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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思:特里·伊格尔顿|瑟伦·克尔凯郭尔——绝对的反讽(上)

 置身于宁静 2023-05-07 发布于浙江
(黄莎莉试读2021. 1.13)
瑟伦·克尔凯郭尔是一位讽刺家,滑稽大师。也是具有怀疑精神的改革者和一切总体论的敌人,在某种意义上。...在一个既非存在主义亦非传播福音的新教独预文坛风骚的时代,回顾一下这位孤僻的怪才还是有意义的;他扰攘人心的力量竟未因时尚的推移嬗变而见丝毫衰减,实在有点出人意料。[1]

克尔凯郭尔众多的怪癖之一—是他对于美学的奇特态度、在从康德到哈贝马斯的主要哲学家当中,他是少数几个拒绝赋予美学以任何超然的价值与特殊地位的人之一。...美学的存在是空泛、抽象、直接的,是一个先于现实或历史的生命世界,主体在其间的活动本身还只是处于混沌状态。...克尔凯郭尔在其《日记》中认为,对世界的评判不是道德的,而是美学的,“任何具有力量,具有狡猾和自私性质的事物”都可以受到崇拜。[3]中产阶级社会极像小孩玩耍的偏心轮玩具,不断地旋转,却永远成不了中心。

因此,虽然美学的诸种表现形式之一是黑格尔的“坏的”的直接性(“bad”immediacy);但矛盾的是,美学也是一种黑格尔式的“坏的”无限性,一种无休止地自我反思的无限性。...近于伦理规范的社会秩序一直在向确定的主体的方向发展,而苏格拉底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讽刺,是对这种社会秩序的强烈否定。...在《致命的疾病》中,失望的主体随心所欲地塑造自我的形象,浮躁地重新熔铸了自身特定的全部生命,从而决定了自己乖谬的模样。这类审美的经验主义(“犹如一首东方诗歌般地迷人”——克尔凯郭尔认为),是一种随时以魔法从虚无中召唤自我的东西,它能轻易地卸掉历史的重负,摆脱自我的沉重负担。...美学作为人的多重力量的自由发展,所基于的是一种狂暴无聊的自我意愿。

因此,“直接的”和“反思的”审美学(“immediate”and“reflective”aestheticism)从相反的方向消解了主体的中心,或使主体转向外部现实,或使其毫无益处地陷入自身令人眩晕的玄奥之中。...顽冥不化的自我作为一种必然性与可能性令人疑惑的混合体,发现自身内部的这两个范畴都在互相逞强斗胜:欲改变自我恰如想坚持自我一样,都只能导致精神上的绝灭,而摒弃必然性也正如否定可能性那样是一场灾难。

如果说,反讽是一种以审美为包装的玩笑,即以谬妄的线条或解构性的点(其中自我与世界原本就是分离的)所构成的玩笑,那么,它就可以说是在美学与伦理学之间所设立的一道门槛。...在此意义上,《反讽的概念》中的苏格拉底是一个具有阈限意义的人物,他摇摆于确定的主体的边缘而尚未自主地作出抉择,即把自我作为既定达到的目标。...以此观之,反讽是对幽默和喜剧的扬弃;幽默与喜剧在揭露社会的伪善之时不同于苏格拉底式的否定,而表现出较深沉的肯定意味。

...恐惧乃是自我与其自身的空虚的际会(encounter),或者说,尤其是我们对那种使人不安的空虚(neant)的反应,这种空虚甚至经常缠绕着缺乏自我意识的最纯真的感性心灵。...在美学明显的自我忽视之中,精神仿佛已瞥见了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用黑格尔的话来说,直观世界的消泯就好像是这个世界内的一场内在意志的运动。美学范畴的丰富成果并不能掩盖它昭示着危机的缺陷——确切地说,缺乏一些特殊东西的美学领域又怎么能说是充实完满的呢;当然,这种不足未必应当由它单纯的存在来负责。...

 “罪孽(sin)以其自身为先决条件”,克尔凯郭尔写道,其意思或许是罪孽的根源在于某种完全意料不到的一念之差。罪孽是无缘无由的,它隐伏在矛盾的征象之下。...我们大家都像亚当一样,将罪孽带入这个世界;太初之谓并非纯真,而是犯罪的结构可能性,罪孽已经犯下并将不断发生,恐惧就是对它的一种痛苦的意识。...自我之无(nothingness)对主体既诱惑又排斥,可说是将恐惧与诱惑融入了崇高。...恐惧是种“莫名其妙的虚无”,遮翳了所有的声色犬马之乐,蕴藏着精神最细微、最纯粹的否定轨迹,因此,纯真而又难以捉摸的女性便成了一个与恐惧相吻合的意象:

从人的角度而言,一个青春洋溢的女性纯净、祥和、令人愉悦,既是人间万象当中最美丽可爱的尤物,又是令人绝望的。女性虽然的确令人快乐,但快乐却并非是精神的本质特征,在快乐的幽深隐秘的内核中,也盘踞着令人焦虑而绝望的恐惧……全部的直观世界尽管有其祥和与宁静的一面,却也仍是恐惧,而大体上说,这是对虚无的恐惧……[14]

...因此,克尔凯郭尔认为审美与病态是难舍难分的,即使这种病态是一种向伦理领域转型的必要先兆。《恐惧的概念》指出,感觉本身虽无罪孽,但却没有什么不带有罪孽的男女之性。...由是观之,罪孽是原初性的东西——它不是作为某种超验的源泉,让人类堕落后的历史从中流泻而出,而是应看成那种强调我们历史存在的自由与殊异的永存状态。

与美学的这种多形态的不确定性形成对照,克尔凯郭尔的伦理范畴意味着对立、确定和强烈的偏执一隅的信念。...因此,它自身是作为一个确定的、暂时一致的主体,即涵括了这一术语全部意义的“富有张力”的主体而产生的。...总之,伦理学的自我确定甘冒变动不居的危险,毅然决然地与美学存在的惰性决裂,它以一种满怀热情的关注为标志,既摒弃美学的平淡无奇,同样也反对无益的玄思。(幽默,克尔凯郭尔认为是与“客观”思维互不相容的,是一种更富于成果的超然形式。)伦理道德意义的生活要求对存在持有无限的兴趣——“存在”对克尔凯郭尔而言,与其说它意味着某种基本思想(donnee),毋宁说是一项任务,是某种获取的东西而不是接受的东西。在美学和理论上的不偏不倚永远不会达于善与真的通途;只有一种不宽容的党派偏见才有希望做到这一点。...克尔凯郭尔曾轻蔑地把黑格尔称为“那位学究”(that don),因为黑格尔在其庞大的体系中刻意地追求面面俱到地把握现实。

至于在美学的直接性范畴中,主体与客体的区分是完全可能的,存在的这种对位可说牵涉到了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的相互关系。...他在《总结性的非科学之跋》中写道:“黑格尔的哲学,在外在即内在、内在即外在的命题上达于顶点,黑格尔实际上就此封了笔。当然这主要的是一个美学形而上学的原则,幸而黑格尔的哲学终结于此,否则它就会最终自欺欺人地将所有的事物(包括伦理学与宗教),不加区别地混用于美学/形而上学。”...克尔凯郭尔在其《日记》中谈道:“让我们且搁下美学不谈,伦理学就宛若一个幸福的乐园。”[18] 尽管威尔海姆把伦理学抬高,置于美学之上,但是他的伦理学却正是仿照它所试图超越的美学概念的模式的。对他来说,伦理学的品性是极其美妙的,是一种自身就似乎包含了其目的性的工艺品那样的绝对之物。...

宗教的信仰会搅乱伦理学有条不紊的调节,颠覆自满自律的自我,只赞许任何纯粹的社会公德。...像威尔海姆这样的伦理学家,其宗教只是一种普遍性的支架,是总体论中理性话语的组成部分,克尔凯郭尔认为它注定要撞沉在信仰的礁石上。...与黑格尔的观点不同,克尔凯郭尔认为上帝是不可测知的他者,因此一个人终会羽化登天的说法纯系无稽之谈。...由于上帝终究不是存在于瞬时之内的,因此历史更多地表现为一系列自发的、偶然的事件,难以构成某种理性的、进化的整体。...信仰这门“学问”因此是一种对立中的统一,如同主体无条件地将自身维系于一种它所认定的客观现实那样,内中充满着或然性。

据此,信仰与外部世界也构成了一种类似的不稳定联系。...克尔凯郭尔认为,信仰不仅必须抓住永恒,同时也应该在放弃有限之后又紧紧地抓住它不放:“以无限(the infinite)不容置疑的辩证法来过人的日常生活,但又要活得下去:这既是生活的艺术,又是生活的难处。”...信仰是时机(Kairos)而不是习俗,是恐惧与颤栗而不是文化上的意识形态。它极端鄙弃社会进化的逻辑,它间接、迂回而又富于启示意味地穿透了时间,以至于克尔凯郭尔和瓦尔特,本杰明两人都认为,每一个瞬间都是弥赛亚可能进入的窄门。[25]

这种信仰由于其偏激的利己主义,对于资产阶级伦理学范畴的自主性自我并无多大的慰藉。...克尔凯郭尔认为自我是自由与必然、精神与感性、无限与有限的统一;不过这些矛盾关系却不能视为某些理性化的辩证法模式。在信仰这一重大问题上,起作用的是自由与必然之间某种令人怀疑的、不确定的联系,主体完全依赖于这种它所选择并努力调适的联系。...克尔凯郭尔在其《总结性的非科学之跋》中写道:正是矛盾消弥了本体,而不是本体消除了矛盾的根源。(未完,待续。。。)(本文选自特里·伊格尔顿著《美学意识形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王杰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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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意识形态》[英]特里·伊格尔顿著,

王杰、付德根、麦永雄译,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仅供参考,部分文字删减,阅读全文请查阅原刊。侵删!
匈牙利进行曲 (Ungarische Tän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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