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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王为什么频繁祭于河?因为河是天命来处,是灵魂升天之通途

 where5 2023-05-06 发布于布基纳法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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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立柱
甲骨文中,商人祭于河的卜辞十分地多,仅日本学者岛邦男收入《殷墟卜辞综类》的就有500多条,其数量之多甚至超过对一些先公先祖的祭祀。
商王对于河的祭祀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遇有灾祸要祭告河;二是祈年求雨时常燎祭河,这一类的卜辞最多;三是遇有战争要告祭于河。对于河的祀典有报、御、往、告、析、取、燎、洒、帝(禘)、言、奏、宜、灌、祀等近20种之多,其中有些祀典是专对于先祖的祭祀,如报祭、御祭等。
河能享受到专对先公先祖的祀典,这让不少学者感到惊异,有的甚至说它是殷之高祖。至于具体何人,说法不一,或者以为实沈、曹圉,或者说是帝喾,还有推测为商侯冥的。但也有的学者不承认河是殷高祖,提出“河既有自然神的神格,又有宗庙之主的性质,与高祖有对等的地位",“卜辞中享祭之河为河伯”。
还有学者认为“殷代的土(社)、河、岳诸神起源于人们对于土地山河的崇拜,可是它们已经不是简单的、直接的自然物,而是具有某些人格化的神灵”。李孝定不承认河为殷之先公先祖,认为“河岳并当时大神,在殷人心目中由于年谷丰歉,雨旸时若,河岳概实主也,故祀典与先公比隆,河岳非既先公也”。这是说河岳自是大神,不必牵联某一先公先祖。
同是那样一些卜辞,各人研究的结果很不一样,固然与各人的思想与研究方式不同有关,同时与卜辞反映的事实之不完整性也是密切关联的。甲骨文是商王与巫师们占卜诸事而做的记录,虽有时间、地点、人名甚至事实的记载,但仍然十分地简略,类似于现代的速记,并且很多残辞。因此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只有巫师们自己才清楚。面对这样的“速记”,现代学者各人从中看出不尽相同的东西是很自然的。这其中不免猜测加推想,诚如李孝定批评河岳为先公说时所指出的:“或据形悬拟,或据音牵傅,多见其纷纭自扰耳”。
因此弄清殷人频频祭河的问题全然只顾卜辞本身是不完整的,说不明白的,虽然它是第一手资料。如能结合文献有关的记述,无疑是更为合理的研究路数。事实上文献有关于河的资料是很多的,只是人们很少注意而已。关于河的资料与本题相关的有这样几个方面值得特别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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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人盟誓、祈福、告祀祖先神灵常于河上进行。
《左传》记载最多。僖公二十四年载晋公子重耳返晋,及河与其舅氏子犯誓:“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遂投其璧于河。“白水”即河水,《国语·晋语四》即作“有如河水”。“有如河水”即明神鉴之的意思,是当时流行的誓言形式。再如文公十三年:“若背其言,所不归尔帑者,有如河!”昭公三十一年:“己所能见夫人者,有如河!”定公三年:“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如大川!”“有如河”与“有如先君”是一个意思,故也有作“有如先君”之类的,如定公六年:“有如先君!”襄公二十五年:“有如上帝!”哀公十四年:“有如陈宗!”后来汉高祖盟功臣,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也是此类。
祈福于河者亦多见于古文献。《左传》文公十二年,“秦伯以璧祈战于河”,昭公二十四年王子朝“用成周之宝珪沉于河。”杜注:“祷河求福”。《水经注》河水条说到大禹治水曾“具祷阳纡”,《淮南子·修务训》记此事:“禹之为水,以身解阳盱之河”。阳盱、阳纡一名异写,即《山海经·海内北经》“阳纡之山,河水出其中”及《穆天子传》(卷一)“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都居”的地方,在黄河之上。见出大禹治水也曾祷请于河,以求成功。
又《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楚国打败支援郑国的晋军,这就是春秋历史上有名的邲之战。楚军乘胜至河上,楚庄王“祀于河,作先君官,告成事而还”,即于河上筑先君宗宫,告知先人打败了敌人,取得霸主中原的胜利。专门筑宫于河上告事,似乎这样做最合适,最易与先君沟通。
2、古书多言“河出昆仑”,与商周王者“舞河暨岳”意思一样,即由河而至于神灵所在的高山。
河出昆仑初见于《山海经》,其他古籍也多有记述,北魏郦道元曾总结说:“余考群书,咸言河出昆仑,重源潜发,沦于蒲昌,出于海水”。《山海经·海内西经》并言昆仑是“帝之密都”,“百神之所在”,《淮南子·本经训》亦言:“神棲昆仑”。
昆仑山正是上古华夏民族的祖山、圣山、神山,神灵之都,是以升天常言去往昆仑。《汉书·礼乐志》:“神之游,过天门,车千乘,敦昆仑”。《楚辞·离骚》中屈原自述神游天庭,就是去往昆仑以河(白水)为途的。《汉书·郊祀志》载汉武帝想成仙,也于河上筑“通天台”。《诗·周颂》是周人的清庙之歌,多言由河而至岳,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般》:“堕山乔岳,允犹翕河",可以看出,周人正是通过河岳而致敬百神的。“维岳降神”,“山岳则配天”,“岳”在古代是神灵之所在,故山以岳名则可以配享于天。周人享神而致敬河岳,也说明河岳与神灵密切相关。
商人中间这种观念尤为强烈,甲骨文中“舞河暨岳”、“于河于岳”、“暨岳”、“暨河”、“燎于河”、“祭于岳”等刻辞甚多,可为证明。实际上岳也即昆仑。昆仑的另一个名字叫“阮隃”,《吕氏春秋·古乐》:“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此“阮隃”,《汉书·律历志》、《说苑·修文》、《风俗通义·声音》等皆作“昆仑”。
阮古音在疑母元部,隃在侯部,岳在疑母屋部,阮隃的合读正如岳。所不同者,昆仑为羌夏族人的读音,而岳则是汉字产生以后中原地区的音读。如此则“河出昆仑”与“舞河暨岳”、“及河乔岳”的意思就一致了,这就是通过河而致敬在山上的神灵。
3、河出图为天赐祥瑞、天命所出。此说所起甚早。《尚书·顾命》有展“河图”,时在周康王继位。又《论语·子罕》载孔子语:“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易·系辞》:“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礼记·礼运》:“河出马图”。可见先秦时期河出图的观念已传之很久。
考古发现的汉代的太乙九宫占盘,不少人指出它就是古之所谓的河图,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出土的置于龟甲腹背中间的玉片,上面刻有符号,不少学者认为它可能就是古人所谓的八卦与河图。总之今天人们已相信河出图之说决不会是杜撰,而是有着久远的历史的影子。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古所谓“圣人”即三皇五帝三代明王之类,圣人取法于河图,无异于说天命自河而出。《管子·小臣》:“昔人之受命者,龙龟假,河出图,洛出书”。河图洛书即天命之体现,是以圣人则之。
“圣人受命,瑞应先见于河”,应该说是传之久远的观念。《水经注》河水条引《命历序》曰:“尧坛于河受龙图,作《握河记》,逮虞夏商,咸亦受焉”,唐、虞、夏、商皆有筑坛于河以受天命的。商王有名曰“河亶甲”者,亶即壇(坛)之本字,名“河亶甲”,我以为应该与筑坛于河相关。《诗·商颂·玄鸟》:“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荷)”,是说景山周围皆大河,殷人于此受有天命最为合宜。周初受命于河的观念也是存在的,周原甲骨有“大出于河”(H11:24)的占辞,即是周初的人认为受命于天、命出于河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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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河为怀阴引渡之涂(途),即灵魂升天之路。《水经注》河水条引《春秋说题辞》曰:“河之为言菏也,荷精分布,怀阴引渡也”,又引《孝经援神契》:“河者,水之伯,上应天汉”,说明河在古人心目中是灵魂升天的道路,通于上天的。
前言河出昆仑,昆仑为神灵之都,正可以为证。甲骨文中的“河”字,或作负荷而涉水形,象人引渡而去,也是河为怀阴引渡之说的注脚。《大戴礼·诰志》:“天子崩,步于四川,代于四山,卒葬曰帝”,天子死了也要致辞布告名山大川,告知其灵魂将要“登假(遐)”升天。古时人死灵魂都要回到祖山、圣山,是以早期世界各民族都有自己的祖山、神山。《山海经》述山,凡有水出必述其所出之水,就是为了达于山上的需要。“两山之间必有川也,大川之上必有涂也”,古人视大川为涂,即道路,《汉书·礼乐志》载《郊祀歌》亦云:“大赤涂广,夷石为堂”,师古注:“涂,道路也,言通神之路,饰以朱丹,又甚广大,平夷密石,累以为堂”,把涂当作通神之路。古之路途之途,初作“涂”,就是从河流为神行之路而来的。《山海经·中山经》:“尸水,合天也”,郭注:“天神之所冯(凭)也”,即神灵依凭奔行之路。《释名》:“涂,度也”,涂为引渡之途,与河为怀阴引渡灵魂升天之路可谓一致。《楚辞·离骚》中,屈原每次也是渡河才得以上天的。与汉族祖源相同的土家族,其巫师有使灵魂升天的本领,称为“渡河上天”,也与此相近。
5、河可以灾人为祟。《左传》哀公六年载,楚昭王疾,卜河为祟,“大夫请祭诸郊”。昭王认为,“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漳,楚之望也。不谷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不愿郊祀河。见出昭王虽明古礼,却不愿相信卜筮之言,这从另一面也反映出河可以为祟于人,古来有之。甲骨文中经常有卜“河(上止下它)”,“贞河祟我,不我祟”,“贞河(上止下它)王,贞河弗(上止下它)王”之类,与之可谓一类。
6、古时礼河常以珪、璧,而珪、璧为礼天通神之物。
前言王子朝以宝珪请于河,秦伯以璧祈于河,晋重耳投璧于河,还有驷带用两珪质于河,等等。珪璧为礼天之重器,《周礼·春官·大宗伯》:“以苍璧礼天”,《穆天子传》(卷一)“天子受河宗璧,河宗柏夭受璧,西向沉璧于河”。周穆王西往昆仑,河宗以璧礼河致敬神明,又以神的名义命令天子:“乃至于昆仑之上。天子受命,南向再拜”。《尚书·金滕》:“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大王、王季、文王”,伪孔安国注:“璧以礼神,珪以为贽”。周公以珪璧上告三王神灵,与春秋时人致神礼河以珪璧是相一致的,珪璧正礼天通神之物,礼于河亦即礼敬神灵。
有关资料还有不少。由以上所述已可以看出,在古人心上目中河是天命所从来处,求福避祸、告事先祖、礼祀神灵、求神佑助等等能于河上进行最好,求神明鉴指河以为誓,人死灵魂升天以河为通途。河不是先祖,但可以由之而达于祖先神灵,可以祸福世人,可以显示天命。河之功伟哉!隆重祀之岂非当然?
明白以上道理,再来看甲骨文中祭于河、燎于岳之辞甚多,而且常与高祖先公并说就容易懂得了。殷是大邦,天下之共主代表天命者,而河是四渎之精、水之大者,即天下河流之宗主,殷人的神灵自然居于岳山而出自于河,其于河上祭祀祖先神灵以及其他大神,祈祷丰年,告成战事,询问祸祟等都在情理之中。河只是河,不过是祖先神灵往来、傧居之所在,《礼记、礼运》所谓“山川,所以傧神鬼也”。于此立宗祭祀,或径言“燎于河”(甲骨文中最多),一如后人之请于河;或合祭先祖于河上,如“燎于河,王亥、上甲十牛,卯十宰”,“贞其祀于河,以大示至于多后”;或者告祭高祖而径称“高祖河”,一如楚人祀先君于河上。应该说甲骨文关于河之刻辞所反映的各方面与文献所述河之意义大体是相一致的,反映了河在古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甲骨文中祭于洹水、滴水的刻辞也有,但是极少,绝不可以和祭于河的相比,这正是殷人以其天下大邦、共主的身份行祭于河的表现。所以周人欲为天下共主,也必会有“大出于河”的占辞,以及“及河乔岳”的颂歌。殷人对于河之祭礼的隆重,反过来也可以证明古人关于河图以及筑坛于河以俟天命等说法并非只是纬书家的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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