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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国风云(三十六):前秦统一北方之战灭仇池、前凉、代国

 思明居士 2023-05-08 发布于河北

#历史开讲#

前秦建元七年(371),苻坚灭掉了前仇池,置南秦州。建元十二年(376),苻坚又灭掉了前凉、代国。三个国家的大小规格、强弱程度各有不同,也都有一些值得讲述的历史往事。

6年后,苻坚命氐人吕光进占西域。终于,中原地区尽归苻坚之手,前秦的版图一度“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唯东晋之地与其相峙。于是,统一南北的战争,即将被苻坚提上议事日程。

抓住时机,建立仇池政权

消灭前燕,苻坚并不满足,他把目光投向了前仇池国。

前仇池的国主为杨氏,与苻坚同属氐人,但不是同一支。如前所述,《后汉书·西南夷传》中所说的“白马氏”,是苻氏、吕氏、杨氏的祖先。若以综合实力来看,杨茂搜、杨难敌时代和杨盛、杨难当时代,为前仇池的盛时。

尽管如此,相比前凉、代国而言,前仇池的国力、疆土和影响力都要逊色几分,因此它没能跻身十六国之列。为了完成统一大业,苻坚准备先挑软柿子下手。

翻开地图,可以看到仇池在四川省北部陕西省南部附近,紧邻梁州(汉中地区)、益州(巴蜀地区),是南方政权与北方在巴蜀战场上的一块缓冲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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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对仇池的地势有着这样的描述:“地方百顷,其旁平地二十余里,四面斗绝而高,为羊肠蟠道三十六回而上”,极为险峻;物产“有丰水泉,煮土成盐”,虽说不上丰富,但不失为一宜居之地。

在战略部署上,仇池是屏蔽梁、益的一道重要防线,并且仇池杨氏的存亡向背,常常直接影响到陇右一带少数民族政权的政治取向。在军事方面,苻坚想要入川,必须先打通仇池,所以他对前仇池采取军事行动,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国家好欺负。

那么,前仇池有怎样的建国史、怎样的传奇故事呢?让我们先从杨氏的起源开始回溯吧。

据传,约莫在汉献帝建安(196—219)年间,居住在渭水上游略阳(今陕西汉中)的清水氐首领杨腾率众北迁,占领了仇池(今甘肃省成县西)一带,因此,杨腾被视为仇池的奠基人。如《魏书》等史书中,称杨腾这个部落大帅,“勇建多计略”,是个出色的人物。

由于史源不同,《资治通鉴》等书中于此无载,因此前仇池的记载,是从杨腾的儿子杨驹开始的。私以为,若杨腾北迁之事确凿无疑,他才是前仇池的奠基者。

到了建安十八年(213),凉州马超、韩遂、杨秋和兴国(今甘肃一带)氐王阿贵一起反抗曹操。杨腾之孙杨千万也起兵响应马超。曹操派夏侯渊等将领征讨。隔年,杨千万被打得无力还击,遂领着部分将领投奔了蜀汉,而他大多数的部众,则被曹操迁到了扶风、天水一带。至于兴国,则遭遇了夏侯渊的大屠杀。

原本曹操将附从的杨千万封为百顷王,而今双方关系恶化,也只能一拍两散了。

逃到蜀地之后,杨千万的记录便稀见于史载中了,等到他的孙子杨飞龙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时,曹魏政权已经不复存在了,晋武帝见杨飞龙的势力势大,有心加以羁縻,便予之假平西将军(假,临时、代理)的称号,又迁往清水(今甘肃清水)。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杨飞龙的事业也越做越大,但他犹有一大遗憾——没有子嗣。考虑再三,他以外甥兼养子令狐茂搜为继承人,并改姓为杨。这情形,与后周开国皇帝郭威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外甥兼养子柴荣的事也差不多。当然了,郭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亲儿子都被后汉隐帝刘承祐给杀了,这与杨飞龙的际遇不一样。

到了晋惠帝元康六年(296),杨茂搜成为新一任首领。

八王之乱时期,关陇地区爆发了以齐万年为首的起义,杨茂搜趁乱率四千户民重新回到仇池,并以此为据地,又进占了武都、阴平两郡,自号为辅国将军、右贤王。由于杨茂搜不断地接纳避乱的流民,他的势力也得以进一步壮大。

西晋诸王相互大打出手,无暇顾及这个偏远的角落。及至晋憨帝时期,西晋已经自顾不暇,为了拉拢这股势力,又封杨茂搜为骠骑将军、左贤王。此时,南阳王司马保在上邽县驻军,他将杨茂搜的长子杨难敌封为征南将军。双方关系倒也密切。

最终,杨茂搜还是成为一方割据势力的主人,称为仇池公,将都城定于清水,其国土的辖域,大致在今天甘肃省的西和县、成县、文县这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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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与杨定建立的政权相区别,史称杨茂搜所建之国为前仇池。

投降成汉,其心不诚

建兴五年(317),杨茂搜病逝,杨难敌按次继位,称左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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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茂搜的次子杨坚头却对此表示不满,遂与哥哥撕破了脸,其后,前者屯驻在下辩(今甘肃省成县);后者则针锋相对地自称为右贤王,驻军于河池(今甘肃省徽县)。

从这时起,前仇池陷入了分裂之中。总的来说,他俩控制了陇南地区的大部,然而,兄弟内争不止,前仇池的国力再难恢复如初。这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是极为危险的。

这个强敌,自然不是指的东晋。

前赵、成汉、前凉,都是较为强大的国家或割据势力,前二者还与它交界;同时,在山西西部到甘肃东部这一带,分布着许多西晋的残余势力——所谓的行台;此外,诸如陈安等从西晋独立出来的势力,也对杨难敌、杨坚头虎视眈眈。

为了在犬牙差互的势力圈内谋求发展,杨难敌曾与秦州刺史陈安结盟,又在连续的两年时间内(322—323)向前赵、成汉称藩。

向前赵称藩实属无奈。前赵光初五年(322),刘曜攻败杨难敌,退保仇池之后,当地有大量氐、羌百姓向刘曜投降。依刘曜之意,应该是想直接灭掉仇池的,他先从陇西迁走了一万户人口去长安,然后再次进攻仇池。但事与愿违,刘曜军中忽遇大疫,连他自己也被染上了,他便萌生了退兵之意,派人去游说杨难敌投降称藩。

杨难敌心知自己也不是刘曜的对手,只能点头应允。随后,刘曜封杨难敌为假黄钺、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武都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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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曜

同一年,秦州刺史陈安自号为凉王。只得意了一年,陈安便被赵军袭杀了。作为陈安曾经的盟友,杨难敌背上冷汗涔涔,他和杨坚头都选择了南逃汉中。此时的汉中,掌控在成汉手里。

前面,是杨氏兄弟拼命逃难的身影;后面,是前赵的镇西将军刘厚跨马急追的英姿。最后,刘厚也没能抓到他们,但却缴获了不少物资,也算一大收获。刘厚退军后,刘曜命大鸿胪田崧为益州刺史,据守仇池。

话说,杨难敌兄弟俩南逃汉中,为的只是避难,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叛附是无常的。

刚安定下来,杨难敌便悄悄贿赂了成汉的安北将军李稚,李稚便答应了他,没把杨难敌往成都送。杨难敌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派出儿子当人质,向成汉国主李雄请降。

李雄正在打造自己宽待附民的形象,也没多想就接受了杨难敌的“投诚”,还让李稚好生地抚慰他们,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岂知,前赵军队前脚一走,杨难敌回到了武都,便翻脸不认人了。他的凭靠,正是那十分险固的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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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念,竟给国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李稚悔不当初,数次请兵征讨杨难敌。李雄答应了他,并派出了中领军李琀(与李稚皆为李荡之子)等人一起作战。此战遭到了群臣的反对,但李雄却一意孤行,没有收回成命。直到数日后,他收到了李琀、李稚的丧讯,才悔痛不已,为此绝食数日,只一味流泪。

原来,杨难敌先是诱敌深入,再是派兵切断了李氏兄弟的后路,对他们施展了包围战术。因为后援被断绝了,李琀、李稚命丧当场,从死者亦以数千人计。

杨难敌打赢这一仗,重新捡回了自信。前赵光初八年(325),杨难敌从前赵手上夺回了大本营——仇池。看到阶下囚田崧,杨难敌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岂知这个田崧,也是一个硬骨头,当左右侍从命他向杨难敌下跪时,他只怒目圆睁,厉声骂道:“氐狗!哪有身为天子大臣,却向叛贼跪伏的!”

杨难敌不仅没生气,反倒劝他与自己一同建功立业。田崧却接着骂道:“氐贼,你就是个奴才,还谈什么大业!老子宁做赵鬼,也不做你的臣属。”说罢,田崧夺剑行刺,失败后为杨难敌所杀。

内讧不断,向谁称藩?

仇池得而复失,刘曜心里也很硌硬。

两年后(327),刘曜命武卫将军刘朗率三万兵士袭扰杨难敌,刘朗虽未打下仇池,但却掳走了三千户民,也算给了刘曜一个交代。

关于要不要再打仇池,刘曜也很纠结,因为眼下他的敌人是后赵,兵力最好不要太过分散。前赵光初十一年(328)七月间,石勒以石虎为将,发兵四万攻击前赵的地盘——河东,他们从轵关(今河南济源西北)西进,沿途收降了50多个县。志得意满的石虎,又准备进攻蒲阪(今山西永济)。

眼见蒲阪危在旦夕,刘曜忙御驾亲征,兵援蒲阪。不日后,数万人从卫关北渡黄河,带给石虎巨大的压力。石虎见势不妙,方才退兵。刘曜急追不止,最终大挫石虎、阵斩石瞻、杀人盈野。刘曜缴获上亿军资后,又攻击了驻守在金墉城的石生,进占了汲郡、河内。后赵损失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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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派河间王刘述屯兵于秦州,以防张骏、杨难敌乘隙而入。值得注意的是,刘述所领之兵,是氐人和羌人,也许正是当年(322)攻败杨难敌时接收的氐、羌之民。

后来的事,之前已经讲过了。刘曜虽然打赢了石虎,但在同年十一月,却因疏于防范,而在半醉半醒之间为石堪所俘,成为石勒的俘虏。第二年,前赵灭亡。

在未来的日子里,要与杨难敌打交道的人,从刘曜变成了石勒,以及之前的旧怨——成汉李雄。

成汉玉衡二十一年(331)秋,成汉大将军李寿发兵攻打阴平、武都,杨难敌力所不及,投降保命。三年后(东晋咸和九年,334),杨难敌因病去世,长子杨毅继位,自称为左贤王、龙骧将军、下辨公。随后,杨毅又任命叔父杨坚头的儿子(一说,孙)杨盘(亦作磐)为右贤王、冠军将军、河池公。

杨毅上台以后,一心想和所谓的正统王朝搞好关系,等到第二年(335),他便遣使去向建国近二十年的东晋称藩。此时,在位的皇帝是晋成帝司马衍,东晋旋后拜杨毅为征南将军,杨盘为征东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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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杨毅称藩于晋的决定,是很明智的。环顾周遭,前赵虽势大,但却如昙花一现;而成汉、后赵的命运又将如何,尚未可知。连前凉都得打出崇晋的旗帜,而以杨毅所占之地,又怎能与大国抗衡呢?

然而,杨毅的打算再好,也没能成为前仇池史上的有为之君,此后仇池国内又出了变故。杨毅继位的第三年(337),杨坚头的长子杨初为了争权,毫不顾惜亲情,竟然对他挥刀以向。

事后,杨初取而代之,兼并了杨毅的部众,他又自立为仇池公,抛弃了称藩东晋的国策,转而向后赵称臣示好。

那么杨初能坐稳他的权力宝座吗?你别说,杨初还挺会经营的,因为史料阙载,不知他采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在王位上安坐了十年,直到东晋永和三年(347),才派使者去向东晋称藩。随后,晋穆帝司马聃下诏册封杨初为使持节、仇池公、征南将军、雍州刺史。

不仅是在外交上毫无亏损,杨初在军事上也有所收获。两年后,他拿下了后赵国的西城。很显然,后赵、前仇池之前的关系,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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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仅仅是后赵,翻检史书,还可以看到,东晋永和九年(353)六月间,杨初打败前秦苻飞的记录。不难看出,至少从这时起,前秦、前仇池的领土之争,已经开始了。

绝交,不是谁都能玩的

永和十一年(355)春,正置身于年节气氛中的杨初被人刺杀了。刺杀他的人,并不令人意外,与他当年刺杀的杨毅有关。怎么说呢?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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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杨毅有个弟弟叫杨宋奴。酝酿多年后,杨宋奴派他姑姑的儿子梁式王趁杨初不备,夺其性命,为哥哥报了仇。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杨宋奴、梁式王的噩运也接踵而至,杨初的儿子杨国又干掉了他俩。为父报仇后,杨国自立为仇池公。

不知是杨国先与桓温取得了联系,还是桓温有意拉拢杨国,随后,桓温表奏其为镇北将军、秦州刺史。杨国还没高兴多久,隔年又被他的叔父杨俊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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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东晋朝廷转又册封杨俊为仇池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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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之中,杨国的儿子杨安火速逃奔前秦,被苻坚收容了。

杨俊在位五年,死后由儿子杨世继承王位。碍于国内外的形势,杨世既称藩于东晋,得封为秦州刺史;也向前秦称臣,担任南秦州刺史。

这不是典型的首鼠两端吗?儿子杨纂表示嗤之以鼻。

东晋太和五年(370),杨世去世,杨纂终于继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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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鄙视他父王,心说:大丈夫在世,同时对两个政权低声下气,凭什么?绝交,必须绝交一个。鉴于我们仇池和东晋一直有着友好的往来,那就和前秦断绝往来吧。此外,前秦正与前燕打得热火朝天,暂时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吧。

这么想,对不对呢?笔者以为,杨纂对大局把握得不够。

回看前仇池的建国史,也算得上是奇迹,这个国家土地狭小、资源有限,对外扩张十分困难,国内又屡屡发生内讧与政变,怎么能活到现在呢?问题的答案有二,地势险固、不断称藩。险固,则外敌不易入;称藩,则争取了较为和平的氛围。

至于说向谁称藩,能不能同时向几个政权称藩,这都不是问题。毕竟,在大多数时候,节操这种东西,比起国之存续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此外,杨纂对秦燕之战的判断也不够准确。其实只要认真分析,就不难得出结论:前燕的败局已定,灭亡不过迟早而已。试问,前秦除掉前燕之后,谁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猎杀”对象?

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只能向一个政权称藩,也应该是选择与东晋断交。从总体的气质上来看,东晋的执政者们都偏于保守,他们并不像苻坚、王猛那样,有强烈的扩张欲望。倘若得罪了东晋,杨纂所遭受的报复程度,也会轻得多。

综上所述,杨纂讨好东晋的意义不大,得罪前秦的问题很大。不过杨纂已经没有心思去改变决定了,此时他正和叔父杨统打得不可开交呢。

不知道是对杨纂的外交政策不满,还是看不起杨纂的资历太低——杨统在杨世执政时曾担任武都太守。这时杨统起兵造了杨纂的反,仇池再次陷入内讧之中。

另一头,苻坚也对杨纂的断交极为不满,心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和我断交?上一个和我断交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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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

消灭前仇池,妥善安置三杨

消灭前燕之后,趁仇池内部还在混战,苻坚遂于前秦建元七年(371)三月发兵七万,大举进攻仇池。这一次,苻坚是铁了心要灭掉前仇池的,因此他安排了一个很豪华的阵容。

西县侯苻雅、杨安、王统、徐成、羽林左监朱肜、扬武将军姚苌。想必,眼尖的读者在这个名单中看到了一个人:杨安。对于杨安来说,这一仗他期待已久,可谓是耿耿于怀。

呵,谁让杨俊要杀掉杨国呢?谁让杨世要继承王位呢?谁让杨纂不仅继承了王位,还招惹了苻坚呢?这叫什么?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用说,杨安必是这灭国军团中的灵魂人物。

杨纂见苻坚来势汹汹,心里也很害怕,迅速集合了五万兵力积极备战。藩属国有难,东晋怎能袖手旁观呢?东晋也急派梁州兵加以增援。

战争的过程不算太复杂,因为杨纂很快就投降了。

四月里,前秦军队进抵鹫峡,杨纂出兵迎战。恰好东晋梁州刺史杨亮赶来支援,他便命督护郭宝、卜靖领千名骑兵相助杨纂。三方在峡中作战,仇池军大败,死掉了十之三四;援将郭宝等人也力战而死。形势严峻,杨纂连忙领着残兵紧急撤回,退守险塞。

余勇可贾,苻雅趁势攻打仇池。处在内斗中的杨统,这下子也不作妖了,赶紧领着武都之民投降了苻雅。如此一来,杨纂觳觫不安,只能束手而降。

苻雅将杨纂送至都城长安,苻坚饶他不死,又把他和领民迁到关中去定居。依苻坚的性格,杨纂活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此后他在历史上再无记载,大约是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吧。

对于另外两个杨姓人的处置,更反映出苻坚极高的领导艺术。

一方面,他任命杨统为南秦州刺史;另一方面,他又任命杨安为都督南秦州诸军事,镇守仇池。为什么我说苻坚的领导艺术很高呢?且看刺史和都督×州诸军事(或者“都督××等州诸军事”)二职的关系。

魏晋之后,刺史有领兵和单车(不领兵,有的能得到“假节都督××等州诸军事”之称)这两种类型。一般来说,领兵的刺史之前,要加上将军号,其中职重者,还要被兼任使持节都督××等州诸军事。也就是说,一州之刺史,往往还要都督数州的军事。

所以,南秦州的兵权到底在杨统还是杨安的手中,不是太明显了吗?这个安排颇有意思。杨统新附,信任度有限;而杨安避难于秦,时日已久,自然更值得信任。

当初(367),王猛在枹罕攻打前凉王张天锡,俘获了将领阴据,一直没有送还回去。阴据在长安,一待就是三四年。等到苻坚平定了杨纂,他便开恩让阴据返回凉州。王猛还写信警告张天锡要识时务。

看样子,仇池灭亡之事对张天锡的态度也有所影响,他很快便谢罪称藩了。

蜀道难乎?不难也

消灭仇池,只是苻坚的第一步计划,他的真正目的还是要出兵巴蜀,夺取梁益。

谁都知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苻坚为何要急着入蜀呢?

第一,东晋对梁州、益州的统治很薄弱。桓温消灭成汉,将巴蜀纳入了东晋的版图,但桓温夺取蜀地的目的只是为了专制朝廷,并没有心思去经营、治理巴蜀。其精力都放在了夺取兖州、徐州、豫州的军事控制权上。所以,桓温仅在成都停留了一个月,就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江陵。两年之后,隗文、邓定等成汉残余势力开始叛乱,成功攻占成都。又花了整整两年时间,东晋才将此次叛乱镇压下去。尽管如此,益州的叛乱仍然此起彼伏,巴蜀地区从未真正平静下来。此外,梁州地区也发生过地方长官司马勋企图割据独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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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勋

第二,梁益地区对于双方都很重要。桓温北伐前秦,自己作为主力从江陵北上,令司马勋从梁州出兵,实现东西两路夹击关中的战略。前秦也意识到了东晋据梁的威胁性。从进攻的角度看,苻坚想要灭东晋,需要一个突破口。面对长江下游以及淮河战线,短时间难以取得优势,但若是夺取了位处长江上游的梁、益,无形中可以对下游的荆、扬造成巨大的压力。回顾中国历史上北方战胜南方的战争,基本都是在北方政权拥有长江上游后,才一举消灭南方政权,实现统一。而今,东晋亦然,丢失梁益则意味着失去长江天险的最西端,损失不可计算。

对此,周一良先生在《东晋南朝地理形势与政治》一文中有过精彩的论述:“论东晋南朝之地理形势,不能置益州不顾。保有益州乃立国江南之根本保障。北方政权若据有巴蜀,顺流而下,则江南受极大威胁。周瑜在刘备入蜀之前,早已规取益州,实为卓识,惜其志不果。'王浚楼船下益州’,则'金陵王气黯然收’。东晋宋齐梁立足江南,与据有巴蜀有关。陈之灭亡,不仅由于北方失去长淮,划江而守,亦由于上游巴蜀已入北朝也。”

东晋宁康元年(373),东晋梁州刺史杨亮主动出击,派兵袭击仇池。前秦梁州刺史杨安大胜,晋军损失惨重,沮水一带的部队全部弃城而逃。就此,梁州西境门户大开,秦军乘胜攻克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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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不可失,苻坚马上增兵进攻梁益。王统、朱肜率两万人为先锋部队,毛当、徐成率三万人进攻剑阁。东晋明显准备不足,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准备!前秦两路部队跟玩一样就攻克了汉中和剑阁。

如果说汉中被攻陷情有可原,剑阁这么快被攻克就令人无语了。蜀道剑门无寸土,雄关险峻,横亘于崇山断壁之间,高耸陡立、直插云霄,可谓天险中的天险,无论是谁到这里,一眼望去,就会心生畏怯,失去进攻的欲望。然而就是这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却让徐成轻易攻破了……

再看看东晋梓潼太守周虓。他人在守着涪城,心思却用在了别的地方:把自己手底下为数不多的兵力分出几千人去护送他母亲妻子离开四川,逃往江陵。但很遗憾,这一小撮护送队,还是被前秦杨安截住俘获了。

眼见家人被俘,周虓直接投降了。虽说投降后的周虓不愿出仕前秦,并多次当面辱骂苻坚,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看上去不失“气节”。但他从始至终,都是以自己的“家”为大,却不顾自己的“国”。

大敌当前,一门心思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可能很多人都认为,周虓缺乏一些保卫国家的担当。但其实,我们不必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苛责周虓,毕竟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在文化伦理上与宋朝以后有很大的差异。

三国时期有这么一则故事:曹丕还是太子的时候,举办了一个宴会,邀请了百余位宾客。

曹丕问:“如果君王和父亲都生病,现在只有一颗药丸,只能救活一个人,应该救谁?”这大概就是历史上最早版本的“妈妈和老婆同时掉进水里,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这个问题令无数当今男士头痛不已……

面对曹丕提出的问题,宾客们有说救君王的,有说救父亲的,说法不一。只有邴原一直在坐着,不与其他人讨论。曹丕见状,就去咨询邴原的意见,邴原非常不高兴地说:“救父亲!”

魏晋以降,“君父”与“国家”发生冲突时,或者说,当“忠孝不能两全”时,士人往往并不以国家为先。在当时的观念里,臣子并没有以身殉国的道德义务,这与明清时期举家殉难的场景迥然有异。也就是说,从魏晋以来士族社会的延长线上来加以观察,这种“忠”的义务是有局限的。对此,唐长孺在《魏晋南朝的君父先后论》中、仇鹿鸣在《长安与河北之间》都对这个问题有详尽的阐述。

厘清这一观念,周虓的举动也就不难理解了。

益州刺史周仲孙驻守绵竹,在做着最后的抵抗。绵竹这个地方大家应该不会陌生,当年诸葛亮之子诸葛瞻迎战邓艾,就是殒命于此。绵竹后面就是成都,过了绵竹,成都则无险可守。就在周仲孙顽抗之际,前秦的毛当率领军队从剑门关一路直插成都。眼见大势已去,周仲孙放弃绵竹,向南撤离。梁州、益州尽落前秦之手。

东晋为何不派兵救援呢?原来,在前秦出兵之前,桓温刚刚病故,东晋再次陷入了权力的重新分配与洗牌之中,无暇顾及西线战场。荆州桓豁象征性地派兵救援,援兵走到半路,听说局势不利,就返回了。

此战过后,前秦完全控制了仇池以及梁州和益州。接下来,苻坚把视线转移到了张天锡所统治的前凉。

动乱的开始

过前凉政权在八王之乱到后赵灭亡前的事迹,其统治者,分别是张轨、张寔、张茂、张骏、张重华。

接下来,我们再来聊聊前凉逐渐崩坏的历史。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凉的问题,肯定不是在短时间内产生的。因此,不妨先从前凉官员索孚的一段话说起。

“射之为法,犹人主之治天下也。射者弓有强弱,矢有铢两,弓不合度,矢不端直,主虽逢蒙,不能以中。才不称官,万务荒怠,虽以尧舜之君,亦无以治。”

索孚长于箭术,据说十箭能中八九,引得人们称羡不已。

有一次,有人问他射箭是否有诀窍。索孚便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以他之见,射箭之道与治天下的道理是一致的,若是国主重用才具不足之人,便很难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索孚这番话,无疑是有弦外之音的。这之前,他由参军被贬为伊吾都尉,心中着实不满,因此他才借射箭之道,来针砭时弊,讥刺那些懒政之官。

当时,张骏议治石田,索孚便出面谏阻道:“凡为治者,动不逆天机,作不破地德。昔后稷之播百谷,不垦磐石,禹决江河,不逆流势。今欲徙石为田,运土植谷,计所损用,亩盈百石,所收不过三石而已,窃所未安。”张骏听得气怒难当,索孚就此遭贬。

仔细品味其言,不难发现,在那懒政现象的背后,是整个统治集团的庸怠之风。

如第一卷所言,如张骏这类比较有作为的国主,身上也沾染着荒慢政事的习气,由是,上行下效也成为必然之理。

不过前凉真正意义上的动乱,应该从张祚废张耀灵算起。

自晋惠帝永宁元年(301)起,五位统治者,经过五十多年的努力,将前凉推上了良性发展的轨道。然而,随着幼主张耀灵的上台,前凉便走上了不可挽回的没落之路。

当然,我们不能对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孩过于苛责,放眼中国千年历史,他也称得上是排名靠前的“最惨君王”。

建兴四十一年(353,前凉依然沿用并不存在的西晋的年号)十月,张重华重病卧床,遂命左长史马岌册立幼子张耀灵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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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曜灵

下一月,张重华撒手而去,张耀灵旋即继位,自称为大司马、凉州牧、西平公、校尉、刺史。

这么小的一个君王,自然需要辅政大臣,张重华在临终前想以张祚为周公。从身份上来说,长宁侯张祚是张重华的庶兄,亦即张耀灵的大伯;从能力上来说,张祚性格果毅刚猛、颇具才干,他应该能弥补幼主当政的弊端。

所以对于辅政大臣的人选,张重华不做他想,但为他所不知的是,张祚的优点固然鲜明,而他的缺点却很致命。此人十分狡黠,是个长袖善舞之辈,因此都尉常据便提出了把张祚调离朝廷的意见。

对此张重华不以为然。

笔者以为,张重华之所以被张祚蒙蔽多年,主要还是因为张祚与右长史赵长、尉缉等人早结为了异性兄弟。而这几人,恰是张重华的宠臣。人说枕头风厉害,其实也不尽然,有的时候,宠臣的话更具有欺瞒性。

不过,张重华最终并未以张祚为辅臣,可能也是因为常据的话对他有所触动。不知道,张重华是否想起了二十年前发生在后赵的一件事呢。公元333年,石勒以石虎为辅臣,希望他能尽周公之职,成为一代贤相。可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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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祚

虽说石虎是石虎,张祚是张祚,但他俩都与新主有着类似的关系,身在相似的位置啊。

当然,这只是笔者的揣测罢了。张重华到底作何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我们只知道,临死之前,张重华写下了以谢艾为辅臣的手诏。此时,谢艾身为酒泉太守,他曾秘密上疏,也提出了和常据相似的建议——驱逐张祚、赵长等人。谢艾还说,他愿回武威为君分忧。

我们说过,因为枹罕之战的杰出表现,谢艾成为张重华跟前的大红人,惹得一干大臣都红了眼。张重华大概是不想把谢艾放在火上烤,便把他调到酒泉去任职。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谢艾不躁不馁,恪尽本职,很受百姓拥护。他还修建了酒泉钟鼓楼,用以巡逻、报时、示警。

张重华将对谢艾的信任,保持到了最后一刻,他要任命谢艾担任卫将军、监察中外诸军事,并参辅政务。这无疑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只可惜,张重华病入膏肓,他的手令是否能下达到谢艾的手中,还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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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黜张耀灵,僭号称帝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张祚心里极为不满,遂与赵长等人秘藏手令,禁其外传。等到张重华去世,太子张耀灵继位之时,赵长等人便假传遗令,以张祚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抚军大将军,并辅佐朝政。

看看这份所谓的“遗令”,便不难得知张祚的胃口有多大。首先说,使持节,意味着张祚拥有一定范围内的生杀予夺之权。然后,这个都督中外诸军事,则表示张祚拥有了前凉的最高兵权。

咱们不妨来侃侃这个威重一时的武职。

都督中外诸军事,是曹魏时期设置的官职,意为都督中军和外军(州郡兵这样的地方兵不在其管辖范围),因为此职位高权重,关涉京城防务,所以基本上都由亲信大将来担任。曹真、司马昭等人就曾担任过都督中外诸军事。

到了两晋时期,由于四护军对外军的分权,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职权较以往略有缩小,但仍是一般武将可望而不可即的职位。这是因为其担任者或为亲信大臣,或为宗室重臣。

以东晋为例,王导便担任过一段时间的都督中外诸军事。

至于南北朝时期,此职变为了权臣篡位前的砝码。它虽为虚衔,但却是权臣不得不“尊重”的惯例。南朝的几个开国皇帝,如刘裕、萧道成,都给自己加戴过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帽子。侯景甚至还给自己加封“都督六合诸军事”。(六合指六个方向,即上下左右天地)

说回到张祚这里。

当重权在握之后,张祚便开始擅作威福了。仅仅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张祚便将侄儿张耀灵贬作了凉宁侯(一作宁凉侯),与此同时,又诛杀了谢艾。

说白了,张祚篡位了。为了让自己的即位显得名正言顺,张祚策划了臣子建言(赵长、尉缉等以年长者方能平灾难为由)和王祖母纳谏的两出好戏。

可能大家有些好奇吧,这王祖母马氏为何要听纳赵长、尉缉之言呢?说来也很毁三观,原来,马氏与张祚曾暗通款曲,两人间的关系那叫一个蜜里调油。情到浓时,孙儿的君位,也是可以拿来牺牲的。

就这样,张祚被拥立为前凉的新主。

两年后(355),张祚又派人杀害了凉宁侯张耀灵。个中原因不难明白,宗室张瓘传檄州郡(后文会详细说明),要废黜张祚,让张耀灵复辟。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张祚当然容不下十二岁的侄儿,八月间,他命杨秋胡把张耀灵领到东苑去,而后施以“拉杀”之刑。张耀灵当即毙命。

所谓“拉杀”,是指扳断腰肢再杀害。虐杀这样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这不是丧心病狂吗?这不禁令人想起,南朝宋时被哥哥刘子业虐杀的刘子鸾。年仅九岁的刘子鸾,在临死前曾说:“愿身不复生帝王家。”何其惨痛,又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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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鸾

张耀灵的尸体,被埋在了沙坑之中,张祚给他上谥号为哀公。

从杀害张耀灵一事看来,张祚的行事非常大胆。他的大胆不仅体现于此,还反映在他对帝位的渴望上。建兴四十二年(354),张祚在尉缉、赵长等人的鼓动下,做出了祖辈都不敢做的一件事——僭号称帝。

如果说,在这之前,诸位凉主都怀着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态度,不敢宣布独立,那么张祚则是那个敢于砸破琵琶的人,或者说,是不要脸的一个人。

或许,在他看来,唯有称帝一途才能真正提高他的身价、巩固他的君位。

称帝之后,张祚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大赦天下。他张祚设立了宗庙、设置了百官,并享用天子才能使用的八佾之舞。宗庙里,供奉着被他追尊的武王张轨、昭王张寔、成王张茂、文王张骏、明王张重华。

墙有茨,不可埽也

张祚的确是个大胆之人,但他也不是没有一丝顾虑,为了证明自己称帝的合法性,他还费心炮制了一封诏书,称他之所以称帝,是因为“今中原丧乱,华裔无主,群后佥以九州之望无所依归,神祇岳渎罔所凭系,逼孤摄行大统,以一四海之心”,他还说,他将会在“扫秽二京,荡清周魏”之后,“迎帝旧都,谢罪天阙”。

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罢了。

人都不信,何况鬼神——若鬼神真的存在。

史载,就在那几日里,都城里屡现灾异。先是在他即位当晚,有闪电划过,其形如车盖,其声如雷霆,把整个城邑的人都惊住了;再是第二日狂风凌虐,把城中树木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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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生生地打张祚的脸啊!

但凡正常的皇帝,都畏惧于天象。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皇帝都自诩为天子,所以哪有天老子发脾气,儿子还稳坐不慌的道理呢?可张祚就是胆大,不仅不有所收敛,反而更加凶虐残暴。

其实,张祚刚夺位之时,便没想树立什么好形象。看看他做了些什么?之前烝祖母都不算啥,而今他把年轻的裴太后及后妃和张骏、张重华的待嫁女儿都瞄上了。在这些女子里面,即便有与他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但在名分上,都不是他该沾染的对象。然而,张祚肆无忌惮、色心大炽,竟然无所不为。

除此以外,张祚为君极为暴戾,国人深为不齿,竟道路以目,吟起《墙有茨》一诗。《墙有茨》是《诗经·墉风》中的一篇,诗曰:“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据诗解,这是国人用以讽刺公子顽与宣姜私通之事而作的。故此,此诗后来专为“闺门淫乱”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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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张祚即位之后,连样子也不想装一下。而今,天象屡现灾异,张祚也不以为意,执意将残暴事业进行到底。五十年的基业,若毁于张祚之手,岂不可惜?朝廷中还是有不少明事理又敢于进言的臣子。

不过,尚书马岌、郎中丁琪切谏之后,都被张祚惩戒了。前者,免官为民,被踢得远远的;后者则更可怜,因激怒了张祚而伏斩于阙下。

被激怒的张祚,并不知道被他激怒的士民有多少。

想想看,五十年来,前凉五主多有作为,但他们都不敢闹独立,如今张祚功业全无、劣迹斑斑,还僭号称帝,怎么可能慑服河西百姓呢?

很快地,张祚就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王擢。

王擢先后投靠过几个政权,此事已见前述。但是,在我看来,王擢是真的很想在前凉栖身至老。因为,张重华确实很对得起他。

但是,王擢与张祚之间,没有多少信任度可言。信任这种东西,就好比是做乘法,如果一方为零,则结果为零。何况,这对君臣谁也不相信谁。这也难怪。首先是张祚得位不正,王擢心里大为不满;然后是张祚见“不倒翁”王擢势大,也对他不放心。

于是,君臣之间的矛盾,终因东晋桓温北伐前秦之事而爆发开来。

原来,此时王擢正镇守于陇西。他怀疑桓温可能不只是要攻打前秦。因此王擢急遣使者告知张祚。张祚的反应很奇怪,他担心的不只是桓温,还有王擢。我估计,张祚琢磨的是,王擢万一打输了,保不齐会复投东晋。

张祚需要给他出主意的人,便令马岌复职,与他谋划论议。最后,他们拿出了刺杀王擢的方案。公允地说,马岌是忠臣,但他这个主意着实算不得高明。一般来说,在安内、攘外的两难选择中,没几个人会选择先安内。再说了,王擢并未流露出反意,所以张祚未免疑之过早。

同样疑之过早的还有王擢。史书说王擢因发现了刺客的踪迹,而免于灾祸,这可以被视作是他警铃大作的一个表现。试想,他若信任张祚,哪能轻易躲开刺客?

事败之后,张祚恐惧殊甚,随即举兵说要东征,实则是自壮声势,想向西进兵,据守敦煌。适逢桓温回兵,张祚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命平东将军秦州刺史牛霸、司兵张芳率兵攻打王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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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君臣俩已经撕破了脸,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王擢心里也很清楚。3千兵将来势汹汹,王擢势单力薄、兵败如山倒,把心一横投奔了苻健。

在前秦,王擢混了个尚书来当,但在第二年就去世了,不知是否因战败受伤之故。

张祚,你死定了!

因为王擢投秦事件的发生,张祚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他压根儿不会认为,是自己逼走了王擢,反倒一直用他阴鸷的双眼紧盯着臣子们。到了第二年(355)七月,他便盯上了宗室张瓘。张祚以为,张瓘也是个危险分子。

史载,自张骏分州以后,张瓘便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手握重兵。建兴三十二年(344)时,他曾与王擢(时任职于后赵)厮杀于三交城,并取得胜绩。及至张祚在位,张瓘担任了征东将军、河州刺史,镇守于枹罕(今甘肃临夏一带)。

史书上并未说明,张瓘的什么举动刺激了张祚的神经,唯见“祚恶其强”几字。总之,张祚下定了决心,非除去张瓘不可。

首先,张祚派张掖太守索孚,去取代张瓘镇守枹罕。然后,他又派张瓘去讨伐境内叛乱的少数民族;与此同时,张祚派出了万余步骑兵,由易揣、张玲率领,负责袭击张瓘。

好一出釜底抽薪!一旦离开自己的守地,对方的实力就会被削弱几分,这时再令人从旁袭击,其成功的概率大为增加。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成功概率。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谁也说不好最后的结果。

不过,彼时却有一个擅长阴阳占卜之术的人,对张祚说了一番听起来很晦气的话。这个人叫作王鸾,是张掖人。王鸾认为,这支“奇兵”必是有出无还,凉国将会陷入危乱之中。不止于此,王鸾为了达到劝谏的效果,还历数了此举之三不义。

只可惜,对于行事大胆的张祚来说,这些话也非但起不来谏阻的作用,反而会激起他的怒意。张祚雷霆大怒,当即决定以妖言惑众之名斩杀王鸾。临刑之前,王鸾继续发扬擅长阴阳占卜之术的特长,对张祚进行了一番“神预测”。

预测了什么呢?

《晋书》中说:“我死不二十日,军必败。”《资治通鉴》则曰:“我死,军败于外,王死于内,必矣。”不管哪个版本最接近历史第一现场,意思还是同一个:张祚,你死定了!

以张祚的暴脾气,哪里容得下王鸾的咒骂,于是王鸾的整个家族都遭了殃。写至此,笔者很想说,王鸾因过嘴瘾而祸及家人,真是很不值当。他又不是不知道张祚可以凶暴到什么程度。

另一头,由于张祚斩杀王鸾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张瓘也很快得到了消息。他也是个狠人,他本想着容忍一番,遵从帝命,但事已至此,他还让个什么贤呢?张瓘立马杀掉了索孚,就地起兵,宣布要攻打这个无道之君。

臣伐君,须先以檄文为器。张瓘急忙传檄于各州郡。面对易揣、张玲的军队,张瓘也没客气,对方才渡过了黄河,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

对于张祚来说,屋漏更遭连夜雨的时刻,即将来临。

就在张瓘追撵败军、逼近都城之时,宋混又反了。宋混是开国勋臣宋配的后人,家族实力也很大。宋混的哥哥宋修与张祚素有矛盾,到了这个关键时候,宋混也害怕张祚迁怒自己。他先是和弟弟宋澄往西面逃去,而后又趁着张瓘造反之际,掉过头来对抗张祚。一则在逃亡的过程当中,宋混聚集了几万人,实力足够强大;二则墙倒众人推的道理谁都懂。

简言之,宋混是在策应张瓘。

这两波势力来势汹汹,张祚当即决定斩除后患,杀掉张耀灵。

闰六月间,宋混的兵将抵达姑臧,张祚怒不可遏,准备捕杀张瓘的弟弟张琚和他的儿子张嵩,这俩倒是命大心细,立马让几百名老百姓充当“人型传声筒”,高声呼喊道:“张祚无道,诛贼大军已至城东,敢有反抗者夷三族。”

张祚本来就不得人心,一听这话,他的手下更无反抗之心,纷纷望风而逃。张琚和张嵩便打开西门,让宋混的军队进去。仓促之间,张祚连忙逃到了飞鸾观(一说,神雀观)。

张琚、张嵩心下大喜,忙杀死张祚的守卒,往殿内冲去。

事情恶化到了这个程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眼前的情形,张祚这堵墙必然会崩塌,赵长等人平时就对张祚阿谀奉承,此时当然担心反攻倒算。为了弥补罪过,赵长忙进宫让马太后登堂升殿,改立张玄靓为国主。凉武侯张玄靓,是张耀灵的庶弟。

得知此事,易揣等人攻入殿中,又把赵长给杀了。可是,这不能改变张祚的命运。此时的张祚,成了孤家寡人,战败身死已是必然。宋混等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遂将其头颅割下示众,又让他曝尸路边,发泄愤懑。

一时之间,国人都高呼万岁,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末了,宋混等人以平民的规格将张祚草草埋葬,为绝后患,又杀了他的两个儿子。

至此,王鸾的预言,全都应验。

谁来坐第一把交椅?

张祚已死,谁来做一国之主呢?

宋混、张琚都认为,张玄靓是符合法统的,只不过,他应该去掉王号,称藩于东晋。二人商议一番,便上书朝廷,请立年仅七岁的张玄靓做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为了表示臣服之意,又将辖区内的纪年方式,恢复为晋之年号。不过这个晋,还是西晋。于是,自张玄靓登位起,前凉的年号变成了建兴四十三年。

这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举动,似乎是为自己留了后手。

等到张瓘抵达姑臧之后,国内的形势又为之一变。张瓘为了强调前凉的独立性,又以张玄靓为凉王。至于他自己,则为使持节,又兼任了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凉州牧、张掖郡公。

这一举动,无疑是把主要的权力都揽到了自己的手中。当然,他也担心宋混会对他不满。要知道,他来得比较晚,张祚的头颅可不是他砍下来的。

张瓘遂以宋混为尚书仆射,分给了他一块蛋糕。

虽说张瓘、宋混除掉了暴君,但是这个新的政权组织,也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比如说,陇西人李俨就不听从他们号令。这也难怪,自打王擢降秦之后,陇右就已经失控了。

建兴四十三年(355)九月,李俨杀了大姓彭姚,据守陇西郡,自立为王。为了争取民众的支持,他使用了东晋的年号。这一招果然有效,短时间内,不少的民众都归附了他。

张瓘见势不妙,便派将领牛霸前去讨伐李俨,哪知在途经西平郡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股反对势力。原来,西平人卫綝也据地而叛,实力颇为雄厚。

牛霸的兵将遭遇突然袭击,仓促以对,最终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张瓘又派弟弟张琚去攻杀卫綝。西平人田旋和酒泉太守马基相约起兵响应卫綝。奈何张瓘的司马张姚、王国不好对付,二人双双命丧当场。卫綝也被斩杀了。

为什么这么多人会支持卫綝呢?表面上看来,是因为西平人郭勋懂得天文,他曾预言张氏将衰、卫氏将兴。实际上,这与张氏在河西地区的威望大有关系。想当初,曾有多少人觊觎张轨的势力,他花费了多少心力,才在这里扎稳了根。

遗憾的是,前凉最后几任国主,要么年弱力薄,要么无德无才。

最要命的是,国主的股肱之臣,也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辈。这不,张瓘兄弟,仗着自己势力强大,于国有功,便生出了篡位之心。

张瓘猜忌成性、待人苛刻,面对郎中殷郇的谏言,张瓘不以为意,回道:“老虎生下来不过几天,自己就会吃肉,无须别人教导。”这个比喻,显然是在说自己天生就是治国之材,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

这话一宣扬出去,大家都懂了——这不就是个独断专行的家伙吗?

罢了,罢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离他远点就是了。

这么着,张瓘这个“治国之材”的身边,没人敢再对他“指手画脚”。宋混也不敢。

不过,由于宋混生性忠鲠,民心归附,张瓘又担心宋混会取代自己的地位。渐渐地,两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复杂。似是为了呼应人事一般,就在张、宋内讧之时,河西地区天灾不断,老百姓的生活困苦不已,益发难过。

到了建兴四十七年(359),张耀灵的东苑大坟又突然发生了坍塌。张瓘觉得很不吉利,执法御史杜逸说出了一个禳除灾异的办法,是将其“移之他族”。这是在暗示应该拿宋氏家族开刀。

张瓘深以为然,他知道,一山不能藏二虎,一把交椅也不能由两个人来坐。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与他相争。不仅是宋混,他的弟弟宋澄也该被列在死亡名单里。

至于凉王张玄靓,一并废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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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玄靓

呵,一个小娃娃,凭什么当国主?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国主。

宋氏家族的反杀之战

张瓘的想法很简单,很直接。

不日后,张瓘集结了数万兵马,想要发动政变。宋混急中生智,与弟弟宋澄联合四十多位兵将潜入城南。他们想干什么呢?由于兵少将寡,要想反击成功,只能智取。兄弟俩先是来到军营前面,宣布张瓘叛乱,自己是奉太后之令来擒杀他的。

这一招的确很妙。既为自己正名(有没有得到太后之令,不得而知,很可能是假传懿旨),又能以此召集兵众。果然,不多时,宋混手下就聚起了两千兵将。

最终,张瓘败于宋混之手。他不想死得太难看,便和弟弟张琚一起自杀了。

别看宋混平日里待人如和风细雨,但他对付敌人,也有“秋风扫落叶”的狠辣劲。所以,张瓘的宗族,一个都没跑掉。

事后,张玄靓以宋混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相当于是取代了张瓘的地位。从这时起,宋混掌握了前凉的实权。

按照宋混的政治主张,张玄靓不应该称王。于是,在宋混主政以后,张玄靓又去掉了王号,恢复了凉州牧的称呼。

与以往一样,宋混很懂得拉拢人心。

在先前与张瓘的作战中,其手下玄胪曾刺击宋混,好在宋混的铠甲够硬,玄胪才没有得手。现下,宋混对玄胪说:“我幸而未伤,如今你该害怕、后悔了吧?”

玄胪不卑不亢地回道:“我是张瓘的手下,蒙受了他的恩惠,自然要为他办事。我只恨当时刺得不够深,有负所托。我的内心全无畏惧!”

听了这话,宋混认为玄胪胸怀大义,便把他引为心腹加以培养。

自从宋混当政以后,前凉的内讧事件暂时告一段落,张玄靓虽然处于“虚坐”的状态,但宋混本人却一如既往地忠直奉君,不像张瓘那样作威作福,因此前凉的政治环境宽松了不少。

不过,宋混本人虽没得说,他的家族里却也有一些“猪队友”,做出了一些令人不齿的事情来。就拿右将军宋熙来说吧,他把姑臧城内的天龟观改为了私宅,在当时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家都知道,唐朝的时候,有些官员为了表示虔诚的向佛之心,甚至把私宅捐出来建造寺院。反过来说,宋熙把宗教场地占为己有,确实极为不妥。即便他没有宗教信仰,也不应该伤害百姓的信仰。

幸好宋混本人是个道德标杆,在前凉的人缘够好,否则在他的统治下,恐怕也会冒出陇西李俨、西平卫綝那样的叛军来。

不过好景不长,宋混在位一年有余(361年四月),就缠绵病榻,无法起身了。

张玄靓和祖母马氏流着泪,对宋混说:“万一将军不幸,我们可以依靠谁呢?您的儿子宋林宗可以吗?”宋混以宋林宗年幼为由,推荐弟弟宋澄继掌其位。可是,他又提醒道:“宋澄施政办事的能力比我强,但他亦有迂缓迟钝的缺点,应变力不够强。殿下应该对他多加鞭策鼓励。”

而后,宋混又告诫宋澄和宋氏子弟,说:“我们宋家蒙受国恩日久,当以死相报,你们切不可倚仗势位傲慢待人。”

说了这些,宋混犹不放心,他又会见了朝中大臣,告诫他们要对主上竭尽忠诚。

交代完了大小事务,宋混终于咽下了气。他过世之后,老百姓都十分伤感,当街而泣。

关于宋混之死,一些文人笔记中,有一些特别的说法。譬如北齐颜之推在《还冤记》中就写道:“混书寝,见瓘从屋而下奄入柱中,其柱状若火,烧掘之则无所见,乃大惊怖,因而寝疾。”这是说,张瓘自己觉得死得冤枉,前来向宋混索命了。

实际上,无论宋混骤亡的原因是什么,张瓘可是死得一点都不冤啊!不然,为何大家对张瓘之死无动于衷,而于宋混则“行路之人为之流涕”呢?

再说了,张瓘试图废君自立,这在封建社会里是天大的罪行。

总之,宋氏家族的反杀之战势在必行,他们的行为并无值得指摘之处。

宋澄之死,前凉之殇

建兴四十九年(361)四月,宋混去世,张玄靓以宋澄为领军将军,入辅朝政。

五个月后,右司马张邕起兵杀了宋澄,并诛灭宋氏家族。

关于宋澄之死有很多种说法。我们来一一捋一遍。

第一种说法,是载于正史中的,原来宋澄政治才能不如其兄,也很少提防反对势力,因此在张邕发动宫变时,宋澄猝不及防。

第二种说法,主要见于野史之中,是说宋氏家族之祸,早有预兆。宋澄执政之前,前凉暴雨不断,给百姓造成了深重的灾害。奇怪的是,待他辅政之时,却遭遇了难得一见的旱情。

宋澄心忧百姓,打算到带石山去祈雨。他的身边有人说:“世人云登此山者,家破身亡。”宋澄以为这是无稽之谈,遂“策马登之”,岂知却遭遇“马倒伤足,御史房屋柱自燃燋折”的险况。这事一出,已经有人为宋澄预测将有大祸发生,让他小心提防。

过了一阵子,宋澄所乘的五疋马,又在厩中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故。这马呢,也没吃坏也没劳累,但却在一夜之间髦尾尽秃。这情形,就跟孙悟空悄悄剔了玉华州国王的头发一样,可吓死人了。有人又忧心忡忡地说道:“尾之为字也,上尸下毛,髦尾尽秃,毛去尸存,绝灭之征也。”

对此,宋澄没有太过在意,只淡淡道:“吉凶在天,知可如何。”

之后,还有很多不祥的征兆出现,直至宋澄丧命为止。

第三种说法,则应与第二种说法配合起来看。据说,民间早有谣谶传开,词曰:“灭宋者田土子。”到后来,果然是张邕(张邕一名为野)干掉了他。

言至此,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后两种说法到底可信吗?私以为,可信度不大。

我们可以从敦煌宋氏的发展与贡献方面来看。

一开始,宋配就是张轨时期的首席股肱,若不是他镇压了若罗拔能,平定了张越之乱,铲除了曹祛的势力,前凉的历史说不定还会改写。宋配以武起家,奠定了家族武力强宗的地位。由始至终,敦煌宋氏都在前凉军界占有重要的席位。

不仅如此,敦煌宋氏中也有一定比例的文士,到了前凉后期,家族中浸染儒风的后人逐渐增多,颇有与时俱进的特点。从后事看来,家风的多样性,既是一种扩大家族影响力的做法,也在无形之中增强了家族传承的可能性。为何这么说呢?自古以来,武将因功高盖主而遭逢横祸的为数不少,但文臣却很少因文采逼人或是决策失误而为君主所忌。

这么一分析,第二、第三种说法的问题就出来了。

试想,在宋氏兄弟轮流掌权的情况下,敦煌宋氏的地位可谓稳固如磐,怎么可能有人来轻易撼动?除非……借用一句歌词,“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

简言之,这些近乎荒谬的故事,不过是为张邕灭宋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仿佛张邕是顺应天意的正义者。

但事实上,敦煌宋氏并未被团灭,因为家族中的一些士人身在外地,故此便为家族保留了一些后续力量。后来,在西凉、北凉时期出镜率很高的官员宋繇,便是宋氏后裔中的佼佼者。

思及祖辈,宋繇曾伤感而坚定地说:“门户倾覆,负荷在宋繇,不衔胆自厉,何以继承先业!”不难看出,家族遭遇了这样的惨剧,带给了他怎样的创痛。且不说别的,宋繇的父亲宋尞就是在这场变故当中丧命的。这对于小小的孤儿来说,是一辈子的噩梦。

更要命的是,敦煌宋氏退出前凉的政治中心之后,再也没人能担起治世的重担来。前凉在张玄靓和最后一位国主的治理下,终于滑向了覆灭的深渊。

最后一次内讧,诞生了最后一个赢家

前凉最后一位国主,叫作张天锡。

与其他八位国主(暂且算上张轨)相比,张天锡大概算是最文艺最有口才的一位。这里边的“趣事”咱们稍后再说。现在先来说说,他是怎么在前凉的最后一次内讧中,赢得巨大胜利的。

宋澄受诛之后,张玄靓屁都不敢放一个——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只能让张邕上位,担任中护军。同时,又以叔父张天锡为中领军,与之一同处理政务。

所谓的最后一次内讧,就发生在张邕、张天锡的身上。

二人虽然都姓张,但并非同宗。可能是考虑到自己不具备张天锡的天然优势,张邕便想尽了办法,非得让自己沾染一下王室的贵气不可。这方式十分特别,乃是想办法勾住马氏的魂。

哪个马氏?当然是张玄靓的祖母马氏。

先前,马氏与张祚有染,现在又和张邕亲近,私人生活倒也是精彩得很。不过,换个角度想,马氏之举也不全是为了排遣寂寞,为求自保的可能性也很大。咱们说,此时的前凉,已经从根子上烂了,这从马氏对实权人物的逢迎之上,也可见一斑。

张邕掌有实权,但他上台之后却淫虐放纵、结党营私,又独断专行、擅杀臣民,因此口碑极差。

一时之间,国人无不怨声载道,巴不得他立刻下台。张天锡对他也十分不满,但并未立刻产生铲除他的念头,直到他的亲信刘肃对他进言说,国事未平,张邕一如当年的长宁侯张祚,不除不可。

刘肃还说:“我就是那个铲除他的人!”

张天锡认可他的说法,不过也多少有些疑虑:这个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让他独自去太过冒险。刘肃便又推荐赵白驹做帮手。

由于张邕本来就是靠政变上位,他的防范之心远远高于宋澄。因此,张天锡必须要挑选一个绝佳的时机,确保一击即中。

还是在建兴四十九年(361)这一年。十一月里的某一日,张天锡和张邕像平常一样一同入朝。在张天锡的身后,跟随着他的亲信刘素和赵白驹。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张邕也没发现任何异状。

忽然间,刘肃一跃而起,举刀砍击张邕。张邕闪得很快,刘肃并未击中。旋即,赵白驹又砍向张邕。张邕也非等闲人物,轻捷地躲过了杀招。

转眼间,这几人都冲进了宫中。张邕侥幸逃脱,立马率领三百甲士去攻打宫门。

在这种紧急关头,张天锡当机立断,攀上屋顶高声疾呼:“张邕凶逆无道,即灭宋氏,又欲倾覆我家。汝将士世为凉臣,何忍以兵相向邪!今所取者,止张邕耳,他无所问!”

这些话,既指出了张邕的罪状,表露了自己的目的,还谴责了正面对峙的甲士,声明自己不追究责任的态度。可以说,张天锡完全站在了正义的立场上。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甲士怎么可能再为张邕卖命呢?

顷刻之间,甲兵全都四散而逃。张邕见大势已去,当即自杀。同时,他的家族也遭遇了像宋澄一样的命运——族灭。不唯如此,张邕的同党也被尽数诛灭。

面对这一两年内发生的一切,国主张玄靓欲哭无泪,他只是一个小小少年,也想安生度日。可是人心的悖逆、朝政的混乱,却似永无休止之日。

为今之计,他也只能如从前一般,以胜利者为第一权臣。张天锡随后被封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不过一夜之间,军政大权便落入了张天锡的手中。

等到这年的最后一个月,前凉以东晋的年号——升平——为纪年,丢弃了建兴那个并不存在的年号。从这时起,建兴四十九年不复存在,这无疑释放出了一个政治信号——前凉要尊奉东晋为正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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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东晋朝廷当然十分欢喜,赶紧下诏,以张玄靓为大都督、西平公、凉州刺史、督陇右诸军事、护羌校尉。

这些头衔,一如当年张轨的封号。

那么,张玄靓在位时,是否以前凉版图归附东晋了呢?并没有。

最悲情而又最壮烈的代表

两年后,即升平七年(363)八月。(此时东晋已经改年号为“兴宁”,前凉仍然用“升平”年号。下文还会说到“升平”年号,也是同样的道理,不再赘述。)那个与两度权臣搅在一起的马氏过世了,张玄靓又以庶母郭氏为太妃。郭氏与马氏的性情可不一样,没有隐忍的耐性,她不愿张玄靓再受制于人,遂与信臣张钦等人计划除掉张天锡。

岂知,这个计划尚未得以执行便败露了。张钦等人因此而死。淋漓的鲜血,吓坏了张玄靓,身为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多年来担惊受怕,他也着实累了。张玄靓便打算将王位让给张天锡,可是对方并不接受,他便只能继续煎熬着。

煎熬的时间,很快便到了头,闰八月间,张天锡让他的狗腿子刘肃等人夜闯王宫,杀死了张玄靓。对外则说张玄靓是暴毙而亡,故此上谥号为冲公。

其实,张玄靓的这个结局也是必然的,这从张钦等人的遭遇上就不难看出。对于张天锡而言,张玄靓只要还在那个位置上,就有可能会有另一个张钦出现。

防得了一次,还能防得了一辈子吗?

刘肃等人也作此想,同时也想挣一个“从龙之功”,便极力劝说张天锡取代张玄靓,自立为王。这么着,前凉历史上的第二个小国主也死于非命。

张玄靓死的时候,也才十四岁,未及成年。不过,夺他性命的张天锡年龄也不大,不过十八岁。这就是说,张天锡干掉张邕这根老油条的时候才十六岁。

不难看出,张天锡是个敢想敢干的少年。

如今,这个国家已经落入张天锡的手中了,他自封为使持节、西平公、凉州牧、大都督、大将军,又千方百计与东晋搞好关系,想要得到他们的承认。为此,张天锡立刻派司马纶骞持奏章去建康请旨。与此同时,张天锡还令御史俞归东返建康。

这个人名看着很眼熟吧?他正是咱们在第一卷中提到的东晋使臣。那还是东晋永和三年(347)时的事了。那一年,俞归前来向张重华传诏,要授予他凉州刺史、西平公等职位,不想对方不仅不奉诏,还以慕容皝被封燕王为由,向东晋伸手要王位。

彼时,俞归不敢答应他什么,只能道:“'公’在三代(夏商周)时期,是最尊贵的爵位。周室衰微之后,吴、楚便僭越称王。当时,为何其他诸侯国不指责他们呢?这是因为,在诸侯国的眼中,吴、楚不过蛮夷而已。再说汉高祖刘邦,他曾封韩信、彭越为王,旋后又诛灭了他们,这便说明封王不过权宜之计,并非厚待之为。由此可见,而今,圣主因主公竭尽忠志而赐以公爵,这正是授你以重任、殊宠的表现啊。这样的待遇,岂是那鲜卑夷狄可以比拟的?”

乍一听,俞归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所谓“华夷之别”的话,也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不然,西晋册封的宗室王,又算怎么回事呢?张重华之所以没辩驳他,主要还是因为时机不成熟。

这件事还没算完。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俞归一直被扣在前凉,没能回京。从他来到前凉宣旨算起,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了。

十六年是什么样的概念?

苏武牧羊于匈奴,十九年内人事全非;于什门关押于北燕,二十四年内衣不蔽体。

北魏明元帝时,于什门去向冯跋传旨,不屈不挠,虽虱子满身而拒绝嗟来之“衣”。归国后,太武帝授以御史之职,并褒奖其忠义,把他与苏武并举。

他们堪称使臣中最心酸而又最壮烈的代表。

相对来说,俞归的遭遇应该要好一些,史书上并未留下他受虐的记载。只不过,每当日升月移之时,他的心底必会涌起浓浓的乡思。是啊,有国而不能归,有家而不能还,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更何况,他目睹着前凉从兴盛走向衰败,想来会对兴衰无常的人事,有着更深刻的体会吧。

干啥啥不行,扯淡第一名

张天锡即位之后,也不仅仅是向东晋表示臣服。

二面称臣、首鼠两端,向来是前凉君主的“拿手好戏”。就在张天锡尊奉东晋的第二年(364)六月,他接受了苻坚所授予的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封号。

在外交方面,张天锡无疑是圆滑的,而在内部,他也设法解除潜在的危机。危机主要来自李俨。

之前提过,在公元355年九月,趁着前凉对陇右失去了控制力,陇西人李俨据地而叛。张瓘本让将领牛霸前去讨伐李俨,哪知却又卷入了西平人卫綝的叛乱当中。

这几年来,李俨保持了很久的独立状态,后来他又率全郡投降了前秦。不知张天锡采用了何种策略,随后李俨又和他保持了交往。虽说不是臣服吧,但至少保持了比较和平稳定的关系。

在稳定了政权之后,张天锡也十分自得,自以为自己的高光时刻到了,时常在花园、游泳池大举豪宴,过上了纵情声色的生活,以至于“政事颇废”。这样下去,国家命运堪忧,荡难将军、校书祭酒索商遂上疏劝谏,希望国主张天锡能少事游乐、勤于政务。

一般的皇帝或者国主,听到这样的言辞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们可能会勃然大怒,问罪于前;他们可能会愧怍不已,有过必改;他们也有可能会表面采纳,而依然我行我素……

但我们很少看到能像张天锡这样的扯淡派。

他是怎么扯淡的呢?来看看《晋书》当中的记载:“天锡答曰:'吾非好行,行有得也。观朝荣,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则思贞操之贤;临清流,则贵廉洁之行;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逢飙风,则恶凶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庶无遗漏矣。’”

呈现原文,为的是让大家看看他的扯淡水平。现在咱们再来看看大白话版本。

听得索商的谏言,张天锡脸不红气不喘,一出口便是华章一篇:“你们以为我是一个喜好玩乐的人吗?其实吧,你们都不懂个中真意啊!在玩乐之中,其实可以领悟到很多的人生哲理。不信?听我说——看着晨花开,我能悟出敬重才华俊秀之士的真意;赏玩着芝兰,我能悟出爱慕德行高洁之臣的真意;目睹着松竹,我能悟出思慕忠贞节操之才的真意;面对着清流,我能悟出褒奖廉洁之官的真意;观览着蔓草,我能悟出鄙弃贪秽之吏的真意;承迎着疾风,我能悟出憎恶奸狡之徒的真意。如果咱们能把这些表面上的玩乐之道引申出去,那么定然能触类旁通,成为一个完人,在为人的操守上也没啥遗漏的了。”

怎么说?这口才,厉害不厉害?既把消极怠政的事儿说得那么“清新脱俗”,还一个劲地往脸上贴金,说自己是个完人。可惜那个时候没有脱口秀比赛,不然张天锡一定能拔得头筹,抱回一座大奖杯。

要说起观自然而悟真谛之事,过去自是有的,譬如陶渊明说,“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短短的两句,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它感染着、影响着中国的历代文人。无言而有意,这才是真意,这才是大道。

如张天锡这般粉饰自己,只能算是巧言令色之行、恬不知耻之举。

想来,索商听了张天锡的脱口秀,一定惊诧得无言以对,此后史书上再无索商进言的记录。

也不仅仅是索商,其他人也很少向张天锡进谏。毕竟人家都说他自己差不多是个完人了,再不济,也是走在了修炼成完人的路上。所以啊,这些俗不可耐的臣子,难道还想指摘他不成?谁给你的勇气?

自欺欺人,人必欺之

向东晋称臣两年后,张天锡在东晋升平十年(366)十月,遣使往前秦边境,传达与前秦断交的意思。

由于史料记载不详,这个突然的举动,不知是因何故。

当时东晋在位的皇帝是司马奕(后被废为西海公)。在张天锡绝秦之前,东晋武将朱序、周楚擒获了企图割据称王的司马勋,大司马桓温旋即命人将其斩首示众,传首于建康。

这件事算是给东晋长了志气,兴许对张天锡的外交思想有所影响。否则,前秦在这一年丝毫也不输阵(继续接受代王拓跋什翼犍的朝贡、进攻荆州掳掠了万户民众),张天锡又是因何与前秦断交呢?着实令人费解。

有意思的是,断交这事儿是一茬接着一茬。这不,张天锡刚和前秦断交没多久,两个月后,李俨又单方面宣布,与前秦、前凉绝交了。这下子,张天锡可不依了。客观地说,他虽然既耽于享乐,又臭不要脸,但这个东线防务还得管,外交、军事上的事还是不可轻怠的。

于是,在东晋升平十一年(367),张天锡亲自征讨李俨。最终,张天锡被王猛劝退了,将领阴据和五千甲士受俘,李俨也被押送到了长安。

回国不久后,张天锡立儿子张大怀为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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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锡

经过枹罕之战,凉军的损失特别惨重,而更要命的还不是这一点,这次战争拉开了前秦对前凉用兵的序幕。因为前秦在占据枹罕之后,势力便已深入了陇西、河南这一地带,这就是说,张天锡整顿东部防线的计划不仅落空,还遭遇了更为惨烈的现实——防线退缩,以及前秦的骚扰战。

如《晋书》中所言,苻坚对张天锡“每攻之,兵无宁岁”。按说,谁都该懂得这个“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道理吧?可这位脱口秀大王,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依旧荒怠政务、纵情享乐、不图进取。实在是令人无语。

直到前秦建元七年(371),苻坚平定杨纂,遣使传书之后,张天锡才有所动作。原来,这个使臣正是四年前被俘虏的阴据,此外,前秦的著作郎梁殊、阎负也随行。

其信曰:“过去你的先公向刘、石称藩,只因考虑了双方力量的强弱。而今,论凉国的实力吧,不如以前;而我们大秦的德威,亦非前后二赵可比。所以,将军您要跟我们绝交,是想闹哪样呢?这恐怕不是您家祖先的福分吧?以咱们秦国的威势,但凡有所行动必然无人能阻,其势可让弱水东流,长江、黄河西回。现下,关东已平,吾等将移师黄河以西,届时恐怕不是你这区区六郡所能抵挡的。以前,刘表想借汉水以南来自保,如今将军您想凭黄河以西来自保,不是很搞笑吗?凶吉祸福系于你一人之身,前车之鉴也不遥远。您自己好好想想吧!可不要让张氏家族六代人经营的大业毁于旦暮之间!”

说白了,这封恐吓信,就是要张天锡谢罪称藩。

联想到这三四年来,前秦发动的一些战事,张天锡吓得冷汗涔涔,哪有不应之理?不日后,苻坚便授予张天锡以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的称号。

就这样,前凉再次称藩于前秦,但前秦对藩属国并不怎么友善,先是命河州刺史李辩兼了兴晋太守之职,镇守枹罕;再是把凉州的治所迁至金城。

张天锡琢磨来琢磨去,认为前秦只怕是想兼并他,不禁自问:怎么办?

奋发图强,励精图治?不,这对他来说太难了。有没有比较简单的办法或者捷径可走?

当然有。前凉常年使用东晋年号,向东晋称臣纳贡。利用东晋出兵去牵制住前秦,确实不失为上策。为此他多次派使者联系东晋,与朝廷三公盟誓,并寄信给桓温,约定于公元373年夏天一起出兵。

苻坚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就在建元七年(371),前秦出兵消灭仇池后,苻坚担心张天锡“不老实”,于是就有了刚才所说的那封恐吓信。

张天锡自知暴露,慌忙向苻坚谢罪称藩。

当时苻坚的重心还在梁益,并且刚刚灭掉前燕与仇池,关东地区的统治暂时还不稳固,自然不会贸然用兵前凉。顺水推舟,给了张天锡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等一长串的官衔。

经过这么一次恐吓,张天锡唯有借酒消愁、郁郁寡欢。约好的夏天同时出兵的计划也成了泡影。并且此时桓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没那闲工夫去搭理张天锡和苻坚。这个后文还会提及。

自作孽,竟可活

太元元年(376)八月,苻坚再无顾虑,正式把矛头指向前凉。

虽然王猛已死,但苻坚扩张的步伐仍然无法阻止。

这次出兵绝非之前那样一般性的骚扰,从发动的兵力数量就可以看出苻坚灭凉的决心:十三万!这个数字是王猛灭燕的两倍多。而张天锡却不可能像前燕那样,动员三十万以上的军队去迎战。这注定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战争。

再看苻坚发下的诏书。“张天锡虽称藩受位,然臣道未纯,可遣使持节、武卫将军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将兵临西河;尚书郎阎负、梁殊奉诏征天锡入朝,若有违王命,即进师扑讨。”

诏书不长,但意思却很明确,你张天锡“臣道未纯”,不打你打谁!

总之,挟着诏书的威烈之气,前秦的军队带着必胜的信心,浩浩荡荡出征了。

那么,此时的前凉,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了呢?约莫在三个月前,即五月间,张天锡废掉了世子张大怀,改立张大豫为世子。这个张大豫,是张天锡的爱妾焦氏的儿子。在抬举张大豫的同时,焦氏也一跃成为左夫人。

张大怀无辜被废,时人心中都极为不满。张天锡的堂弟张宪时任从事中郎,他深以为患,遂决定死谏张天锡,可张天锡看了看他车拉的棺材,也没有听从他的意见。

这也难怪。这五年来,张天锡益发沉湎酒色、不问政事,早就丧失了政治家应有的判断力。他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也不只是反应在废立世子这件事上,我们从他宠信刘肃等事上也能看出一丝端倪。

原来,刘肃等人因在剪除张邕势力时出了大力气,因此便被张天锡赐以张姓,随后以义子一般的身份,干涉朝政。这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让他们参政,无疑是荒唐之举。

到了这个时候,前凉的政治腐败如斯,已如朽木烂柯,而前秦却已是北方的唯一大国。前凉的命运,已是岌岌可危。

回说到前秦这头。请问,这仗可不可以不打?当然可以,苻坚给张天锡指明了一条出路:亲自来长安,朕早就给你建好了宅邸。

张天锡召集大家商议。去长安恐怕是永远回不来了,不去的话,秦军就要打过来,为之奈何?群下意见纷纷,有主和的,有主战的。最终主战派的声音压过了主和派。张天锡也被主战派慷慨激昂的言辞激励得热血沸腾,撸起袖子,提高嗓门,决定要与前秦大干一场。(“天锡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言降者斩!’”)

打定主意后,张天锡把前秦派来的使臣阎负、梁殊都杀了。不仅杀,还是辱杀。史载:“天锡怒,缚之军门,命军士交射之,曰:'射而不中,不与我同心者也。’”

他母亲严氏都看不下去了,哭道:“秦主以一州之地,横制天下,东平鲜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所向无敌。汝若降之,犹可延数年之命。今以蕞尔一隅,抗衡大国,又杀其使者,亡无日矣!”

奈何,张天锡不听。

听闻张天锡犯下如此恶行,秦军攻灭前凉的决心更坚定了。

其实,双方的战斗力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刚一交战,前凉就溃不成军,随后屡战屡败,前凉的将领死的死、降的降。张天锡原想亲自出城迎战,哪知城内又发生了叛变。

后院失火,张天锡狼狈逃回姑臧。

当前秦军队抵达姑臧时,张天锡乖乖地反绑双手,白马拉着棺材,出城投降。

东晋听说前凉被打,立即分兵三路进攻前秦,趁机北伐,声援前凉。无奈前秦只用了一个月就结束了战斗,可见张天锡统治的凉州是有多么的腐败与无能。得知张天锡投降后,东晋也不得不停止了军事行动。

张天锡被封为归义侯——李俨也曾获得这个封号,但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这位脱口秀大王,还有着无限宽广的秀场,等待他去“施展抱负”。至于曾经的世子张大豫,也有很精彩的后续故事。

是役,前秦尽有河西走廊。不仅扫除了西线的威胁,还为六年后的西域之战奠定了基础。

吾兄居长,自应继位

灭掉前凉后,苻坚迫不及待地举兵北伐代国。

我们来聊聊代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拓跋什翼犍。

咱们讲到,在拓跋郁律的苦心经营下,拓跋部的部落联盟一度复苏,控弦百万之众,他本人的功业直追猗㐌、猗卢,亦为代国史上的有为之君。

只可惜,因为前有石勒的明枪,后有惟氏的暗箭,拓跋郁律终于命丧敌手。然后代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惠帝拓跋贺傉、炀帝拓跋纥那、烈帝拓跋翳槐逐一登上历史前台,炀帝、烈帝更是各自复辟一次。

政权最终回到了拓跋翳槐的手中。临终前(338),他立下了继承人——他的弟弟拓跋什翼犍。

此时的拓跋什翼犍还在后赵当人质,他能顺利回来继位吗?这个得从拓跋什翼犍十岁那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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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拓跋翳槐赶走了拓跋纥那,这标志着平文帝这一支又重新得到了王位。

彼时,对于拓跋翳槐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寻求一个强国的庇护,以免逃奔到宇文部的拓跋纥那再度卷土重来。于是,拓跋翳槐决定向石勒请和。为了表示诚意,他把二弟拓跋什翼犍送去襄国当人质,随行的还有五千家牧民。

在之后的九年时光里,拓跋什翼犍都生活在襄国、邺城。

如果参考力微把沙漠汗送去洛阳的旧事,不难明白,从那时起,拓跋翳槐应该就有培养什翼犍为接班人的打算。过去沙漠汗之所以遭遇不测,是因为卫瓘和部落大人作恶,否则,若沙漠汗能顺利继位,完全有可能早些将代国带到一个更高的社会层次上去。

而今拓跋什翼犍面临的情况与之不无相似之处:他在重视文教的襄国、邺城,学到了很多在代国不可能学到的东西;同时,他也必须承受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的窥伺。与以往一样,这些人,依然是代国的保守势力。

《魏书》中说,部落大人梁盖等人,认为拓跋什翼犍未必愿意回来,即便是回来,也有可能会生出变故,因此他们便违背了拓跋翳槐的遗命,共推拓跋孤为王。

这个拓跋孤,是拓跋翳槐的四弟,四兄弟中还有个老三拓跋屈。拓跋屈为人刚猛诡诈,起兵作乱,试图染指王位,被梁盖等人当场诛杀。

王位唾手可得,然而拓跋孤却拒绝道:“吾兄居长,自应即位,我安可越次而处大业。”说完这话,拓跋孤又自行赶赴邺城,准备替换哥哥为人质。现在的后赵皇帝石虎,被拓跋孤的这种精神所感动,当即将二人释回。

就在这年十一月间,拓跋什翼犍在北返途中,即位于繁峙(今陕西浑源北),定年号为建国——代国史上的第一个年号,他又将一半国土分给了四弟拓跋孤。

史载很翔实,也很感人,但却遭到了一些学者的质疑。

譬如,当代学者张金龙等人便考证说,在拓跋什翼犍继位之前,石虎曾对代国发动过一次战争,并获得胜利——当然也不可能失利,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要帮助拓跋什翼犍争夺王位。再者,拓跋什翼犍的母亲王氏,是广宁乌桓人,也颇有手段,因此她很有可能与后赵取得了联系,要为儿子寻求军事援助。所以,拓跋孤所谓的主动放弃王位,恐怕是出自著史者的美饰。

这种推论不无道理。否则,很难解释石虎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出兵代国,也很难解释拓跋什翼犍为何要分割国土给拓跋孤。

若说拓跋什翼犍没有能力治理全国,这肯定不靠谱,因为他面临的形势不如拓跋禄官时期严峻,非得将部落联盟一分为三;而且,拓跋什翼犍在位三十九年,他的治国水平有目共睹。

还有一个疑点。拓跋孤虽未走上他三哥拓跋屈那条路,但他的儿子拓跋斤,却在二十八年后挑起了谋害拓跋什翼犍的祸乱。试问,若是拓跋什翼犍与拓跋孤真的那么兄友弟恭,这件事又怎么解释呢?

我猜,当初,兄弟间应该是达成某种协定,所以才免于石虎的军事威胁。但不管怎么说,拓跋什翼犍终于继位了,他成为代国史上另一位优秀的君王。

复兴代国,先从内政抓起

刚一继位,拓跋什翼犍便采取了整套复兴代国的举措。

要说这读过书的人,他就是不一样。受到汉文化的影响,拓跋什翼犍对中原的典章制度颇有一番心得体会,他的种种举措,无一不是为了达到建立国家机构、确立国家体制的目的。

首先,拓跋什翼犍在建国二年(339)春,开始设置百官,分掌众职。他令代郡汉人燕凤担任长史,许谦担任郎中令,其他的官员名号,有些也与晋制一般无二。当然,要想一步完成大的跳跃,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拓跋什翼犍把归附的四方诸部和汉人统称为“乌桓”——所谓“东自濊貊,西及破洛那,莫不款附”,则沿用以往的部落制管理方式加以统辖。

值得一提的是,拓跋什翼犍还从中选拔了百位子弟作为近侍,在禁中值守。这样既能密切他与诸部大人的联系;又能以之为质子,起到制约诸部大人的作用。

然后,拓跋什翼犍又制定了国家的法律。“当死者,听其家献金马以赎;犯大逆者,亲族男女无少长皆斩;男女不以礼交,皆死;人相杀者,听与死家牛马四十九头及送葬器物以平之;无系讯连逮之坐;盗官物,一备五,私则备十。法令明白,百姓晏然。”这段出自《魏书·刑法志》的文字浅显易懂,一看就知道,拓跋什翼犍对大逆、奸淫、杀人、盗窃等罪行各有定义,但大逆、奸淫之罪不可赦。

比较有意思的是,关于“赔命价”这个概念。这不禁令人想起拓跋猗卢在位时的情形。由于拓跋部政令宽松、民不知法,拓跋猗卢就打算来点狠的,用法极为严峻,甚至出现了“国人犯法者,或举部就诛”的情形。当时,有不明真相的观众见到“老幼相携而行”的情形,问他们去哪里,他们便说“往就死”。想想看,这确实是有些过头了。

相比而言,拓跋什翼犍弄出了“赔命价”这个概念,具有“以罚代刑”的赎罪性质,称得上是一种进步。在国外,古代也有类似的习俗规定。比如《阿奎利亚法》《撒克利法》。

应该说,拓跋什翼犍做出这样的规定,与他本人的宽容性格不无关系。比如说,许谦曾因盗绢之事被告发(365),拓跋什翼犍却担心对方会惭愧自戕,便宽谅了他的过错。再比如,建国四年(341)时,拓跋什翼犍在战中被射伤了眼睛,但他后来也原谅了刘虎部落的那个射箭人,说他只是各为其主,没有做错。

接下来,拓跋什翼犍又准备定都之事。当年五月,他在参合陂与诸部大人开会讨论,迟而未决。彼时,一些大人认为应该定都灅源川,并“筑城郭,起宫室”。这是个不容易做出的决定,因为唯有定都才能形成稳定的政治中心,然而在惠帝、炀帝时期,拓跋本部一直迁徙无定所,谓之“行国”。

尽管定都的必要性很大,但因母后王氏表示反对——基业不固则筑城反而受累,拓跋什翼犍只能暂时取消定都的计划,并在建国三年(340)迁回了云中的盛乐宫(今内蒙古呼和浩特西南),但他心中很是不甘,下一年又在盛乐宫南八里处修筑了新盛乐城。请注意“南”这个方位,拓跋什翼犍南下逐鹿的心愿,也在这个举动中隐约体现出来。

最后,拓跋什翼犍还在建国五年(342)改革了军队建制。此前的部落兵,看起来跟杂牌军似的,很少经过严格规范的训练。拓跋什翼犍便把诸部集中起来,专门设置练兵场所,还时常开展讲武驰射的规范训练。自此以后,代国的军队逐渐正规化。

为了方便管理,拓跋什翼犍还把所谓的“乌桓人”分作两个部落,四弟拓跋孤、儿子拓跋寔君分别以大人的身份,负责监察北、南两部。

除了内政上的革新,拓跋什翼犍在外交上也十分用心,一方面,他继续对后赵进行朝贡;另一方面,他也不断尝试与前燕建交。

建交之事,先从联姻开始。在建国二年(339),建国四年(341),建国七年(344),拓跋什翼犍先后三次娶了慕容皝的妹妹以及宗室之女,建国六年(343)又把拓跋翳槐之女嫁给慕容皝,可谓亲上加亲。就此,两国在后来的十年当中,保持了和平的外交关系,这为代国的内政建设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总之,设置百官、制定法律、南向定都、改革军制、致力外交,这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继位前十年值得称道的作为。在君臣的经营下,代国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代国数年间人口升至数十万的规模。当实力积蓄到了一定程度,拓跋什翼犍必然想有更大的作为:南下逐鹿。

从巡行到出征

代国建国十三年(350),当拓跋什翼犍看见冉魏篡赵、中原板荡的乱局时,慨然道:“石胡衰灭,冉闵肆祸,中州纷梗,莫有匡救。吾将亲率六军,廓定四海!”

随即,他号令诸部集结兵马,准备乘势进据中原,像前燕一样去瓜分那块大蛋糕。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拓跋什翼犍很快被诸部大人泼了大大的一盆冷水。他们纷纷表示,对那块蛋糕没有兴趣。拓跋什翼犍不得不放弃这个理想。

他深知包括他母后在内的代国人,是多么的保守,他们只对膘肥体壮的马牛羊感兴趣,而这些却只是他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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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尽管他可以利用汉人来建设国家,但在军事上、经济上,他却必须依赖诸部大人。至于那些“乌桓人”,他们的确在农业上有所发展,但改变不了代国以畜牧业为基础的经济格局。

巨大的孤独感,一层一层地裹覆了他,但他很不甘心。他告诉自己,既然无法一步到位,那就一步一步地走,先将近处的外敌打垮。

外敌有二:一是高车,二是匈奴铁弗部(作战过程见下节)。

高车又名敕勒,是北朝人对活跃在中国北部、西北部的一些游牧民族的泛称,因为“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歌吟,很多人对于后一个称谓可能更为熟悉。其实,高车的得名更有趣,史称其族之车,“车轮高大,辐数至多”,这画面还挺拉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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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车的另一个别称,叫丁零,一般认为是南朝人给起的名儿。至于人家自称的狄历等名,反而湮没无闻。

高车人的原居地,在今天贝加尔湖一带,他们往往趁着匈奴、鲜卑迁徙或是势衰之时,进据草原。这也无可厚非,谁不想为本民族谋发展呢?

代国与高车相隔不远,拓跋什翼犍想谋求发展,必然要对他们发动攻势。说是攻势,但也不能过于急躁,小规模的惊扰是必要的,但大规模的作战,则要相时而动。

为了远征高车和匈奴铁弗部,跋什翼犍准备了十余年。

原来,就在拓跋什翼犍不得不放弃南下之意后,在接下来的十五年里,他时常以出巡的方式,一边震慑敌人,一边巩固内政。值得一提的是,拓跋什翼犍曾两度巡行平城(今山西大同)。显然,这是有的放矢。后来,拓跋珪建都于平城,应该也是参考了前人的主意。

远征高车的两次军事行动,分别发生在建国二十六年(363)冬和建国三十三年(370)冬,其间间隔七年。第一次,拓跋什翼犍掠得了万余生口(俘虏的奴隶)、百余万牛羊。第二次,亦是收获颇丰。

这还只是个开头,自打拓跋什翼犍远征高车之后,数十年间,北魏的皇帝们也对高车展开过数次掠夺之战。比较有名的是,天兴二年(399)时拓跋珪发动的战争。那一次,仅是魏军的主力,就破敌三十余部、俘虏七万余人、三十余万匹马、一百四十万余头牛羊。这还没算上卫王拓跋仪的战果。

在首次远征高车后的第二年,拓跋什翼犍还攻灭了没歌部,俘获了数百头牲畜。从此没歌消失于史载。

最近一些年来,代国和前燕依然保持着通婚关系。比如建国二十六年(363),拓跋什翼犍再次迎娶慕容氏为妻,并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慕容暐。

但是双方并非一点摩擦都没有。

建国三十年(367)秋,代国、前燕之间爆发了一次战争。

当年春日,前燕军远征高车,行经代国,踩踏了一些稻田,引得拓跋什翼犍大动肝火。等到秋日,慕容厉等人俘获了数万牛马,拓跋什翼犍则进攻戍守在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的燕军,最终打走了平北将军慕舆埿,杀死了振威将军慕舆贺辛。

这些战绩,是代国军事史上极为辉煌的一笔。

这么看来,燕凤评价主上,是一个“宽和仁爱,经略高远”的雄主,确非虚夸。

那些年,与铁弗部的爱恨情仇

除了远征高车、攻灭没歌、袭击前燕之外,拓跋什翼犍在军事上的另一个大动作,是对付匈奴铁弗部。

地理位置上的相邻、生活资源上的争夺,固然是代国与匈奴铁弗部产生矛盾的原因,而彼此之间多年来的积怨,才是他们无法共荣互存的主因。

早在拓跋猗卢时期,代国便与铁弗部的首领刘虎产生了矛盾,刘虎于永嘉三年(309)即位,居于虑虒之北。一开始,他附从于晋朝,不几日又举兵而反。次年,晋朝并州刺史刘琨便邀请拓跋猗卢一起讨伐刘虎。拓跋猗卢二话没说,便派出侄子拓跋郁律相助刘琨。

那一仗,把刘虎打得那叫一个惨。梁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刘虎欲哭无泪,带着满头是包的残兵败将西渡黄河,暂驻于朔方的肆卢川,又去抱前赵皇帝刘聪的大腿。虽然此刘非彼刘——不是同一支匈奴,刘聪还是把刘虎封作了宗室。摇身一变,刘虎便成了楼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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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力稍微恢复了些,刘虎便产生了复仇的想法;同时,他也眼红于拓跋部的财势,因此便时不时跑来抢掠骚扰一番。

你敢抢,我就敢打!拓跋郁律几乎把刘虎揍成了刘病猫。刘虎被逼逃至塞外。更令他气愤的是,他的堂弟刘路孤,竟然率众投降了。341年十月,刘虎再次进攻代国,又被拓跋什翼犍击败,不知刘虎是否在作战时负伤,总之他打完仗没多久就去世了。

刘虎去世后,其子刘务桓即位,主动对拓跋什翼犍服了软。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拓跋什翼犍不仅答应了他的求和之请,还把女儿嫁给了他。

刘务桓在位十五年,双方多年相安无事,然而,刘务桓病故(356)后,其弟刘阏头即位,他不愿臣服于代,搞出了不少幺蛾子,但终因力不能及而两度降代。

建国二十二年(359),刘务桓的儿子刘卫辰取刘阏头而代之,成为铁弗匈奴新一任领袖。

这个刘卫辰,绝对可以称得上一个合格的配角。他光荣地继承了他爷爷刘虎好战狂躁的基因。屡屡挑衅于各个政权或部落之间。他的军事水平烂到了家,在他三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中,可谓一胜难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跳梁小丑般的人物,却能够在这变幻莫测的乱世生存三十多年,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们先看一下刘卫辰的履历——

建国二十二年(359),刘卫辰即位后,立刻对苻坚投降,并请求迁徙到塞内耕种农田。

建国二十三年(360),刘卫辰向拓跋什翼犍求婚,拓跋什翼犍把女儿嫁给了刘卫辰。

建国二十四年(361),刘卫辰掠夺前秦边境50人充作奴婢,进献给苻坚,但却遭到了苻坚的斥责。刘卫辰越想越气,火大,索性背叛前秦,依附于拓跋什翼犍。

建国二十八年(365),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刘卫辰又反叛了,他准备东渡黄河进攻代国。在被拓跋什翼犍击败之后,无家可归的刘卫辰再次投降前秦。

同年秋天,刘卫辰又一次背叛前秦。这次,他还拉上了匈奴右贤王曹毂一起叛变。苻坚亲自领兵平叛,降服曹毂,并巡查朔方,安抚匈奴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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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前秦仅存于世的两座石碑《广武将军碑》《邓太尉碑》正是在苻坚巡查朔方的历史背景下所刻录(两座石碑现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第三室)。刘卫辰则被邓羌擒于木根山。

宅心仁厚的苻坚封刘卫辰为夏阳公,继续让他统领他自己的部众。

也就是这次事件后,前秦与代国开始有了来往,互派使节加以窥探。

得,你就吹吧

建国二十八年(365),苻坚遣使访代,借机窥伺。第二年,拓跋什翼犍派遣燕凤回访前秦,没说几句,苻坚便问起代王为人。

燕凤心知苻坚有意试探,便道:“宽和仁爱,经略高远,一时之雄主,常有并吞天下之志。”这是给了拓跋什翼犍很高的评价了,从事实上看也算不上吹嘘。毕竟,“有并吞天下之志”,和“有并吞天下之力”,就不是一个概念。

岂知,苻坚却将这个“志”理解成了“力”,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便问:“你们北人,没有坚固的甲胄、锋锐的兵器,凡遇敌弱便进击,敌强又后退,就这样还能并吞天下?”

好吧,既然苻坚都这么理解了,燕凤只能把牛皮吹起来。于是,便有了如下对话——

“大王,你有所不知,我们北人身体强壮、彪悍无比,上马的时候,纵然手持三种兵器还能飞跑起来。我们的国君那就更厉害了,他雄俊超迈,征服了北地的部众。如今,咱们已拥有百万规模的雄兵、规整统一的部队。由于没有辎重、粮草的负累,我们打起仗来,那叫一个迅疾如飞啊!我们能将敌人的种种资财占为己有,这大概就是南兵疲敝而北军常胜的原因吧。”

“那么,你们代国有多少人马呢?”

“精卒几十万,战马百万匹。”

“人数差不离,战马数嘛……夸张了吧。”

“大王,此言差矣。咱们云中川可大了:从东山到西河,长逾二百里;从北山至南山,宽达一百多里。每年一入秋,马匹都群聚于此,它们差不多塞满了全川。要是按这种情况来估算的话,恐怕我刚刚还说少了呢。”

燕凤的口才的确很好,苻坚也没再刁难他,但苻坚却并不相信燕凤的说辞。这也难怪。他志在天下,誓要灭诸国而成霸业,岂能因为一套不知真假的说辞而断绝灭代之念呢?

燕凤回代之日,苻坚赠给他许多礼物。

熟读《三国演义》的朋友们,应该会觉得,燕凤吹嘘代王的做法有些熟悉,咱们可以来看看这段——

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也。”即令召入。(赵)咨拜伏于丹墀。丕览表毕,遂问咨曰:“吴侯乃何如主也?”咨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笑曰:“卿褒奖毋乃太甚?”咨曰:“臣非过誉也。吴侯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江虎视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论之,岂不为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乎?”丕又问曰:“吴主颇知学乎?”咨曰:“吴主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少有余闲,博览书传,历观史籍,采其大旨,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丕曰:“朕欲伐吴,可乎?”咨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御备之策。”丕曰:“吴畏魏乎?”咨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畏之有?”丕曰:“东吴如大夫者几人?”咨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丕叹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当之矣。”于是当即降诏,命太常卿邢贞赍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赵咨谢恩出城。

老实说,孙权手下的中大夫赵咨,确实是舌灿莲花之辈,但其真实用意,也早被曹丕窥得了,因此他才说“此欲退蜀兵故也”。

那么问题来了,燕凤吹嘘拓跋什翼犍,是否也有虚张声势之意呢?显而易见,是有的。

自打成为拓跋什翼犍的首席参谋,燕凤已经将整颗心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尽管起初他是那么嫌弃代国。

这话说来也很有趣,燕凤之于拓跋什翼犍,有些像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倾城之恋。

且说,代郡人燕凤年少时就博览经史,长于阴阳、谶纬之学。拓跋什翼犍早闻其名,知道这是个“宝藏少年”,便遣人以礼相邀,奈何燕凤不给面子,死活不肯受聘。基本上可以肯定,他是抱着“华夷之别”心态的传统读书人。

这事儿严重地挫伤了拓跋什翼犍的自尊心,他便下令包围代郡,放言道:“若是燕凤再不受聘,我就要屠城了!”

没办法,这位“霸道总裁”实在强势,代郡人都怕得要死,很快就把燕凤交了出来。

先礼,后兵,而后礼。见燕凤来了,拓跋什翼犍不禁喜逐颜开,对着燕凤就是一顿推心置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凤被这个所谓的蛮人打动了,他先是做了什翼犍的左长史,参决国事;后来,又悉心教授太子拓跋寔。

就这样,在拓跋什翼犍的争取下,燕凤成为代国的首席谋士,数十年后,他还成为延续国祚的关键人物。这对君臣的故事,亦称得上是人间佳话。

苻坚灭代的不同版本

如前所述,建国三十年(367)八月间,拓跋什翼犍取得了袭燕的战果。修整两个月后,他又出兵去收拾刘卫辰。

当时,要想从盛乐出击朔方,必须渡过黄河。冬日里,黄河之冰四散开来,渡河是个难题。但聪明的代王就是有办法,他先派兵把苇子编成粗绳,用以控制水流速度、阻挡散流的冰块。考虑到重新连接的冰块仍然不够坚固,拓跋什翼犍又命人将苇子混合冰块,结成了冰桥。

这样一来,代得以顺利渡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刘卫辰面前。

刘卫辰吃了好大一惊,由于没做好迎战准备,他也不敢轻易交战,只能率领部众一路西逃。仓促之中,过半的部众都被抛下了,他们都为拓跋什翼犍所获,成为代民。

旋后,拓跋什翼犍志得意满地返回代国,刘卫辰再度逃到了前秦,苻坚看他可怜兮兮的,遂决定帮帮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先是将他护送回了朔方,再派秦军戍守于此,给他壮胆。

或许有人要问了,像苻坚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只因恻隐之心,便会相助于刘卫辰呢?没错,实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苻坚仁爱不假,但他不停地扶持着刘卫辰,让他恢复力量,实则是想借此牵制拓跋什翼犍。因为,苻坚还要平定前凉,他可不希望看到代国乘隙而动、举兵南下的一幕。

诚然,朝秦暮楚的刘卫辰不是代国的对手,但他可以极大地分散代国的注意力,为苻坚争取时间。从这个意义上说,到底是苻坚庇护了刘卫辰,还是刘卫辰充当了苻坚的打手,还不一定呢。

上天似乎也十分眷顾苻坚。七年之后,即代国建国三十四年(371),拓跋什翼犍突然遭遇了巨大的危机。这对于苻坚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就在头一年,他灭掉了前燕,今年又谋划着西征前仇池。此时代国生乱,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本是一个万物复苏的融融春日,拓跋什翼犍与诸部大人们正在开会。

不承想,帝室十姓(《官氏志》记载,献帝以纥骨氏、普氏、拔拔氏、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侯氏、乙旃氏、车焜氏,加上帝室为十姓,“百世不通婚”)之一的长孙斤(即拔拔氏),蓦地起身行刺拓跋什翼犍。太子拓跋寔急忙上前保护父亲。激战之后,长孙斤当场毙命,但拓跋寔也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这件事,可以说明代国统治层内,已经出现了很大的矛盾,他们并非铁板一块。

建国三十七年(374)、建国三十九年(376),拓跋什翼犍两度攻打刘卫辰,刘卫辰频频南逃,一再向苻坚求援。

公元376年八月,苻坚刚刚消灭前凉,见到刘卫辰求救,苻坚毫不犹豫地答应。十月里,苻坚以大司马苻洛为主帅,领着二十万大军逼犯代国南境,与此同时,俱难、邓羌、赵迁、李柔、朱彤、张蚝、郭庆等人也承担了分路进击的任务。

且不说各路将领的豪华阵容,仅仅从作战人数上来看,都充溢着满满的杀气。

拓跋什翼犍身经百战,倒也不畏怯,他很快派出了鲜卑白部和独孤部在桑干河迎战。哪里知道,二部作战失利,节节败退。拓跋什翼犍又令派南部统帅刘库仁(刘路孤之子,什翼犍的外甥)率领十万大军在石子岭迎击秦军。

天不遂人愿,刘库仁也败了。

尚在病中的拓跋什翼犍这才意识到,秦军虽然才对前凉发动了灭国之战,耗损了一些兵力,但依然保持着强劲的战斗力,代国从未遇到过如此彪悍的对手。

眼见秦军长驱直入,代国的军队根本无力抵抗。拓跋什翼犍陷入了沉思中。以往,他身体强健之时,总是亲自领军作战,而今他身体出了状况,不能上前线,为今之计,只能带领部众退回阴山之北。身为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

可问题是,屋漏更遭连夜雨,原先臣服的高车部各族全都反叛了。也不能说这是落井下石,毕竟他们也是被拓跋什翼犍武力征服过来的,又不是真心臣服于他的。

到了这个田地,拓跋什翼犍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中,只能选择继续向漠南深处迁移。直到秦军不久后回兵,才试探着返回。

十二月里,拓跋什翼犍刚刚抵达云中郡,计划着对前秦展开反攻战。岂知,危险正在向他步步逼近。十二天后,他的儿子拓跋寔君趁他不备,将其残忍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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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拓跋什翼犍年仅五十七岁。

写到这里,突然感觉难以下笔,因为后面的故事有两个版本。

《魏书》《北史》《资治通鉴》称:拓跋什翼犍的庶长子拓跋寔君受到谗言,他被告知继承人的归属已经给了其他人,轮不到他拓跋寔君了。拓跋寔君信以为真,直接杀掉了他的几个弟弟。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又杀死自己的父亲拓跋什翼犍!

这一瞠目结舌的举动立刻引起了代国内乱。秦军立刻突进,代国被灭。

拓跋寔君被抓到了长安,五马分尸……

苻坚采纳代国燕凤的建议,把代国一分为二,分别由刘卫辰和独孤部刘库仁统领。二人素有深仇,势同水火,互相牵制,必然不会一家独大,同时又有保全代王子孙的恩德。所以说,燕凤有意保存了拓跋氏的王脉,他算得上是代国乃至北魏的大恩人。

年仅六岁的拓跋珪,在母亲的带领下,投奔了刘库仁,受到了优厚的待遇。

这是有关苻坚灭代细节的第一个版本,也是最为普遍的一种说法。

但是,《晋书》《宋书》《南齐书》中却言之凿凿地说,压根儿就没有拓跋寔君这个人的存在。拓跋什翼犍是被自己的儿子拓跋珪(实为孙子,因为拓跋什翼犍娶了拓跋寔的亡妻贺兰氏,贺兰氏已怀有遗腹子)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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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拓跋什翼犍被抓去了长安。在《晋书·苻坚载记》,还有一段苻坚和拓跋什翼犍的对话。至于卖“父”求荣的拓跋珪,则被流放到了蜀地,并非一直都在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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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受到后来“国史之狱”事件的影响,史臣不敢直笔记载,导致北魏早期的历史一直扑朔迷离,甚至有些地方存在着掩饰、歪曲的现象。

关于拓跋珪的早期经历,史载含混不清,他的出身也一直饱受争议(尤其是他妈与他爷爷之间)。由于本卷的重点不在于他,因此不便多费笔墨。

无论拓跋什翼犍死亡的细节有什么出入,前秦灭掉代国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北方已再无强大的势力能够威胁到前秦。

老实说,拓跋珪也不容易。

不管他是一个饱经忧患的孩子也好,卖“父”求荣的逆子也罢,他的传奇人生才刚刚启幕,还有许多的路要走。

至此,仇池、前凉、代国,以及长江上游的梁州、益州都已纳入了前秦的版图。前秦统一北方的大业,取得了完全的胜利,苻坚环看四周,除了南方偏安一隅的东晋还没臣服之外,再无对手。他也将终极目标提上了议事日程:打过长江去,统一南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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