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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国风云(四十四):西凉建国得姑臧者得河西姑臧争夺战

 思明居士 2023-05-08 发布于河北

西凉建国史

西凉,是五凉中最后一个建立政权的国家。其建立者,为李暠(字玄盛)。

李暠是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县北)人,史书中载其为西汉李广的第十六世孙。后来,李渊、李世民引之为先祖,在大唐天宝二年(743),李隆基还以李暠第十一世孙的身份,追尊李暠为兴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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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暠

事实是否如此呢?南北朝以来,建国者冒认祖宗、伪造宗族的事层出不穷,陈霸先、杨坚都干过这种事,就连羯族侯景也要说他的祖宗是侯霸……李唐说自己是李暠的后代,显然经不起推敲,陈寅恪、张金龙等学者都对此进行过考证。

李暠家族世为豪门,其高祖父李雍、曾祖父李柔都入仕于晋,历任郡守之职,前者为东莞太守,后者做了北地太守;其祖父李弇又在前凉担任武卫将军,封为安世亭侯;其父李昶素有美名,曾担任前凉世子侍讲,只可惜英年早逝,留下李暠这个遗腹子。

这么看来,李暠的家族可算是累世簪缨了。从出身上来说,李暠身份很高贵。李暠后来能成为一国之主,一方面是靠他这种身份带来的红利——良好的教育条件;另一方面也靠他出色的交际能力。

在良好的教育条件下,李暠不仅“通涉经史,尤善文义”,又“颇习武艺,诵孙吴兵法”,可谓文武双全;靠他出色的交际能力,他与郭黁、宋繇等名士都往来密切。

郭黁此人已见前述,此处不再赘述。这个宋繇非常值得一说。除了志同道合之外,他与李暠有着天然的关系——同母异父。

原来,李母先嫁给了李昶,李昶死后,她才生下了李暠。而后,她又改嫁给了宋僚。宋僚是何许人物呢?他是前凉开国元勋宋配的后裔,宋氏家族大多出仕于前凉,宋僚亦官居龙骧将军、武兴太守。毫不夸张地说,宋氏家族始终是为前凉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幸的是,到了公元361年时,宋僚为张邕所杀。当时,张邕诛杀宋澄,牵连到了宋僚。宋繇之母在宋僚去世之后,才诞下了他这个遗腹子。这就是说,两个儿子都是在丧夫的情况下生下来的。

这样一位屡遭不幸的母亲,并没有撑上几年。史载,宋繇出生后五年,他的母亲就过世了。此后,宋繇就跟随伯母一起生活了。相对宋繇来说,其异父兄李暠的命就好得多了。二者同是在从师受业、治学求道,但宋繇的生活要清贫得多。

兄弟俩分开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到了后凉吕光当政期间,“博通经史,诸子群言,靡不览综”的宋繇被举为秀才,担任郎中。

至于李暠,段业自立以后,他担任了效谷(今敦煌市西)县令。后凉龙飞三年(398),敦煌护军郭谦、沙州治中索仙等人劝李暠为宁朔将军、敦煌太守。李暠没有立刻答应,直到宋繇给他提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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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业

起初,李暠是想好好在后凉待下去的,但他发现吕氏政治混乱,备感失望,转而来到了段业帐下,担任散骑常侍。不久以后,宋繇也确认,段业并非心怀大志之人。他便投奔哥哥李暠来了。

宋繇道:“兄忘郭黁之言耶?白额驹今已生矣。”

早在段业自立之前,郭黁就做出了后凉将亡的预测,对宋繇道:“君当位极人臣,李君有国土之分。家有䯄草马生白额驹。此其时也!”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你将来一定官至高品,李暠也会建立一个国家。待到母马产下白额毛的小马驹时,就是你俩出人头地之时。

从后事看来,郭黁的预测确实很准,只是他为何就不能预测到自己先投乞伏乾归,再归姚兴,最后又因背叛姚兴而死的命运呢?无解。

听了弟弟宋繇的话,李暠这才点头应允,自领为敦煌太守。

称藩段业,赢得敦煌豪门的支持

李暠虽然自立,但他称藩于段业,被进为冠军将军,又被任命为安西将军、敦煌太守,领护西胡校尉。这等于是段业承认了李暠的地位,默认他自行发展。

不过李暠还没高兴几天,这种情形就变了。段业称北凉王(399)之后,权欲也大了,他不愿意让野心勃勃的李暠担任敦煌太守。恰在此时,右卫将军索嗣谗构李暠,段业便想让索嗣接替李暠之职。

对于段业的安排,李暠没有采取反抗措施。得知索嗣率五百骑兵自张掖而来,驻扎在敦煌城外二十里处。李暠打算出城相迎,乖乖地交出职权。

此时,效谷令张邈和宋繇都以为不可,纷纷拦阻。张邈认为,眼下后凉无道,段业也无霸主之象,这便给了英雄豪杰们施展抱负的机会。时机如此之好,为何要束手束脚,不敢有所作为呢?此外,索嗣自认为自己是敦煌著族,以为大家都会归附于他,不会多加防备。所以,要是全力抵抗,是可以一战而擒的。

应该说,张邈已经看穿了李暠的心思,知道他心存顾虑。这之前,李暠就对敦煌这种人文渊薮之地,发表过看法:“此郡世笃忠厚,人物敦雅,天下全盛时,海内犹称之,况复今日!实是名邦。正为五百年乡党婚亲相连,至于公理,时有小小颇回,为当随意斟酌。”

在他的评价当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正为五百年乡党婚亲相连”这一句。这是说,敦煌的核心地位,是由索、宋、阴、张等著姓家族占据的。他们既是乡党,又因联姻关系结为一体,有着不可撼动的社会基础。

李暠自然不属于敦煌著姓家族,因此索嗣也认为,自己取代李暠,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才有了索嗣在城外二十里处,向李暠喊话,让他来迎接自己一事。

这对李暠构成了很大的压力。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索氏家族更是累世簪缨之族,可不比“地头蛇”还要厉害?李暠不想做无畏的抗争。除非……

除非敦煌著姓明确表态,他们不支持索嗣,而支持他。张邈,就出自张氏家族。

搞清楚张邈的态度,李暠的心理压力已经减少很多了,但犹不敢轻易将索嗣拒之城外。此时,弟弟宋繇又道:“大丈夫为世所推,今天受制于索嗣,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兄弟有雄霸之风,足以继承张轨的事业!”

他回应道:“我本来就没有多大志向,在此地当官,没想到被大家如此爱戴,刚才说出迎索嗣,是因为不知道大家的想法罢了。”这自然是谦辞了。

同是建议李暠不能“坐以待替”,张邈、宋繇二人的说辞却有些不同,张邈分析了可能出现的战争结果,而宋繇更像是在给哥哥打鸡血。

这样也不错,先了解了敦煌著姓的态度,听了理性分析;再被宋繇这么一激,信心倍增。这位陇西大族的后人,终于决定与敦煌著姓联手,先将索嗣拒之城外,再从段业手下独立出来,建立霸业。

为求稳妥,李暠先派宋繇前去窥伺。当然了,名义上,是拜见对方,表达“心意”。宋繇说了一些好听的话,索嗣也没加以防备。归来后,宋繇对李暠说:“我看出来了,索嗣倨傲轻慢,兵力却很弱,我们很容易取胜。”

按张邈、宋繇的建议,李暠让他俩和自己的儿子李歆、李让等率兵来到城外。双方难免一战。索嗣哪里想到,李暠竟敢不服从君命,公然与他相争。惊怒之下,索嗣奋起而战。可是,他毕竟只有五百骑兵,仅论兵力都不是李暠的对手。

败军之后,索嗣狼狈而返,回到张掖。

剪除段业羽翼,割据一方

李暠和索嗣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事后,李暠先发制人,上书于段业,把索嗣的罪状一条一条地掰开来说。他是想置索嗣于死地。李暠如此痛恨索嗣,是有原因的。在过去,他俩关系极好,堪称生死之交,岂知为了一己之力,索嗣竟然想要取而代之。

一夕之间,从朋友变成敌人,李暠的心里能不恨吗?

本来说,段业对李暠拒绝王命的做法,是很不满意的,但由于沮渠男成在跟前敲边鼓(与索嗣有过节),段业就对索嗣的忠心产生了怀疑——从这一点来说他和吕光很相似了,遂下令杀掉索嗣。同时,段业还“遣使谢玄盛”。

这个“谢”字,很有意味。结合史料上下文语境,应该被理解为“道歉”。按说,段业若是认为索嗣有罪而李暠纯良无辜,大可收回成命,对下属安慰一番。好歹,他也是一个在自己国内有着生杀予夺之权的王,为何要放下架子,向李暠道歉呢?

这也许是段业真以为自己的安排不合理,也许是碍于李暠势盛,只能对其加以羁縻笼络。从后事看来,这两种因素可能兼而有之。

否则,我们很难理解,段业接下来的举动——设置凉兴郡,擢李暠为持节、都督凉兴以西诸军事、镇西将军、兼任护西夷校尉。这个凉兴郡,由三个县组成,它们是原属敦煌郡的凉兴、乌泽县,原属晋昌郡的宜禾县。

有了自己的专属领地,李暠割据一方的愿望,初步达成。

换句话说,段业自己给了李暠这样一个机会。这显得他有些昏庸。其实,文人出身的他本来就是没有多少权略与眼光,绝非帝王之材。

不只是对李暠,对田昂等人的处置,也表现了他这个弱点。

我们提过,段业派田昂、梁中庸等人攻打沮渠蒙逊,结果田昂临阵倒戈。这是为何?原来,段业曾怀疑右将军田昂不忠,因此将他囚禁起来。到了沮渠蒙逊来袭时,段业又把他放了出来,既向他诚恳道歉,又赦免了他让他为自己打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古训一直都在,可惜很多人连上半句都未能领会,下半句就不用说了。段业一看就不是谙于政治的人,他既然疑过田昂,那么就不应该再信他用他。不然,这个人便可能会抓住机会反噬其主。

当时,别将王丰孙就提出了异议,说田昂绝不可信。可段业却说,他对田昂疑之已久,但现在不用他的话,无人能抵抗沮渠蒙逊。

看看,段业是多么糊涂啊!

若非田昂临阵倒戈,凉军何至于一触即溃?所以段业是在给自己挖坑啊!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段业最大的问题,就是坐错了位置。

但从他的角度来看,他的做法似乎也能理解。他也知自己才智不足,为此才想想善待那些被他怀疑过但又除不掉的人(能除掉的已经除掉了,比如索嗣),希望对方能扭转心意,感恩戴德,忠诚于他。所以对李暠、对田昂,他都这样做了。

只是,田昂不买账,李暠又会领他的情吗?

来看李暠正式建国前的一个操作。

北凉天玺二年(400),北凉晋昌太守唐瑶,决定反叛段业,转而向敦煌、酒泉、晋昌、凉兴、建康、祁连六郡发出檄文,表明自己支持李暠的态度。他推举李暠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又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

李暠见时机成熟,也当仁不让,大赦其境,定年号为庚子,这标志着西凉政权的建立。李暠追尊祖父李弇为凉景公,父李昶为凉简公。

旋后,李暠开始组建班子、册封勋望:征东将军唐瑶、军谘祭酒郭谦、左长史索仙、右长史张邈、左司马尹建兴、右司马张体顺、从事中郎宋繇(加号折冲将军)、从事中郎张谡……

不日后,李暠派遣宋繇东征凉兴,意在攻陷玉门以西诸城,以为屯田之地。宋繇幸不辱命,圆满完成任务。自此,西凉的耕地面积大有所增,在粮草较为充足的情况下,李暠的东征计划也将逐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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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时机,秃发利鹿孤控制姑臧

公元400年前后,后凉势衰,其都城姑臧也成为南凉、北凉、西秦、后秦等国竞逐的目标。一时之间,大家都抱着“得姑臧则得河西”的观点,对姑臧发起了争夺战。毫不夸张地说,诸国之间的种种军事行动,大多与此有关。

公元406年,姑臧最终落入秃发傉檀之手,这就是说,经过秃发利鹿孤、秃发傉檀兄弟的经营,他们终于实现了既定的目标。然而,这不能说明,南凉的实力是诸国中最强大的,形势远比想象中的复杂。

让我们从秃发利鹿孤的继位说起。

南凉太初三年(399)八月,秃发利鹿孤被国人立为武威王,并迁都西平,国策均依兄长时所定。随即,他令记室监麹梁明出使北凉,以与之结成联盟。对于南凉兄终弟及的情况,段业提出疑问,说周公、召公辅佐成王,金日磾、霍光也辅佐汉昭帝。言下之意,自然是你家王位不传子,太“奇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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麹梁明便引经据典,说从历史上看,兄亡弟继早已有之,殷汤即如此。其后,“宋宣能以国让”,赢得圣人之誉;孙策传位于孙权,终能成开吴之业。这些都是现成的例子。

听他这么一说,段业才赞道:“美哉!使乎之义也。”

以段业的才学,并非不知兄亡弟继之史事,他也是想刁难一下南凉罢了。其后,两国巩固了外交关系,是为盟友。

这年年底,秃发利鹿孤听闻后凉主吕光去世,遂派将领金树、苏翘率兵屯驻在昌松漠口(今甘肃武威西),以图进攻时机。从这时起,秃发利鹿孤就打起了姑臧的主意。

次年(400),秃发利鹿孤大赦境内,改元建和,对于廉正有绩的长吏,封为亭侯、关内侯。很快,进攻时机就来了。

三月间,吕纂刚篡夺了王位,企图以军功来巩固地位,遂对南凉、北凉发动了战争。秃发傉檀从容迎战,甚至下马坐在胡床上,用以激励将卒。南凉军大胜,在三堆(今青海大通河南)斩敌两千余人。

三个月后,吕纂不听姜纪的劝阻,又对段业发起了攻势。这正中秃发傉檀下怀,旋领万余骑兵攻袭姑臧。这是后凉易主后,姑臧遭遇的第一次围攻。

本来,他们还可以早些对姑臧发起攻势,岂知之前投降过来的杨轨、田玄明密谋刺杀秃发利鹿孤。等到秃发利鹿孤处死二人,已至仲夏时节。

围击战中,秃发傉檀见吕纬守南北城以自保,一时之间也拿不下姑臧,便在朱明门上给对方施加压力,又是设酒飨兵、欢声如沸,又是擂响钟鼓、炫示武力——在青阳门。

末了,秃发傉檀俘虏八千余户,满载而归。

秃发傉檀曾与后凉、北凉进行过对决,前者为守战,后者为攻战。无论攻守,秃发傉檀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南凉的实力进一步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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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所遭遇的第二次围攻,发生在401年秋,其发动者为后秦姚兴。此战之后,后凉主吕隆降于后秦,并遣质于长安。在两次围攻战之间,南凉步入了一个发展期。

首先,在南凉建和元年(400)五月,西秦被后秦灭了,乞伏乾归投奔秃发利鹿孤。秃发利鹿孤以上宾之礼相待,把他安置在晋兴。九月间,广武三千余户百姓又主动前来归附,可见,秃发利鹿孤在凉州百姓的心目中,是值得托付的明主。

其次,西秦一亡,后秦势大,秃发利鹿孤也选择遣使臣服,以免为姚兴所忌。不久后,西凉李暠从北凉中分裂出来,秃发利鹿孤心知,这对北凉政权的冲击很大。随后,秃发利鹿孤在对内外国策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比如,以信义待人,拒绝镇北将军俱延,将乞伏乾归迁至乙弗部中间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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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听从安国将军鍮勿仑的劝谏,不急于称帝,去武威王号,更名“河西王”;同时,对晋人劝课农桑、令族人专事征战。再比如,秃发利鹿孤还主动吸收汉文化,听取祠部郎中史暠的建议,任命田玄冲、赵诞为博士祭酒,提高南凉的教育水平。

且说,后凉主吕隆虽降于后秦,但仍未亡国,其政治中心依然在姑臧。对于姑臧,南凉、北凉都垂涎不已,双方终将为此展开争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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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两年来,后凉、北凉内乱频生,秃发利鹿孤接收了不少百姓。由此,南凉成为三凉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国——西凉并未直接参与这种角逐。凭借这种优势,秃发利鹿孤在南凉建和二年(401)底,再次进攻姑臧。这是姑臧城遭遇的第三次围困。

这一次,与以往有些不同。秃发利鹿孤似乎特别师出有名。

如前所述,后凉吕超奉命攻伐叛徒姜纪、焦朗。焦朗遂以焦暠为质,去请秃发利鹿孤来助他抗敌。秃发利鹿孤欣然允之,遣秃发傉檀负责战事。虽说双方在合作上也出了些问题,但最终还是联合作战,先在姑臧炫示兵力,再屯兵于姑臧西面的胡坑。

吕隆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便想着玩阴招、搞偷袭,但秃发傉檀早有准备,反倒消灭其三百余位甲士。吕隆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遂假装与秃发傉檀讲和,请他入城结盟。

秃发傉檀让弟弟秃发俱延前去,险些中了埋伏,好在,秃发俱延在凌江将军郭祖的帮助下,侥幸脱逃。闻此,秃发傉檀勃然大怒,率军攻下了显美(今姑臧东南),活捉了昌松太守孟祎,又徙民两千余户。

南凉建和三年(402)二月,姑臧城遭遇了北凉沮渠蒙逊的袭击。算起来,这是吕光死后,姑臧城遭遇的第四次袭击。很显然,沮渠蒙逊已看出后凉将亡,打算先下手为强。

大家都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吕隆赶紧求救于秃发利鹿孤。与臣子商议一番,秃发利鹿孤决定出兵相助。他认为姑臧是形胜之地,决不可落入沮渠蒙逊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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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发利鹿孤的判断无疑是准确的,他已经看穿了沮渠蒙逊的心思。所以明着他是在帮助吕隆,实则是在帮自己。

秃发利鹿孤遣秃发傉檀领兵万余,以“救”姑臧,不巧的是,沮渠蒙逊已经退兵了。秃发傉檀心说,咱也不能白来一趟啊,遂迁徙五百余户人家,回国交差了。

事后,秃发傉檀又招降了屯兵于魏安的焦朗兄弟,将之送于都城西平,又将其民徙入乐都。

从地理上看,秃发利鹿孤基本上控制了姑臧周边,这为南凉日后占据姑臧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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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号,秃发傉檀密谋姑臧

南凉建和三年(402)三月,秃发利鹿孤病危,传令将王位传给秃发傉檀。

秃发利鹿孤被葬在西平东南,谥号康王。

秃发利鹿孤在位仅三四年,其在位期间,主要的军事行动,是由秃发傉檀承担的,而且他对于哥哥们的政治主张,是一以贯之的。

此外,秃发傉檀的能力更胜哥哥们一筹。《晋书》载曰:“其父奇之,谓诸子曰:'傉檀明识干艺,非汝等辈也。’是以诸兄不以授子,欲传之于傉檀。”这么看来,当初秃发乌孤传位于秃发利鹿孤,或许也有为秃发傉檀成为第三代凉王做铺垫的意思。

秃发傉檀继位后,自称为凉王,并将都城迁回到乐都,改元弘昌。

即位不久,秃发傉檀就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将乞伏炽磐的妻儿送回去。为何说这是一个重大决定呢?按理说,秃发傉檀应该以之为人质,对乞伏炽磐加以威胁。

原来,之前西秦国主乞伏乾归,把太子乞伏炽磐送来当人质。不久后,乞伏炽磐逃跑被抓,秃发傉檀便劝说秃发利鹿孤不要杀乞伏炽磐,秃发傉檀认为,臣子逃回父亲那里,是古来的通义,因此“魏武善关羽之奔,秦昭恕顷襄之逝”。乞伏炽磐也是一个孝心可嘉之人,如果宽赦他,可以弘扬南凉主大海高山般的器量。

这里秃发傉檀用了两个典故。

第一个典故是三国时期,关羽投降了曹操,立下功劳后,又投奔了刘备,而曹操则没有追究关羽的这种行为。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甚至还据此写出了“千里走单骑”“五关斩六将”等脍炙人口的故事。应该说,“魏武善关羽之奔”这个典故运用得比较恰当。

但是,第二个典故却用得不甚恰当。笔者认为,“秦昭王宽恕顷襄王逃跑”更像是战国时期三个事件的“合体版”。

首先,楚怀王被秦国扣押,楚怀王的太子从齐国返回后即位(之前在齐国当人质),是为顷襄王。所以,顷襄王并不是逃走的,秦昭王也没有“宽恕”顷襄王。

其次,被扣押的楚怀王自己从秦国逃跑,无奈中途被追回,这的确和乞伏炽磐比较类似,但是秦昭王并没有宽恕楚怀王,楚怀王最后客死秦国。

最后,顷襄王的太子熊完被送到秦国当人质,后来楚顷襄王病重,太子熊完在春申君黄歇的帮助下成功逃回楚国。同年秋天,顷襄王病逝,熊完即位,是为楚考烈王。秦昭王想杀黄歇,在大臣的劝说下,方才“宽恕”了黄歇,将其无罪释放。但是,秦昭王宽恕的人是黄歇,而逃跑的人是顷襄王的太子,不是顷襄王。

综上所述,“秦昭恕顷襄之逝”在历史上根本就没发生过。

不过,换个角度看,能说出这句话,至少知道秦国与楚国有关的几次逃亡的事件(尽管记忆有些张冠李戴),说明秃发傉檀“熟知”战国的历史。(至于秃发傉檀是否真懂这么多历史知识,后文还会分析)

听了秃发傉檀的话,秃发利鹿孤便赦免了乞伏炽磐。

应该说,乞伏炽磐第一次叛逃,是可以被原谅的。秃发傉檀有度量,也有见识。不过,乞伏炽磐现在又逃到了允街,秃发傉檀不仅再次原谅了他,还把妻儿给他送过去,未免会造成放虎归山的后患。

当然,换个角度看,他可能也是想卖乞伏乾归一个人情。此时,后秦、西秦都是秃发傉檀要结交的对象,而后凉、北凉才是他的对手。

这年十月,秃发傉檀发兵攻击姑臧。

这是第五次姑臧之战,其细节史载不详,秃发傉檀的目的应该还是为了曜兵。

到了年底,后秦姚兴遣使拜秃发傉檀为车骑将军、广武公,又拜沮渠蒙逊、李暠为侯。很显然,姚兴将秃发傉檀看得更重。这固然是因为他的外交手腕到位,同时也是因为南凉的实力更强。

虽说实力有高下,爵位有等次,但秃发傉檀、沮渠蒙逊、李暠都有一个共同认识:他们都只能当姚兴的小弟,暂时不要跟他抢姑臧,因为名义上后凉已经臣附于后秦了。

为了麻痹姚兴,秃发傉檀开始大规模地建造他的都城——乐都。姚兴也一度认为,秃发傉檀再无意于姑臧。

不过,秃发傉檀的弟弟秃发文真似乎有点沉不住气,居然俘获了后秦派去镇守姑臧的建节将军王松忽。此举吓了秃发傉檀一大跳,他忙跑去长安认错赔礼。

经此一事,姚兴对秃发傉檀也有些猜忌。加上谋臣的积极劝谏,姚兴终于决定行使对后凉的管辖权,或者说是灭吕隆的国。

南凉弘昌二年(403)秋,后秦齐难已领兵去姑臧“迎接”后凉吕隆。为了躲避后秦的锋芒,秃发傉檀便暂领昌松、魏安两个戍守地,以观后情。

接下来的事情让秃发傉檀很是失望。后秦接管后凉之后,令王尚镇守姑臧,教化百姓。王尚为官,尚能服人,秃发傉檀几无可乘之机。不过,没多久对方居然给“送”来了一个人才,这令秃发傉檀看到了一丝机会。

这个人,是西州望族出身的宗敞。宗敞本是王尚的主簿,遵令来南凉聘礼。此时,王尚虽深受百姓欢迎,但他在姑臧的日子也并不太平,万一出了什么事,关中的援军也来不及救援。因此,王尚必然想与周边政权搞好关系。

宗敞之父宗燮,与秃发傉檀是旧交。宗燮十分欣赏秃发傉檀,说他是“命世之杰”,并委托他日后照顾宗敞。

此番见着故交之子,秃发傉檀心里又是唏嘘又是欢喜,他对宗敞说:“我才能一般而已,你父亲是在谬赞。每每自恐有辱你父亲的指点与教诲。现在有了事业,欣喜以前认识了你父亲,《诗》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你。”

这里秃发傉檀又在用典。“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是《诗经·小雅·隰桑》里面的句子。

看到秃发傉檀卖弄“学问”,宗敞自然不会落于下风,他说:“大王气度有如魏武帝曹操,心存家父,'虽朱晖眄张堪之孤,叔向抚汝齐之子’,也比不了您。”

这里宗敞也脱口而出说出两个典故。

先说“朱晖眄张堪之孤”。东汉时期,南阳太守很仰慕朱晖的为人,为了褒扬朱晖便想请朱晖的儿子去做官,朱晖却把这个当官的位置让给张堪的儿子,后来张堪的儿子果然没有辜负朱辉对他的信任,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

“叔向抚汝齐之子”是说春秋时期,晋国大夫司马侯死后,他的合作伙伴,羊舌肸(字叔向)抚养其遗孤的故事。宗敞用这两个典故,无非是给秃发傉檀戴高帽子,希望他以后能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多多提携他。

酒酣耳热之际,语及平生,极是畅快。交谈中,秃发傉檀对宗敞赞不绝口,说他是“鲁子敬之俦,恨不与卿共成大业耳”。他认为宗敞是鲁肃一般的人物,很希望对方能助他一起成就霸业,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秃发傉檀不仅提到了鲁肃,“恨不与卿共成大业耳”,也像极了《三国志·田豫传》里,刘备对田豫说的“恨不与君共成大事也”。

这里必须说一嘴。关于鲁肃,他并不像《三国演义》中描写的那样,是个老实平庸的人。依《三国志》的记载,鲁肃是个非常优秀的战略家。

后来,宗敞确实对秃发傉檀的霸业之路进行了规划,但对方能否执行则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了。

这么精彩的“商业互吹”,笔者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知读者朋友是否注意到,后凉、西秦、南凉的君臣说话动辄引经据典,谈吐儒雅,尤其是对春秋、三国的典故非常熟悉,并往往运用得恰如其分。

赵翼在《廿二史劄记》中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他在“僭伪诸君有文学”一条中,列举了许多十六国君主“有文学”的例子。然而,赵翼又表示了怀疑:这些君主的华夏文学水平应该并不高,以他们的成长环境来说,不可能接触太多的书籍,何况,他们戎马一生,哪有时间看书,怎会这般有“才华”?

很明显,史官在“历史书写”问题上,是在刻意塑造十六国君主“有文学”的形象。在人们的印象中,中古时期的少数民族政权,尤其是游牧民族,其文化水平并不高,当时的人用“蛮夷”“戎狄”这种词语称呼他们。就连苻洪都对自己的孙子苻坚说“汝戎狄异类,世知饮酒,今乃求学邪”。

十六国的史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在写史时,夹杂了溢美性的言辞,故意显露君臣之间的文学素养。越是缺乏,越要表明他们“存在”这种素养。

如果说,刘渊、苻坚从小读书,接触了很多汉文化,在史书中的形象,尚能解释得通。那么,成长缺少汉文化渲染的秃发、乞伏的君主,其“有文学”的形象则被严重夸大。

《晋书》《十六国春秋》的史源自然是十六国各国史官所撰写。他们的这种“历史书写”,自然会得到君主的认可,甚至有可能就是其君主意志的体现。南凉、西秦的这种现象尤为严重,与其说秃发傉檀熟悉春秋、三国,毋宁说他的史官对其润笔,塑造了他的“文学”形象。

说回当下,南凉弘昌三年(404)二月秃发傉檀去年号,罢尚书丞郎官——这是作为独立政权应有的行政机构,又令参军关尚聘问于后秦。这些做派,是在向后秦表明臣服之,以便于日后的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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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发傉檀很精明,人家姚兴也不傻啊。

姚兴诘问道:“车骑将军秃发傉檀向朕投诚归附,要想做我国的藩屏,但他先前却擅动兵力、建造城邑,这算哪门子为臣之道?”他说的是秃发傉檀兴修乐都一事。

关尚也是个会说话的人,立马解释道:南有逆羌,西有沮渠,咱们只能自固家门,方能生存下去,陛下可不要那么小气!

姚兴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释然一笑,道:“你说得对。”

讨好姚兴,成为河西霸主

初步赢得姚兴的信任和欢心,不过只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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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取代王尚,兵不血刃地拿到姑臧,秃发傉檀可谓是步步用心、时时在意。

当年,他择机上表,向姚兴请求镇守凉州。姚兴并未马上答应,但他对秃发傉檀也添上了几分信任,便加其为散骑常侍、增邑两千户,以慰其心。

经此一事,秃发傉檀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不再轻言求封,而是静待时机。正好,在这韬光养晦的期间,秃发傉檀看出后秦国势渐弱的迹象,遂琢磨着立功讨赏、求取姑臧的事情了。

后秦弘始八年(406)六月,秃发傉檀攻击沮渠蒙逊,驻军于氐池。眼见沮渠蒙逊婴城固守,一时不能攻下,秃发傉檀便铲掉了他的禾苗,行至赤泉才返回。回去以后,秃发傉檀便马上向姚兴进献三千匹马、三万头羊。

姚兴哪有不喜之理?这一喜,对“忠心耿耿”的秃发傉檀好感倍增。

旋即,姚兴任命秃发傉檀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此外,还以之为都督河右诸军事、凉州刺史,镇守姑臧。至于之前的散骑常侍、公爵一如往常。

在这份任命中,最有分量的,自然是有关河西(凉州)的任命了。这意味着,姚兴把凉州五郡都交给了秃发傉檀去管理。这五郡,分别是武威、番禾、西郡、昌松、武兴。

在此之前,南凉的版图大致是岭南五郡(乐都、西平、浇河、湟河、广武)和晋兴、三河。如今,秃发傉檀的地盘大大拓宽,计有十二郡之多。

不过几年时间的献殷勤、表忠心,就能有这么大的收益,可不比长年累月的浴血搏击来得容易?《易》曰:“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秃发傉檀可不就是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吗?

不过,所谓“好事多磨”,这事倒也有那么一点波折。

本来按姚兴之意,是要召还原凉州刺史王尚的,但此时凉州本土有人来提意见了。他先是肯定和颂扬了皇帝陛下的功德,再痛哭道:“奈何以五郡之地资之猃狁,忠诚华族之虐虏!”

这里的“猃狁”,说的自然是南凉秃发氏。猃狁,是匈奴族的旧称。《诗经》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其实,南凉一国正处在封建化的转型期,岂能与昔日之匈奴相比?而这个“虐虏”也是对异族的蔑称。可想,在凉州人的眼中,秃发氏依然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异族。

听了这话,姚兴有些悔意,赶紧派车普池去制止王尚让权,同时又遣使告谕秃发傉檀。可惜,他悔得太迟了。秃发傉檀已率众而去,差点就跨进姑臧的大门了。车普池有些急了,忙将君命传达于秃发傉檀。

到手的鸭子,哪能让他飞了?秃发傉檀才不理睬他呢!

随即,秃发傉檀遣出三万骑兵行至五涧(姑臧南),逼王尚交割权力。王尚没这胆子跟他相争,遂遣孟祎等人出清阳门相迎。这个孟祎,曾在显美一战中,为秃发傉檀所擒。

当时,孟祎时任昌松太守,在面对秃发傉檀的责问时,孟祎义正词严地回道:“明公志在开辟河西,声威遍传宇内,文德、武力俱全。我这等小人物,岂敢与天命相抗!衅鼓之刑,一应受之。我蒙受吕氏厚恩,委以大任,若是明公一来,我就归顺您,这恐怕会得罪您!”

闻言,秃发傉檀认为孟祎是个忠烈之人,遂解索缚,以礼相待。秃发傉檀本欲命孟祎担任左司马,但孟祎却说,吕氏将亡,而他愧未尽职,不应在南凉占据显赫之位;反过来,若他仍据守姑臧城,即便将来死了也是一桩不朽之业。

听罢这话,秃发傉檀深为所动,决定释他归国,成就他的节义。

之前后秦接管姑臧时,孟祎便随王尚驻留于此。可能孟祎也想不到,自己与秃发傉檀再见之日,会是在对方谋得姑臧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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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秃发傉檀入城之际,镇将军秃发文支则从凉风门入城。

就这样,秃发傉檀成功拿下了自己梦寐已久的姑臧城,成为它的新主人。但是,怎么治理这个城市,建设自己的国家呢?秃发傉檀曾在宣德堂大宴群臣,谈及创业、守业之关系,不禁感叹道:“古人言作者不居,居者不作,信矣!”

孟祎遂向他进言,称:“只有信任臣子,顺应民意才可以久安,实行仁义之政才可以永固,希望大王能够做到。”

孟祎说的当然有道理,仅靠武力的征服不足以抚民,德政才是巩固政权的核心。

不日后,宗敞将以别驾的身份,护送王尚归京。秃发傉檀便忙着挽留宗敞,道:“吾得凉州三千余家,情之所寄,唯卿一人,奈何舍我去乎?”

这话听着十分动人。宗敞解释说,他送别旧主,便是在效忠于他。秃发傉檀恍然大悟,又向他问一些“怀远安迩之略”。宗敞建议他任用五类人:一是当地德高望重之人(如孟祎);二是秦、陇的首领人物;三是中原望族;四是公族之后;五是勇武之士。

此外,还须以威望和信用加以安抚他们,农事、战事、文教事业三管齐下,莫说是平定河西,就连纵横天下也非难事。

听了这话,秃发傉檀大为振奋,当即赏赐宗敞,并在谦光殿大宴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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