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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被吴清源的光芒所掩,却另辟蹊径终成棋坛上的“孔子”(上)

 五千风雨 2023-05-06 发布于浙江

文/青峰

在世界棋坛,我一生最钦佩的人就是木谷先生了。

——吴清源

文章引言:

在二十世纪的围棋棋坛,可谓是群星闪耀,天才辈出。一个人要在上世纪棋坛突围而出,卓然成为一代大家,是十分不容易的。

二十世纪上半叶,由于吴清源的光芒如恒星一般,普照了整个世界棋坛,以至于任何一位围棋天才,在吴的光芒之下,都显得略逊一筹。这是时代的幸运,但却是他们的不幸。

不过,偏偏有那么一位棋士,他另辟蹊径,以一己之力,成就了世界围棋史上天下第一门派,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那么,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为何在最富战斗与创造力的岁月,他选择渐离棋坛一线,转身走上了另一条更加艰难坎坷的路,最终成就了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的不朽功业的呢?

今天,笔者青峰就与头条平台围棋爱好的朋友们分享一下这位围棋史上传奇的人物——木谷实。

由于该文章有近15000多字,为方便头条的朋友们以零散的休闲时光阅读,笔者将文章分成上下两篇首发于今日头条,以飨读者朋友们。希望为朋友们带来愉快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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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人类围棋史上最成功的教育家之一,木谷实中年时期的照片

二十世纪是围棋史上一个黄金的世纪。在这100年中,天才辈出,大师巨匠亦不乏其人。他们中许多人,天生为棋而生,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围棋。

像他们这种生活在围棋黑白世界中,简单而纯粹的人,在此后并不多见。

木谷实,这是围棋史上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的一生单纯而伟大,为围棋来到这个世界,也因围棋而丰富了这个世界。

他的一生,是一首动人心弦的歌,是围棋史上一幅壮美的画,更是一泓深不可测的湖渊。

现在,让我们一起走近这位围棋史上大教育家的传奇的一生,感受木谷实这位围棋巨匠人生中的平凡与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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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一战成名,十五岁时便横扫日本棋院各路高手;

1909年元月25日,日本神户一位世代以理发为业的普通家庭,诞生了一个男婴,这个家庭的主人为孩子取名木谷实。

家庭的男主人想想自己理发的手艺后继有人了,心中很是高兴。

然而,随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男主人发现,自己这个孩子却与众不同。木谷实的父亲发现只有3岁的木谷实便对黑白围棋着迷了,对于其它,他一概提不起兴趣。

好在木谷实的父亲还比较开明,并不反对小木谷实学习围棋。

在木谷实六岁的那年,他父亲便将木谷实送往日本围棋名宿——关西围棋高手久保松胜喜代门下,学习围棋。

从此,木谷实便开始了其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围棋生涯。

其师久保松胜喜代,在日本围棋史上也是一位比较传奇的人物。

他少年时,读书成绩很是优异。从小随叔父生活的久保松,其叔父希望他走上科学技术立身的道路,对围棋棋士存在严重的偏见,认为以围棋为职业纯粹是不务正业,故对其学业管教极严。

当时的日本关西,围棋之风极其盛行。从小热衷围棋的久保松,在上课时,经常在课堂上用红蓝铅笔大量做围棋死活题,导致成绩从此一落千丈。后在其叔父的痛打严管之下,总算考上了日本关西大学。

但是,久保松“贼心不死”,整天沉迷于围棋,对大学的学业功课提不取任何兴趣。

1911年,17岁的久保松干脆从关西大学退学了,专心投身于围棋,并拜在当时日本围棋第一人——本因坊名人秀哉的门下。

木谷实拜师于久保松时,此时的久保松是围棋职业四段,在日本棋坛已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久保松是围棋史上一位善于发现人才的伯乐,先后发现并启蒙了如前田陈尔、桥本宇太郎、木谷实等日后纵横日本棋坛的杰出弟子。

在启蒙恩师久保松的严格熏陶下,天赋棋才的木谷实,很快便在棋坛上显露峥嵘。

1924年,年仅15岁的木谷实正式成为日本棋院职业初段棋手。

不久,因为不满日本棋院的众多陋习与陈腐规章,以雁金准一、高部道平、加藤信、小野田千代郎以及木谷实当时的第二位恩师铃木为次郎等五位为首的棋手,宣布脱离日本棋院,并创立新的棋院——棋正社。

雁金准一这一离经叛道的行为,在当时围棋等级制度森严、尊卑有序的日本,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日本棋界一片哗然。

日本棋院对其创立的棋正社不予承认,并勒令其限期取缔。

然而,雁金准一等人不为所动。面对各方面的压力,为了棋正社的生存,1926年,在争取到日本最大的报刊媒体《读卖新闻》的支持后,雁金准一正式向日本棋院发起挑战,把“战书”送到日本棋院。计划以实力向社会表明:棋正社的成立与存在是合情合法的,棋正社的棋手们有信心与实力迎战日本棋院。

为了维护日本院棋的权威与声望,日本院棋不能不接受棋正社发出的挑战。

由于日本国内媒体对日本棋院的种种陋习与傲慢一向不满。于是推波助澜,大势报导宣传这次挑战赛。其一是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其二是借这么一次公开的挑战赛,吸引读者,以便报刊大卖特卖,扩大报刊的影响力。

谁料,在整个比赛中,隶属于日本棋院的木谷实四段,如有神助,一口气将雁金准一八段、小野田五段、高部道平六段三位棋士,每人接连打败了三次,仅凭一己之力就结束了这场雁金准一等人自创棋院导致的挑战对抗赛。

这一辉煌的战绩,震惊了整个日本围棋界。

值得一提的是,在木谷实连胜十场的比赛中,有一场是迎战时为棋正社棋士、自己启蒙恩师久保松胜喜代五段。

在与其启蒙恩师久保松的对局中,木谷实回忆起自己6岁投入师门的诸多往事。恩师久保松对他的培育与授业之恩历历在目。木谷实心中有过波动,但是为了棋道与艺术,木谷实不得不暂时抛却心中一切杂念,以佛挡杀佛的棋士执念将自己启蒙恩师久保松也斩于马下。

胜了与启蒙恩师的对局后,年少的木谷实起身,对一言不发的久保松深深地鞠了三躬,以示不忘师恩。

好在久保松心胸豁达,短暂的不快后,对自己昔日的弟子的棋艺精进如斯仍充满了欣慰。直到1941年,久保松因病英年早逝,木谷实与启蒙恩师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师徒关系。

木谷实因为此战十连胜,一时名满日本四岛,成为围棋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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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围棋天才吴清源的到来,木谷实从此遇上了自己一生中最强劲的对手,昭和围棋的大幕,自此徐徐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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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吴清源与木谷实

1928年10月23日,一位中国围其天才少年吴清源经濑越宪作先生呕心泣血的努力,来到了日本。

由于这位时年年仅14岁的中国围棋少年,经历太过传奇,在未到日本之前,经日本著名围棋教育家濑越先生的传播与宣扬,早己声动东瀛。

少年吴清源与母亲及大哥吴浣一行三人,一抵达日本神户港,日本围棋巨匠、一代教育大家濑越先生便亲率门下一众弟子早早等候在神户港,迎接这位来自东方大国的围棋少年天才。

日本的《棋道》杂志则是隆重发表《欢迎少年吴清源》一文,来欢迎这位棋坛的异国天才少年。其文曰:

“人们早已竞相传说的这位少年的非凡天分,已经得到证实。现在,他就要加入我们日本的棋院。”

日本棋界与媒体这么大的阵势,自然引起了青年木谷实对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中国少年的高度关注。

1929年,代表日本与中国的两位围棋天才,在由日本《时事新报》主办的围棋擂台赛上,两人终于第一次相遇。

这一年,木谷实20岁,围棋职业四段。吴清源15岁,围棋职业三段。

对于木谷实的围棋实力与大名,吴清源早有耳闻,并专门针对其对弈的棋谱加以研究过。

为了对付木谷实,吴清源专门做了部署,想好了对策,决定用“模仿棋”来应对木谷实。

为此,对局一开始,吴清源将第一手下在了“天元”,之后就模仿木谷实的白棋来下。

由于此时日本围棋规则,执黑先行的一方并不需要贴目。这样一来,执白棋的一方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木谷实虽然对模仿棋也并不陌生,但是第一次在实战中,见对手吴清源如此行棋,仍然是非常吃惊,以致不断反复长考。而对面的吴清源几乎不用思考,只是跟着木谷实模仿落子,几乎不用费时间,显得十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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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吴清源执黑先行,与木谷实开局时前九手围棋模仿棋棋谱

面对此种局面,木谷实不堪忍受,几度离席与《时事新报》委派来报导的记者三谷水平商量,木谷实抱怨道:

“要是清源君一直这样下模仿棋的话,我就没法下了。”

三谷水平看着一脸不平的木谷实回答并安慰他道:

“吴这样下棋并没有违反规则,我无法让其停止模仿。”

好不容易在记者三谷水平安抚下,心情平静后的木谷实才重新回到对局棋盘,继续开始比赛。

结果,吴清源一直模仿到第62手,认为棋盘空间渐渐变小了,从第63手起,才开始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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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吴清源与木谷实对局时的模仿棋棋谱

此时的棋局,仍然两分,谁也没有十分明显的优势。

然而,到了中盘时,吴清源出现了小的失误,木谷实下出了第124手的妙手。弈至局终,木谷实以三目赢得了与吴清源的首次交锋。

对局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回家的末班电车已经收班了。于是,两位棋手只好在棋院里住下。

没想到的是,两位刚刚在棋盘上杀得难分难解的棋士,交谈之下却一见如故,彼此很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聊围棋一直聊到天亮。

从此,两位围棋天才开始了长达近半个世纪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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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青年时代的木谷实(站立者)与吴清源

然而,友谊之外,围棋竞技的世界是残酷而又现实的。吴清源很快成了木谷实一生的“苦手”,并从此笼照在吴清源的万丈光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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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因坊秀哉名人的隐退,木谷实与吴清源的首次十番棋大战,木谷实在对弈中一度喷血晕倒;

在吴清源去日本的头四年中,木谷实与吴清源的对局中,赢多输少,一度占尽优势与上风。

直到一件的事的发生,才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导致了木谷实这位同样是天才棋手的职业生涯中充满了悲情色彩。

1938年,日本本因坊秀哉名人宣告引退,此时的秀哉是当时世界棋坛唯一的一位职业九段。

他这个“唯一”与当时日本的棋界传统规则有关。因为在当时的日本,只允许有一位九段棋手的存在,其他棋手最高段位只能是职业八段、七段,而且即使八段、七段的名额也少得极其可怜,包括吴清源恩师濑越宪作在内,不超过十人。

这样一来,本因坊的“名人”头衔,在日本国内及世界棋坛地位可想而知。

中国当时围棋界的第一人顾水如先生,因其职业四段是由秀哉名人亲自授予,其引为一生的荣耀,并因此受到中国民国时代与后来新中国初期围棋界的广泛尊重。

此时的秀哉名人,宣告引退,并提出将传承了四百多年的“本因坊”头衔转让给日本棋院,从此告别棋坛,退引江湖。

由于木谷实在日本国内围棋赛事与“大手合”(注:即相当于现在各国围棋升段赛)上表现十分出色,取得十八连胜的成绩,令棋坛震惊。

于是,秀哉名人的“引退战”指名由在在预选赛中胜出的木谷实七段与之对弈,若赢下秀哉名人,那么木谷实将成为日本围棋第一人。

此时的吴清源,因为生病在住院疗养,无缘参加预选赛,自然没有了这次机会。

由于本因坊名人之位在日本棋坛拥有崇高的地位,加之这将是年届64岁的秀哉名人职业围棋人生的最后一局棋,一时在日本万众嘱目,成为整个日本民众关注的焦点。

在日本国内著名媒体——东京的《日日新闻》、大阪的《每日新闻》以及一向热心围棋事业的《时事新报》等一众媒体报刊,大势报道与宣染之下,这一比赛还未举办,便吊足了日本国内民众的胃口,争相盼望这一棋坛盛事早日到来。

1938年6月26日,这一场围棋史上著名的“引退棋”名局,正式在日本东京落子。

执黑的木谷实七段以接受让先的方式开始了与秀哉名人惊心动魄的“世纪名局”。

此次对局,其阵容之豪华“奢侈”堪称空前绝后。双方用时之长与对局时间之久,也是围棋史上三甲之列。

整个比赛,旷日持久,从该年的6月26日开始,到同年的12月4日下午2时42分黑方弈至第237手才结束终局。黑方木谷实共用时34小时19分,白方秀哉名人用时19小时57分。

对局中,每天的棋谱,由时为职业六段的围棋天才吴清源担任解说,由后来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当时在日本已非常著名的作家川端康成现场观战后,撰写观战记。每局比赛都由《东京日日新闻》独家全程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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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吴清源与木谷实的“镰仓十番棋赛”,中间观战者为文学家川端康成

这种对弈双方棋手、报道解说、观战撰文全都是围棋史上、文学史上大师级的人物全程参与的对弈名局,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后来再也没见到过。

这局围棋史上的名局,后来对围棋史与世界文学史都具有重要的意义,而且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其一是,该局棋将过去以往对局中上手一方的特权“打挂”权取消了,改为更加公平、公正、平等合理的“封棋制”。这一变革,看似不大,实则是对围棋传统的一次大胆改变与革新。

在过去,对弈的双方,上手(注:即段位高的棋手)有权视棋局进行的情况,随时提出停止,暂时中断,待回家研究一日、一周、甚至一月半月后再回到棋盘继续开始对弈。这样,对下手(注:即段位低的一方)的一方极其不利,也不公平。

秀哉名人此前,便是采用这个特权多次“打挂”,回到家中后,再与门下弟子集体研究,得出最佳下一手。因此,在与吴清源所下的“世纪第一名局”中涉险胜了年时19岁的吴清源。

而“封棋制”则限制了上手的特权。在对局中,上手若提出当天暂停休息,那么提出封棋时,轮到要行棋的一方,必须到要走的那步棋,记录在一张围棋空表上,并当场在裁判的见证下密封好后,在封口信封的骑缝处双方签名或盖章后,交由裁判团放在公认保密的地方,等到次日或下一次继续开始对局时再开启,将这步填在围棋空表上的这一手棋放在对局的棋盘上。

这一制度的改革,使对弈的双方在回家后私下研究棋局的下一步或者作弊来个什么“集体研究”变得十分困难,甚至不可能了。

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围棋对弈双方的公平性。

其二是,文学家川端康成作为这一盘棋的见证人与观战记者,在此棋赛结来后的13年,即1951年以此次比赛为原型,用3时间创作完成了一部以围棋为题材的著名文学纪实性小说《名人》。

后来,此书成为川端康成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大奖的主要作品之一。

《名人》作为文学小说,填补了世界棋史上以围棋为题材的文学小说的空白,这在围棋史与文学史上有着双重的价值。

在与秀哉名人的“引退之战”中,木谷实最终以5目的优势完胜秀哉名人。

自此,木谷实成为了日本棋坛名义上的“第一人”。

但是,此时作为日本棋坛与木谷实齐名的围棋绝代双骄吴清源,其围棋战绩也同样十分傲人。

哪么,谁才是围棋天下第一呢?木谷实这个围棋“第一人”是否实至名归呢?

整个世界围棋爱好者与日本“吃瓜”的民众都在好奇,期待揭开这个谜底。

日本《读卖新闻》显然从这一事件中嗅到了无限商机。为了扩大报刊的影响力与发行量,于是牵头,决心来一次围棋棋坛的“华山论剑”:让木谷实与吴清源这一对棋坛上的绝代双骄以升降十番棋一决雌雄,分出个高低。

1939年9月28日,木谷实与吴清源的围棋升级十番棋对决在日本东京神奈川县、镰仓建长寺拉开帷幕,史称“镰仓十番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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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如今的日本建长寺,1939年吴清源与木谷实的“镰仓十番棋”就在在这里拉开帷幕的

此前,木谷实与吴清源交手过多次,互有胜负,总的来说,木谷实的战绩还稍好一些。

围棋“十番棋”对决,向来被视为棋手之间的“鬼门关”,其残酷性非三言两语可道尽。它被喻为棋手“悬崖上的白刃格斗”,输者往往要降格或者降级,对局的双方赌上的是今后的生活、名誉地位、甚至性命。

“十番棋赛”给降格或者降级的棋手带来的精神打击与心灵催残,是无比巨大的。它很难短期恢复,往往需要多年岁月的抚平,或是需要在日后的岁月中,用多项胜利方可“填坑”,一洗前耻。

木谷实与吴清源二人别无选择,除了勇敢地去面对,他们都没有了退路。

木谷实若输掉十番棋对抗赛,他将从此与日本围棋第一人的机会无缘。吴清源若输掉,则他将面临不得不提前回到中国,日本国内棋坛再也找不到他的立足之地。

双方的压力之大,可以想见。

木谷实与吴清源的“镰仓十番棋”一开始便充满了悲情戏剧色彩。

第一局比赛中,木谷实便不断陷入长考,由于压力过大,鼻血一时喷涌而出,晕倒在对局席上。而坐在棋局对面的吴清源,全神贯注于复杂的棋局计算之中,竟然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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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吴清源与木谷实的“镰仓十番棋”的第一局

第一局比赛进行了三天,才分出胜负。

其惨烈程度,笔者在此引用一段当年观战记者三堀将留下的文字描述,以便让头条的读者朋友们自我感受对局双方拚尽全力后,惊心动魄的氛围:

在这第一战的最后一天,月黑风高,邪气逼人,悲壮凄惨的一幕就此展开。

下出黑157手后,木谷七段鼻血涌出。我从未看过如此悲壮的棋局。隔扇和玻璃窗立刻被打开,冰冷的夜风从山上灌入,寒彻建长寺禅房的每一角落。

走廊上,比赛用时已经所剩无几的木谷七段闷闷地躺在地上。他一边用毛巾冷敷额头,一边挣扎着喊道:“对方思考的时候我也要去看看!”

于是勉强起身坐到棋盘前,但又实在支持不住,只能叹道:“不行。”再度回走廊躺倒。

昏暗而嘈杂的走廊上人来人往,远处山上的古杉,漆黑而寂静。

房间中央,明亮的电灯下,吴七段神情严峻地长考,不顾周围的纷扰。不,他或许根本没有听到周围的纷扰。三十分钟过去了,他的姿势依旧不变。

忽然,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双眼向上望,心魂却倾注于盘面。此前吴清源一言未发。第157手后,他对人们前后走动、拿水拿药的骚动毫无反应,三十分钟内只是长考。真是一心不乱。

第一局棋,经过三天的拚杀,最终以吴清源执白二目获胜。

在随后的五局中,木谷实仅仅胜了一局,因1胜5负的战况,被吴清源打到了降级的“先相先”手合。

在随后的四局中,吴清源心中赢棋的执念已有所淡化,木谷实取得了3胜1负的战绩。但是,木谷实被打至“先相先”的结局却早已定格,没法改变了。

这次木吴“镰仓十番棋”成为了二个围棋职业生涯的分水岭。

此后,时年30岁的木谷实渐渐地退出了一线棋手的行业,而吴清源则是一飞冲天,在此后长达15年的擂争十番棋中,将日本当世一流高手全部打至了或降级或降格,成就了世界围棋史上不可复制的“神话”。

吴清源因此项前无古人的战绩,成为日本昭和时代棋坛公认的“昭和棋圣”,获得了“人类历史上围棋最强者”的美誉。

然而,命运之神总不会对一个人关闭上全部大门。一扇大门被关上后,自然有一扇窗会为你悄悄开启。这需要我们去等待、发现、并紧紧地抓住它。

在日本围棋第一人的征战上,木谷实留下了无比悲情的一页。

但是,他却另辟蹊径,在另一个领域获得了空前绝后的成功,把自己的名字牢牢地嵌刻在了世界围棋的历史上,至今仍然熠熠生辉,光照人类围棋史册。

木谷道场成立,一心专注于围棋教育事业。踏遍日本列岛,只为求得英才而育之;

木谷实一生最辉煌的成就与最动人的诗篇,并不是在围棋的赛场上,而是在围棋教育上。

日本二十世纪下半叶,在所有超一流棋手中,绝大部分都出自木谷实门下。如“美学棋士”大竹英雄九段、“人间电脑”石田芳夫九段、“天煞星”加藤正夫九段、“围棋宇宙流开创者”武宫正树九段、“围棋棋坛的尺子”小林光一九段、“七番棋魔鬼”赵治勋九段、“棋坛谦谦君子”小林觉九段等后来日本围棋界的超一流棋手,无不出自木谷实门下。

1937年,时年28岁的木谷实把家从东京搬到了平冢市桃浜町,开设了个人围棋道场,这便是后来名满天下、青史留名的围棋“木谷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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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日本 神奈川县平冢市木谷实道场历史图片

木谷道场存在的时间与所取得的成就,可以说是人类围棋史上的一个巨大的奇迹,后世很难超越,亦无法复制。

木谷实,还在青年的时候,便萌生了培育围棋人才的心愿。

1933年,木谷实才24岁时,他便收了自己的第一位内弟子武久势士。

对于一位自己才24岁的年轻职业棋手,便开始收受弟子,这在当时日本围棋界很不被看好的事,也容易遭受外来的质疑与责问,甚至排斥与讥讽。

但是,一心想把围棋之道发扬光大的木谷实,并不在乎外人的眼光,还是毅然决然地把时年16岁的武久势士收为了弟子。

纵观这个世界,成功的人生,往往都是在质疑声中起步,并一步步发展壮大。在时间与成就的迭加累积之下,最后,你会惊讶地发现,你自己就成了主流。

木谷实正是这样一位一旦认定的事,就一直坚持到底的人。幸运的是,他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并成为后世的楷模。

进入中年后的木谷实,开始把大量的精力用来培养弟子。

为了找到有棋才天赋的孩子学习围棋,他不惜亲自遍访日本各道各州以及大大小小的岛屿。一旦听闻某个地方有某个孩童棋才不错,他总要亲自前去实地探访并初步测试。如果认为可以培养,他会说服孩子的家长,将其直接带回到平冢市“木谷道场”。

就这样,还是孩童时的大竹英雄、加藤正夫、石田芳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小林觉等人都被木谷实带到了平冢市,成为了他的内弟子。

木谷实作为一位棋士,本来并不富裕。一下子家中来了这么多的孩子,要管吃管住管教育,其经济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最多的时候,他家同时住了26位弟子,加之自己7个孩子,连同木谷实与美春夫人二人,这“木谷道场”要同时生活35人。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靠木谷先生比赛中获得的奖金,显然捉襟见肘。

为了保证这一群孩子的营养发育,木谷实除了接受社会杯水车薪似的一点捐助外,他与夫人美春将道场前后的几百坪空地(注:约1000平方米)亲自开垦出来,种上合适的粮作物与蔬菜,用以维持木谷道场的正常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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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木谷实夫妇与道场弟子们休闲娱乐的一刻

木谷实的夫人柴野美春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性,如果没有她的无私无我的付出,木谷道场很难长久维持下去。

因为,木谷实为了找寻学生,大多数时间不在家,不是在出行找人的路上,就是带人在回来的路上。

木谷实不在家的日子很多,这时道场中的弟子们的一切吃穿住还有教育都得靠其夫人柴野美春。

其夫人柴野美春夫人在少女时代是当地一位大美女,她比木谷实小一岁。

1929年,时年20岁的木谷实到本州岛长野县信州拜访坂口常次郎五段,初次见到19岁的柴野美春,木谷实对这位略显羞涩腼腆的少女一见钟情。

木谷实一生做任何事件都十分专注专一,对待爱情,他也是这样。

见到柴野美春后,木谷实便再也忘不了她,时时想念。他从朋友板口常次郎那儿获悉柴野美春的家乡地址后,决心前去求婚。

次年的一月初,整个长野县银妆素裹,厚厚的积雪铺满了整个大地。木谷实无法排遣对柴野美春的思念,决定独自前往信州地狱谷温泉美春一家人经营的后乐馆,正式向她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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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日本长野县信州地狱谷温泉,木谷实夫人柴野美春的家乡

踏着厚厚的积雪,治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行进了很久,木谷实才来到地狱谷温泉后乐馆。

木谷实到时,柴野美春正在清理门前的积雪。突然看到木谷君出现在她家门前,看着这位脸上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年轻人,在望着自己甜蜜的微笑,柴野美春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时手足无措,脸上泛起羞涩的云霞。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招呼道:

“木谷君,快请进屋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然而,木谷的求婚并不顺利,由于柴野美春的祖母并不看好一位棋手的未来,担心美春嫁给木谷实后,生活会很艰辛,所以极力反对阻绕。

好在柴野美春并不在乎这些,十分欣赏木谷的才华,坚定要嫁给他。

经过一些曲折,二人终于在1931年10月10月终于走到了一起,结为了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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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木谷实与柴野美春结婚初期的留影

从此,这位纯洁善良、心灵美丽的姑娘,因后来木谷道场的不朽伟业,在世界围棋史上也留下了自己的芳名,让世界围棋爱好者也记住了这位平凡而又伟大的女性。

木谷道场与其说是道场,其实就是一个以木谷实和美春夫人为中心的大家庭。

木谷道场在美春夫人的打理下,几乎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农庄。木谷实夫妇带着众多弟子,不仅在院子里开垦耕地种菜种瓜,还养起了一群山羊。

道场离海滩很近,每逢棋赛的空闲,美春夫人便为他们准备好各种各样的捕鱼工具。木谷实则叫上几个弟子,拿着钓具、渔网,踩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向着附近的河沟武浅水滩奔去。

每当此时,美春夫人一边招呼,一边叮嘱道:

“木谷君,注意安全,别带孩子们去深水滩!”

望着木谷实带着弟子兴高彩烈远去的身影,美春夫人脸上总是漾溢着一位女主人特有的幸福而迷人的微笑。

随着木谷道场的声名远播,日本各地有围棋天赋的孩子从四面八方来到了这里。

美春夫人对每一个孩子都是那么的慈爱温暖,从没有责备或训斥过任何一位来此学棋的孩子。

直到美春夫人离世后多年,这些后来功成名就的孩子们,只要回忆起师母美春夫人,总是充满了深情,眼睛中不时泪光闪烁。

我想,如果一个人不是发自内心真挚地去爱着这群孩子,像美春夫人这样几十年如一日,有谁能够做到呢?

这样动人的场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是围棋史上让人无限回味的画卷,是后人无法复制的世外桃源。

这一群孩子中,后来走出了24位围棋职业九段棋手,4位八段棋手,5位七段棋手,3位六段棋手,8位5段或5段以下职业棋手。再传弟子中又有32人成为职业棋手。

可以说,木谷实门下弟子支撑了二十世纪下半叶世界围棋的半壁江山。整个二十世纪,世界棋坛超一手棋手中,有一半出自木谷实的门下。

木谷实的教育方式有何特别之处呢?他又是如何培养训练这些弟子的呢?

有兴趣的读者朋友们,请继续阅读此文下篇。(上篇完)

文章写作部分参考书目:

1、《大师对决:吴清源与木谷实》,作者马诤,人民体育出版社,2014年版;

2、《日本近代围棋碰撞》,作者刘乾胜等人编著,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版;

3、《日本近代围棋崛起风云录》,作者陈明川,2018年版;

4、《吴清源回忆录》,作者吴清源,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版;

5、《名人》,作者川端康成,上海书店出版社,2023年版;

6、《日本围棋史话》,作者沙济琯,文物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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