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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同奶奶走过的岁月(下)

 冬歌文苑 2023-05-04 发布于北京

我同奶奶走过的岁月

到了初中,姐姐远嫁,二哥出门打工,大哥也早已分家,只有我在家陪同三位老人了。那时我的各门功课都跟得上,尤其语文很好,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出来当范文念,家人自是高兴。初中实行寄宿制,周末回一趟家,一周的菜和米背一大包到学校。条件好的同学每周都有零花钱,可以经常买些当时很流行的那种红色包装袋的北京锅巴,吃起来香喷喷的。而我很少有,奶奶知道母亲除了学费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她就让我多背两斤米 拿到食堂或者小店里兑换吃的,要么把别人给她的一点点钱塞给我,生怕我把日子过苦了。现在想起这些过往,我心里是五味杂陈――唉,我的奶奶。

渐渐地父母年龄大了,家里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他们只有靠养猪来供我读书。我常常跟奶奶说,我不想读书了,跟其他年轻人一起出去打工,来减轻家里的负担。奶奶劝我还是要多读书,将来有个好工作,少干些苦力活。父母极力支持我,说钱的事不要我操心,只要我想读,钱他们来想办法。我相信他们完全出自内心,为儿女即使有再大的困难也愿意扛。那年冬天,我看见初中还没毕业就跟父亲出门搞建筑的林同学,非常昂扬的走在村里的路上,见了我非常高昂的走过去,后面跟着几个同学,说是开年一起出去发财。而他的父亲已经是小老板,这么有钱,林都没上学,再看看我的父母日日夜夜操劳,好像无边黑暗没有尽头。我的内心在发生变化,甚至产生了读一箩筐书不如有一个背景好的家庭的混账逻辑。到了高二,我更是异常的烦躁,有次开学季还在街头把半年的学费送给了摆象棋残局的。这无疑是雪上加霜,连最后的一根稻草也在弯折!当时我是恨啊,这可是父母的血汗钱。我暗中跑回家,跟奶奶说我真的读不下去了……奶奶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又好像要坐下,但还是站起来了,她说去给我搞钱堵这个窟窿,叮嘱我不要告诉母亲,免得扩大伤心范围。我拿着奶奶的钱,内心却是无限的挣扎,我知道我想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功课退步已成必然。那年秋季征兵,我毅然弃笔从戎,离开了我的亲人,踏上了青岛的列车,开始部队生活。

以至到后来,我退伍,出门打工,相亲,结婚都有说不尽的酸甜苦辣,不说也罢。但是奶奶知道我长大了,终究要离开她的怀抱,飞往自己的天空。她也不能张开翅膀给我像小时候一样遮风挡雨。唯有每次她都默默无闻的站在我的身后,用她那期许的目光送我远行。

在我小的时候,奶奶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利用自己的人脉,族亲来处理家里家外的矛盾纠纷。父亲没读一句书,只晓得生产劳动,母亲只读个二年级。印象最深的是,大哥跟父母的矛盾。大哥结婚后生了三个孩子,我只比大侄子大5岁。孩子多了,生活愈发的艰难。大哥大嫂又处在年青牛犊时,很多家务事不愿意干。大哥有时跟一伙年轻人偷偷出去喝酒,半夜不回来。母亲常常气得吐血,父亲大骂,晓得是翅膀硬了,不如让你飞出去,省得在跟前堵我。大哥也不是省油的灯,说出我当年要走你要留我的昏话来拿捏父亲。

到后来分家是必然的,因为我还小,二哥还没成家,大哥有自己的小算盘。奶奶找来舅爹、叔爷商量分家的事,有长辈在桌面上说公道话,父子就没吵了,把该分的家产按兄弟三人加父母四股分。大哥分得的东西自然少得可怜,包括田地都是最远的地方,后来很多田地都是他在村里争取过来的。那晚大嫂抱着孩子没说一句话,奶奶只顾着烧饭,而我在灯下看书,几个人的耳朵竖得老高都在听舅爹侃侃而谈,觉得不公平却又说不出原因来。

分家后,大哥大嫂住在北边的两间厢房,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大嫂甚至开始都不会做饭。她还有三个孩子,有时也会丢给我帮她摇一摇摇篮,她好找空做家务。奶奶忙完了就过去手把手教大嫂做饭,有时猪油没了,奶奶避开父母挖一罐过去,没办法啊,孩子小,要吃奶。这时奶奶会叮嘱我不要漏嘴父母。但是哪有不透风的墙,那天母亲在阁楼里发现一块腊肉没了,就怀疑是大哥拿的。父亲趁大哥大嫂出门,在他们家橱柜底下翻出了腊肉,火爆的父亲砸了他家的门,大哥回来跟父亲打了一架,差点失手把父亲推到沟里。母亲伤心的大哭:“不是说一块肉的事,就是见不得你懒,田地都荒废了,不去种,几张嘴啊,天一亮就要吃东西!”奶奶见事情搞大了,也不敢承认是她拿的肉,怕失尊份,大嫂大哥也不敢供出奶奶,怕奶孙失了关系。在那时,家里有吃有喝就是莫大的荣幸。

从那以后,大哥似乎改变了很多,跟大嫂一起慢慢的走上生活正轨。农闲季节还去大冶煤矿挑煤搞副业,补贴家用。后来孩子渐渐大了,大哥跟随九十年代南下的打工大军去浙江,去广东发财。而大嫂留在家里带孩子读书忙着耕种。暑假了她也会把孩子丢给奶奶看一下,跑到英山县摘茶叶,回来时买了电扇,买了西瓜等吃的,分给奶奶吃。

直到后来,侄子有出息了在青岛开了厂,侄女们嫁到外地幸福的开枝散叶,大哥大嫂才真正理解父亲母亲,侄子去年还带回了茅台给爷爷,同时也理解了奶奶那种年代那种特殊的好。

说起奶奶心头难以解开的心结自然是小姨――母亲的妹妹。直到今天我依然读不懂奶奶当时的做法,以至到奶奶的晚年父亲对她不待见,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小姨生有一儿一女,姨夫又是在乡卫生院工作,拿工资的人。本来幸福满满的家庭却遭不测风云,姨夫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得了胃癌离开人间。小姨就成了寡妇。她个头不高,瘦瘦弱弱,比母亲略有姿色,嫁给姨夫后很少拾掇家务。姨夫没了就没了依靠。隔壁邻居见小姨没了男人,开始是抱着同情心,后来为了田界地界等利益,寸步不让,经常拿话削她。一有人欺负,小姨就跑奶奶跟前诉苦。奶奶也是没办法,找人去她的婆家说了几次,由于公爹公婆早就不在,无处说理,没人帮小姨撑腰,奶奶只好要亲方的叔爷帮着维持。那叔爷却是个两面三刀之人,表面上答应帮小姨摆事,暗地里使坏,还把同村的比小姨大好多岁的光棍男人带过来,做些龌龊事。那男人对小姨照顾得很体贴,小姨倒是应了。奶奶却是生死不同意,拿着拐杖敲她的头,还在她家守了几天,奶奶觉得小姨儿女都大了,丢不起这人。可那厮可能是暗中收了好处,等奶奶一离开,就去报信,当天晚上小姨就跟那光棍男走了。小姨也好久没来我家。

后来奶奶听说小姨过得很好,姨爹姨奶都劝她随缘,随她去好了。初嫁从亲,再嫁从身的道理奶奶也懂。就这样我的第二任小姨夫跟小姨高高兴兴的来我家,每次来都称肉,还帮奶奶劈柴晒谷子,做些贴心的活,还亲热的称父亲为大哥。我记得有一次他悄悄的问母亲,小姨还有生的么?结扎了能不能改?我当时以为小姨又要生宝宝了,却是个笑话。奶奶在佛前测了字,说小姨是克夫的命,跟她一样60岁就死了男人。果然,那姨夫没两年就死了,小姨异常的安静,黯然回到了原来的家。二任姨夫既没有像样的家产,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女人命途多舛,在小姨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个男人走了后,小姨跟随儿子到浙江帮着带孙子。偶有回来,穿着很整洁到我家来。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唠嗑,说在浙江的所见所闻,让人向往。有时话锋一转,说些很琐碎的家里的事,自然是儿媳跟她不是一路思想,虐待了什么的,奶奶同为女人,又是自己的女儿自是听得津津有味,有时插话讶异道:“也是少见的媳妇,有趣的很!”父亲却很反感,每次拿眼睛横她们,都不知道歇嘴。总觉得背后说人的不是,你一转身,别人就会说你的不是,说来说去就伤了家里的风水。小姨走的时候,奶奶会用布当父亲母亲的面包几块粑,或者一升米让她带走,等父亲出门干活,小姨又折返回来,奶奶就把一块分量很足的腊肉塞给她……父亲自是精明之人,时间久了哪有不知晓的,就明里暗里跟母亲使性子。

让人匪夷的是,奶奶明明做了,在母亲面前不承认,有时当着父亲的面,说她端了东西,可以拜太阳,拜菩萨,以此来证明她的清白。父亲没办法,奶奶是长辈,哪个父母不是为自己的子女?他却又像一口痰准备吐出去又咽了回来,堵在喉咙里,憋屈的慌;又不想贻人口实,落得个不孝不团结的骂名。这些细微的日积月累的龌龊为奶奶晚年父亲不待见她埋下了种子。

直到现在,小姨每年都是孤独的守在家里。表哥在原来的宅基地盖起了三层小楼,年一过就带着儿子孙子去外地打工。小姨跟母亲经常有走动,越是年龄大了姐妹之间越是亲密无间。她们每每唠家常之际对先前过往讳莫如深,觉得不够光明正大。在晚辈跟前提起奶奶,也只是她的好。

奶奶的晚年唯有安静,是挣扎的。由于她的兄弟姐妹相继过世,到了我们――奶奶延续下来的第三代人,为了生活,国家又是大开放大发展年代。年青人出去打工,开年出门,过年回家成为千千万万个家庭生活模式。我家也不例外,只留下年迈的父母和耄耋之年的奶奶。家里算是以老养老,以老照顾老了,奶奶也不是光吃闲饭,还帮母亲烧火做饭,杵着拐杖下地摘菜。

我结婚后有次回家,发现奶奶每次都是把饭菜端到桌上,当父亲坐在桌子上吃饭,奶奶就夹点青菜坐到灶台后面的板凳上吃,菜没了也不过来夹,几乎没有言语。事后,我悄悄地问母亲,母亲话里带话说:“人老了,动不得了就一无用处,叫了,她不愿意上桌!”看着父亲满头银丝,我不好说什么。第二次吃饭时,我当着父亲的面喊:“奶奶,我带了鱼罐头,到桌子上大家一起尝尝鲜!”奶奶来了,父亲却是没吃几口就下了桌……母亲忙着打圆场,叉开话题,要我带儿子多在家住几天。那天傍晚,奶奶站在门口,父亲挑着一担谷子直奔进来,差点把奶奶撞了。我看见奶奶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我的眼泪也一下子要下来了,这是我八十多岁奶奶的晚年,作了什么孽,究竟是为什么?

我听隔壁叔爷讲,奶奶老来糊涂不安生,有次单独到村里找书记要进养老院,父亲怄气觉得失了大面子,脚下那么多的人,却不晓得守点福份,嘴上没说什么,奶奶却认为父亲在给她甩脸子。母亲也是说奶奶,这么大年龄了,唯有安静就是享福。人越是到老的时候心里越是明镜似的,有时却死死地纠结于心中的结,难以逾越,难以释怀。多少个日夜,奶奶都是穿着老版斜扣式粗布衣服,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门口凳子上,迎着日月星辰,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向远方。她是在想天上的爷爷,也是人到尽头的归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知道奶奶与父亲的梁子由来已久,如今父亲也是沧桑老人,为了这个家辛苦一辈子。我苦口婆心做父亲的工作:我们姐妹都没在身边,都有自己的小家和工作,老家就全靠你了。我们有时间就会回来,就像你常常教导我们――心有所至,何惧在哪里?你要对奶奶不要有成见;家有一老如得一宝,奶奶是我们晚辈的福星,大家怎么对她,日月可鉴,即使她有时糊涂点,也要换一种方式去安抚,要谈情,要理解包容,就像我们永远爱你包容你一样。父亲唯唯诺诺,答应道:“慢慢来!”我理解父亲慢慢来的苦涩含义,我心中充满了期待,却又无限愧疚。既期待父亲对奶奶好点,让老人安享晚年;又愧疚自己身不由己,分身乏术,没有在奶奶最需要陪同的岁月去陪同。

奶奶最后的几年,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也只有这时大家才能齐聚一堂。随着侄子的女儿出生,我家五世同堂,在村里不出其右。每次吃年饭时,要两个大桌子拼在一起,奶奶坐在中间,接受大家的敬酒与祝福。各家管钱的都给老的,小的包红包,出手阔绰,奶奶眼睛笑起来,周围的皱纹开成一朵皱菊。让人欣慰的是父亲跟奶奶互相之间有了笑容,还要求我们无论在哪里都要顾及老家的发展,家族的荣耀。有空了就回来看看奶奶。因为他清楚奶奶的身体,没几个年头。

在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奶奶,而在我的心中奶奶就是奶奶,永远鲜活般存在。她虽不完美,但绝对伟岸。我们没办法要求奶奶包括现在的父母要怎样怎样,却可以要求子女尽孝道,举善弃恶。把她放到千千万万中国劳动妇女之中,也只是沧海一粟,是那个年代的历史使然,是我家从贫穷积弱走向脱贫致富的基石。

奶奶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始终坚守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信仰与本分,兢兢业业为了这个家贡献自己的毕生。一个原生家庭的成功需要一代,二代甚至几代人传承下去,需要大家生生不息的奋斗。

我怀念我的奶奶,纪念我的奶奶!

(完)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操金元,笔名:金元。1979年出生,湖北蕲春人,温漂一族,热爱旅游,热爱文字,热爱写作。其作品《福叔的字据》《塘河船上人家》《喜为瓯柑》《我与阿长》《我与温州日报》等刊载在温州日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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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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