也是这样的吧? 一次借守寝室之机,和皮建成溜去电影院看《霹雳舞》,落座不久,高一班主任(携夫人)挨我坐下。我大气不敢出,沉默是金,——他和我老兄都是化学教研室的。结果我没有被参一本,如果他认出了我而保持沉默,说明他颇有师德——不,是私德。后来听说有学生翻出老师的私信公开张扬,使老师的秘事泄露,我是颇不以为然的。学法后知道这叫侵犯隐私权;即使不上升到这一层面,也是“生德”有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则是我们的社会教育出了问题。 我不是一个特别尊敬老师的学生,可能是一种天生的平等意识作祟,做父亲后我与女儿也是朋友关系。朱良志问英语问题,宓老师从走道经过,他就指着书发问,不站起来,不劳驾“老师”二字作起跑。我认为他比我更没礼貌。有一次肖老师在班上疾言厉色斥责金辉,我认为老师不对,就在作文中影射了一下,当然是不惧老师如何反应的。老师的反应也算正常,在章老兄那里参了一本。我不否认肖老师是个仁者,可能因本能地反感他把“主席他老人家”挂在嘴上,产生了对抗心理。记得肖老师还告诉我们给鲁迅他爹看病的中医的名字…… 他们从更变态的社会走来,中的毒比我们深,我们应该宽容些才是。 在此要强调的是,高中老师都是好人。这听起来近乎废话,但废话不废,因为参加工作后我们见识了太多的son of bitch(狗娘养的)。不是说我们高中时代就缺少狗娘养的,而是说在校园里几乎没有。 我是一个比较冷漠的人。冷漠可能是一种掩饰乡下孩子见识短浅手段。另一种掩饰的方式是不懂装懂夸夸其谈,这是天性,学不来的。具后一种才能者走入社会通常能混得风生水起。如果说冷漠含有一定的自卑成分,也能成立。但说很自卑,肯定也不对。文科班各路神仙都有,我除了成绩基本保持在前10左右,其他一无所长。我认为他人的优势各有因缘,且每人都有自己的优长;我的成长环境决定了我的现状。路还在走,戏还在演,我不需要用“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来自我安慰。 高中生活我基本上是一个冷眼旁观者,事不关心,高高挂起,静若处子,增广见闻。没有被好奇心害死,反而有点迟钝木讷,——班上的好些掌故我近年来才知道。走得比较近的同学好像只有艾文华,高二同桌,因说话太多被拆开了。篮球打得较多,跟着艾文华玩过气枪,洗过相片——还用了毛玻璃产生朦胧感。他有个补习的亲戚住在生物园里的房子里,房子里有一副哑铃,想起来有点像去深山探访绝世高人。毕业前夕,艾文华和人约架,在高安采茶戏院溜冰场。艾文华怀揣铁器——具体是什么记不清了,朱爱武拿了一块砖头,我是空手——离两肋插刀尚有不小差距。不问对手是谁,不管什么过节,兄弟叫上就上了,结果对手没敢现身。就这样与江湖义气擦了一次肩。 刘昕总说乡下孩子厌恨城里学生,这样说或有缘由,但在我可说一点都没有。同学之间城乡面貌的巨大差异,使我感触颇深。城里学生(不是全部)接触的信息多得多,发展更全面,其成熟秒杀我们的单纯幼稚。刘昕、傅文羚、刘小敏等与女生对话游刃有余,我们就不行。有一次在寝室,鲁扬问古巴排球运动员路易斯是谁,我说这都不知道白活了。鲁扬当时就怼了我,我当时就感觉说错了,——真的是拙于表达。大学时的一个暑假去食品公司黄爱军家,又和城里同学一起到高家巷李敏家,他们都谈得很投机,我“双抢”刚完晒得炭黑,外观上就难融入。还好李敏没话找话,少了些尴尬。 心向文艺(先天成分居多),在我一直是有心无力。地下块茎在,外人看不出,植株自己知,所以我清楚地记得傅纹羚手持《神曲》在教室飘过。由此说起在文科班的偶像,排第一的不是女生,是孟刚。孟刚体育好也不是主要因素,而是他的诗性气质。孟刚把生活的乐趣发掘得淋漓尽致,即兴表达恰如其分,这背后是深刻的洞察力、灵敏的反应力和多血质的感性,还要加上正直的品格。他的作文获奖只不过偶尔露峥嵘。孟刚应该是不写诗的同学中最能欣赏诗的。如果生活在美国,孟刚最有可能成为电视台的脱口秀主持人。唯一不能肯定的他是不是会滑向特朗普那样的嘉宾。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孟刚当仁不让。去年聚会,在美国的童娆琼问我朋友圈中某位置是不是孟刚。——这就是偶像的魅力,穿越了时空。 扯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到班级来。高中生活大大开拓了乡下少年的眼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如果有的话,在我只能用于描述高中生活。不能忘记文艺委员那张圆鼓鼓像洋娃娃一样美丽的青春少女脸。不能忘记前排女生李敏脖子后面的密集汗珠,当年不会用香汗涔涔去表达,只觉得非常养眼。不能忘记…… 写得越来越像高中生作文了,但我们回不去…… That’s all for today. 二〇一九年八月二十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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