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钉子风影 60年代，村里人炳栓兄介绍二哥给铜川一家单位做木工活。单位负责人认为这笔钱让二哥挣了，二哥却不谢他，让二哥给他家做几个小凳子，二哥也没做。就说二哥干完活，把剩下半寸长的小洋钉子，顺手抓走了。往严重地说，这就是偷。负责人还假惺惺的说：一把小钉子，剩下来对单位也没用，如果给他说一声，可以拿走，只是这种做法不对。炳栓兄也说：瞒着领导私自拿走，让领导没落下人情，领导很不满意。 道听途说，十里路上没真言。事情传到村里，善于搬弄是非的长舌好事者，借钉子捕风捉影，节外生枝，增加情节，渲染气氛，说二哥偷单位钉子，引起轩然大波，闹得沸沸扬扬，说啥话的都有。 母亲听后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仍然坚定地说：“偷就偷了，就两把钉子，大单位也太小气了”。面对村里个别人恶意攻击，母亲笑嘻嘻地说：“养儿莫笑做贼的，养女莫笑嫁人的。谁也不要夸大海口，自己的儿女就一定能走端行正，脚不倒鞋不歪。人都可能有失手、失足、失口、失言、失信、马失前蹄的闪失”。 其实母亲心里当然很难过—— 为一把钉子， 坏一世名声。 惹满城风雨， 受满腹委屈。 得半碗腥汤， 沾半身膻气。 占一堆青草， 失一群牛羊。 在别人看来，母亲这是袒护儿子，典型的护犊子。高尔基说：“母亲都爱儿子，如果是溺爱，那是连母鸡都能做到的”。欧洲一位动物学家说：“袋鼠爱它的宝乖乖，怎么爱？装在袋里不离怀。青蛙爱它的宝乖乖，怎么爱？丢在河里不理睬。老虎爱它的宝乖乖，怎么爱？叼在嘴里，面对石头，使劲摔。狐狸爱它的宝乖乖，怎么爱？赶出家门，赶进山林，永远不许回家来”。——这四句话告诉人们，普天之下，为人之母，都爱自己的孩子，都有望子成龙的心愿，但爱护教育的方式方法往往不尽相同，有些甚至大相径庭。但是，最重要的一点，都是以爱心奠基做铺垫，既要保护要疼爱，又要锤炼打造她们面对残酷生活环境的生存能力。——做母亲难啊！ 面对我二哥，母亲冷静地说：“你长短把自家当个事，把名声当个事。伯父常说： 出门三步远， 另是一层天。 瓜田不弯腰， 李下不正冠。 没事心不空， 有事心不乱。 谋事不空想， 做事不空谈。 无事不惹事， 有事不怕事。 不该说的话不说， 不该管的事不管。 踏实念好自家经， 别人有烦少添言。 心里有怨不发泄， 脚下有钱不要捡。 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要拿，不要动，看都不要看！ 单位剩下钉子，领导可能有想法，可能想拿回家，可能想送人，他没想到你比他手更快。有些坏名声来时，防都防不住，避都避不开，躲都躲不过，你却大而化之，偏偏向是非窟窿里钻”。 当然，母亲给二哥说这话时，村里人谁也不在场。所以，母亲并不是溺爱，她就是苏俄文学家屠格涅夫笔下的老《麻雀》，当她的孩子在疯狂的猎狗面前遭受人身攻击，心灵伤害时，她会不顾一切豁出命去保护儿子。 她也多么希望儿子能够在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的人生道路上，大事小事，都能顺心顺意，顺情顺理，顺风顺势，顺波顺水，一帆风顺地顺顺当当啊！ 斯大林的母亲问：“儿子，人家说你当大官了，是多大的官”？ 大林说：“你知道沙皇吗”？ 母亲说：“知道”。 林说：“差不多就那么大”。 斯大林又问母亲：“我小时候，你打我为什么打得那么凶，那么狠”？ 他母亲说：“所以，你才有出息”。 ——这段故事告诉人们一个道理，儿子成功了，母亲的一切手段都是正确的、经典的，别人咋样都学不来，用不上。儿子不成功，不成器，不成才，不成人，母亲的一切手段都是徒劳的，都是枉费功夫白费力气。可叹我的母亲，呕尽心血，在我们身上用过徒劳的手段太多太多了，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总是没有明显收效！ 二、眼镜风波 邻村一个人请二哥做木工活。做完后说，他的眼镜放在桌子上不见了，怀疑是二哥偷走了。不但不给工钱，还到村里散布坏名声。说他的眼镜是祖传下来的老式石头镜，值金值银，具有多种平常眼镜不具备的特殊功能。边上有人问，都有什么特点，他说：第一，白天戴上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第二，有人眼睛疼，只要戴上它，眼病即可消失；第三，可以当作取火镜用，吃烟时，对着太阳，可以把烟点燃。村里搬弄是非的人又借机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看事，用放大镜扩大事实，以哈哈镜取乐打趣，给二哥泼脏水，闹得满城风雨，乌烟瘴气，不可开交。 母亲把二哥叫到屋里盘问，二哥很委屈，说：确实那几天看见过，眼镜放在桌子上，还当着主人的面，戴在自己眼睛上，确实感到很凉快，走时放在桌上，并未戴走。当然，那几天主人屋里没来过闲人，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 常言说：“明教子，暗教妻，关住门，教女婿”。儿子已是成年人了，村里人说：“有手不打20岁儿女”。这是方法，是态度，是策略，是常识。教育儿子，面对事实不清，云里雾里，水里镜里，看花捞月，这种事情，母亲心里很纠结，也决不能轻浮地在大庭广众面前扇儿子几个耳光给他人看。而是一定沉住气，先弄清事情原委，像医生面对病人，侦察员面对敌情，诸葛亮制定战略方针一样，先弄清对方心里情况，攻心为上。有什么好办法，才能弄清？二哥心里委屈，满脸沮丧，又不说话，母亲实在没有好办法，只能压住火，沉住气，察言观色，像老师用爱心耐心感化学生那样。当然，母亲不是老师，不是医生，更没有诸葛亮神机妙算料事如神的智慧和谋略。一颗心操在儿子身上，做人难，做母亲更难！ 好处是母亲每临大事有静气，不鲁莽，不急躁，总能能沉住气。 主人一口咬定，就是二哥看上他的眼镜，偷走了。你说没偷，当时为什么要戴？你说放在桌上了，你从桌上拿出来？你说你没偷，你拿出你没偷的证据？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偷？ 面对这样的无赖，实在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不但讨不回工钱，还要给他赔眼镜。 母亲忍气吞声，给人家答应，如果偷了，可能就放在家里，只是一时半会弄不清具体藏在哪里，到一定时候翻出来，一定奉还。 母亲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再翻一遍又一遍，奈何天，伤怀日，纠结时，无端的烦恼，只能把牙打掉往肚子里咽！心里憋屈的日子比吃黄连还苦。母亲用吃糠咽菜的生活习惯，为儿女吞下了人生路上各种苦难，用挑起一家生活重担的柔弱肩膀，为我们承受了多少无端的压力！ 母亲坚信：水过石头在，好人说不坏。只要自己内心不瞎（坏），不做瞎事，别人说瞎，那是白说。别人会冤枉你一阵子，不会冤枉你一辈子，以后把自己路长短走好。 后来，母亲在林皋集市上数次遇见那个人，路逢窄处难回避，母亲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奇怪的是，那人看见母亲，每次都是很胆怯地偷偷溜走！ 一年后，母亲从河里洗衣服回来，胳膊挎一笼湿衣服，路过戏园子（剧院）门前，那人正在墙根下蹲着，给一圈人夸他的眼镜是一副宝镜，价值连城。东西两村，南北二塬，蒲白两县，方圆百里，没有第二副。边上人问他的镜从哪里来的？正好又激起他莫大兴趣。给大家细细讲来，是他爷爷的爷爷青年时期逃荒到南方，加入了太平军队伍，给杨秀清手下一位旅长当警卫，太平军攻打安庆，抢夺了大土豪家财产，旅长把财宝献给了李秀成、石达开，留下一副眼镜。战役结束，他爷爷的爷爷，要回家安葬老人，旅长把眼镜送给他爷爷的爷爷，让变卖成钱，回家安顿父母。 正讲到热闹处，边上听书的一个人说，他进娃嫂子眼睛疼，人说“眼疼牙疼不是病，疼得来了要人命”。求他借给进娃嫂子戴几天。他说，这是一幅宝镜，坚决不能借出。另一个听热闹的说：“你去年丢了一副，说明你家里可能有很多副吧”。那人说，就这一副，当时丢在他亲家屋里了，时间不长，亲家就送来了。 他没注意到，我母亲和几位妇女也在边上听。到此，母亲笑着说：“你去年说，你的宝镜被人偷了，原来是丢在你亲家屋里了，现在找到了，你还我儿子的工钱”。那人顿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无言答对，低下了自傲的头颅。随后不长时间，向母亲道歉，还了二哥的工钱。 三、招工风云 那年，二哥经人引荐，给县食品厂做木工活，时来运转，恰好被商业局长张光荣在检查工作时看中，并得到局长赏识。常言说：卖什么就吆喝什么，干什么就看什么。就像林冲携娘子还愿散心时看到鲁智深给几个泼皮施展拳脚一样，看到精彩处，一激动就击节叫好。张局长就问二哥是哪里人？在哪儿学的木匠手艺？手下如此利索，年轻轻的，将一些老木匠干不了的高难度技术活拿捏在手里，像孩子玩积木盖房子一样，一会儿就搭起来了！局长正在思考白水县商贸系统新年怎样搞活木器生产，扩大新式产品。发现人才，喜出望外。二哥忙着低头干活，就没多说话。过了两天，张局长带领木器社主任朱高堂又来直接问二哥愿意不愿意参加工作，到他们木器社区去当工人。那可是二哥和每一个青年人，求之不得，巴望不上的大好事！因为，现在年轻人进城市，只要干活，就有工资。100个小伙子大姑娘有50个可以考上大学，而在当时的六十年代，要当一个工人，比现在考211，985一本重点大学研究生都难！二哥说是跟上大伯父学的木匠。朱主任说他早就认识大伯父，是跃进渠工地木工棚的高木匠。话越说越近，还是远房亲戚呢。商业局向县计委请示，在第二年扩大项目生产，加强木工队伍建设中，将二哥招到木器社挑重担扛大梁，施展技术才华，得到批复，去人去函到林皋公社直接要人。 没料到公社不同意。张局长见到公社去县上开会的领导说了再说，就是不同意放人。 原来是二哥得罪了一个干部，他看到招工表格，即刻给公社反映：二哥在铜川做木工活，偷单位的钉子。给邻村人干木工活，偷人家眼镜。公社干部听了，气得咬牙切齿。不问青红皂白，将大队干部原话说给商业局来人。就这样，好好一桩美差，被人几句谗言打断，就此搁浅，毁了前程。 二哥垂胸顿足，肝胆俱裂。母亲冷静下来说：不去也罢，只要你木匠手艺好，农村天地也很广阔，给私人做木工活和教书先生一样，有人管饭，受人尊重。话虽这样说，母亲心里当然很难受啊。后来母亲还说：手艺高强的人招工到单位，就不服领导，往往把领导不放在眼里，不愿接受组织纪律约束。闹不好，没干一年两年，木器社就会把你开除回来，所以，一动不如一静，认命吧！这些话，也是二哥心急如焚时一剂清新的安神良药，很快断了那个念头。母亲就催请大伯父二伯父给二哥和我们讲，平常生活中，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要得罪人。得罪一个人，就是一堵墙。关键时刻，那堵墙正好挡在你面前，堵住去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让你咋样都绕不过去！ 早年，记者问美国一位总统的母亲：“祝贺您养了一位优秀的儿子，当了总统”。母亲说：“不，我养了两个儿子，另一个也很优秀，他是土豆大王，现在是收获季节，儿子正在农场起土豆呢”。——在一般人看来，当总统就很优秀，种土豆就是普通人、平凡人。而在母亲眼里，儿子不管干什么，都是一样的。 我的母亲也是，宗海当了教授，当了院长，当了导师，是她的儿子。三哥当木匠，当泥水匠，是成功的儿子。二哥当木匠，招工不成，没当上工人，和我一样，多次栽跤，跌伤，命运中屡屡遭遇无常风雨，总给母亲精神上心灵上带来伤害，增添无端的烦恼，无端的负担和压力，在母亲眼里，仍然是她最心疼的儿子。  作者简介： 高宗义，陕西白水人，鲁迅文学院学员，《人民文学》创作班学员，韩城市退休干部，客居杭州市萧山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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