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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俞闲话丨父母是最重要的老师

 木一过 2023-05-09 发布于甘肃

(本文内容来源于抖音直播“俞敏洪对话李玫瑾”)

李玫瑾老师,1958年出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现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李玫瑾老师长期从事犯罪心理和青少年心理问题研究,曾对许多个案进行过详细调查,由此提出预防犯罪要从未成年人教育抓起。2020年9月10日教师节,我和李玫瑾老师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直播对谈,对谈的主要文字现在和大家分享。

俞敏洪:大家好,今天坐在我旁边的,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李玫瑾老师。李玫瑾老师现在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犯罪学博导,李老师名声很大,不需要我做太多介绍。

恰逢教师节,这是全国千千万万老师的节日,也可以说是李老师和我的节日,因为我们都是老师,只不过李老师现在还在大学里当老师,我已经成了江湖老师。

我在北大当了六年多老师,后来出来做新东方,在新东方也是当老师,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直当到今天。在这里,我代表新东方、也代表我自己向全国所有老师表示诚挚的问候,谢谢大家一年365天为中国孩子们所做出的付出和努力。

由于今天是教师节,我和李老师的对话也会围绕老师来展开。但在话题开始前,我想先问问李老师,你从事的青少年犯罪心理学其实非常特别,你在小时候就对这方面感兴趣吗? 

李玫瑾:我其实小时候对这个还没什么概念,但小时候成绩很好,我父母也没强迫过我学什么,就感觉都没怎么学,后来就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上了大学之后发现自己对哲学非常感兴趣,慢慢又开始接触到了犯罪心理学,后来基本是通过自学的方式去研究现代青少年犯罪心理学,到现在我算是有了一整套分析、研究、探究的成果。在这个过程中,恰好能使用我的这些研究方法给公安部门的一些案件提供犯罪画像之类的,也算是一个实际应用和互相印证。

俞敏洪:我小时候也没怎么学习,我1968年上小学,1976年上高一,1978年高三,但1977年才开始算是正式上学,之前都是工农商学兵,在地里劳动,而且我是农村的,更多是学农,天天干农活。1978年开始高考的时候,我成绩一塌糊涂,第一年英语只考了33分,到了1980年,完全在自己没想到的情况下考进了北京大学。我自己也很吃惊,我想可能跟自己的渴望有关,因为我特别渴望离开农村,也为此付出加倍的努力。

李玫瑾:你应该感谢父母,遗传很重要。

俞敏洪:我父母都是不认字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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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瑾:认不认字取决于他们的社会环境有没有机会,但遗传是骨子里的。我研究心理学的过程中发现,在历史上有很多的战乱、灾荒会导致人们在行走过程中移到一些地方,到这些地方安定下来后,他们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祖上是谁,有些家庭有家谱,有些没有。这就导致有些看似是从山里走出来的人,分数也很高,但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的遗传基因特别好,尤其是边缘Y系。Y是不变的,多少代都不变,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祖上是谁,无法溯源罢了。说不定你们家三代以上可能有厉害的人。

俞敏洪:我也不太能确定我的祖先是谁。我看过我们村上保留的残缺不全的家谱,翻不到太前面,但翻到五代以上都是农民。据说我母亲那边有名人,我没有查过,不过我母亲从没有上过学,但她很聪明,做任何事反应速度都极快。

01. 父母是人生第一位老师

李玫瑾:虽然今天是教师节,但我想谈的范围可能要大一些。老师教书给人解惑、教授知识,但我认为品格、文化、思辨、价值等等也应该是教育非常重要的部分,老师只是其中一部分。每个人成长到大,能够做你老师的人应该不仅仅是学校里的人,我们常说,父母是我们人生的第一位老师,我们6岁才上学,6岁之前谁教?不就是父母吗?

俞敏洪:6岁以后也还是父母在起非常大的作用。

李玫瑾:对,一直到18岁。6岁开始,就会有通常所说的职业性、专业性老师参与到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一直到我们大学毕业,有的人甚至是到博士毕业。但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还在遇到很多好老师,比如我工作的时候,我遇到的一些忘年之交,他们是我的领导,或者比我年长很多,他们会给我很多人生的知识,尤其在工作中,他们会指导我。今天谈教师,其实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讨论的范围可以大一点。

俞敏洪:我个人和你有完全同样的感觉。我人生中学到的东西,包括品德、文化、人品、性格、技能,加上我对世界的看法、眼光、格局、情怀等等,首先就是来自于父母,其次就是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的老师。每一个阶段的老师都起到了同样的作用,比如小学阶段的老师更多是教会我们基本的知识和同学们在一起玩的能力。

李玫瑾:小学老师一半是父母,一半是老师,亦父亦师。但我还是想说说第一个阶段,就是爸妈,父母为师。你现在也在大量投入做家庭教育相关的事情,说明你已经看到了它的社会意义和价值。

在我研究的专业领域中,我会发现一个现象,犯罪并不是穷人特有的,有钱的、有知识的、有地位的人都会犯罪,所以我始终认为犯罪没有阶层,也和钱与知识无关。比如有法律博士杀人这样真实的事件,博士杀人的情况有很多,只不过他们杀人的方法更不容易被发现。同样,我们也会看到很多领导干部的腐败问题,这些人都已经到了很高的位置,不缺钱也不缺地位。所以,一个人有修行,有品行,才不会在自己的欲望、冲突,在各种事情面前不择手段。有很多人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会去侵犯别人,我认为这就是人的修养以及品德。

俞敏洪:修养是父母从小带出来的吗?

李玫瑾:对,它和知识没有关系,你会发现哪怕没有知识的人,也可以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就在于家教,他的父母是非常好的老师,是他人生的启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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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是不是在从小到大父母的语言和行为,以及榜样作用的引导下,孩子最后就养成了做人的惯性思维?比如我父母从小就教我吃亏是福,有东西跟人分享的时候,一定要把更多的一份给别人,自己拿最小的一份。小时候觉得这挺亏的,但到后来,这在我人生事业中真的起了比较大的作用。

李玫瑾:特别对。我经常会和一些孩子聊天,包括监狱里一些出了行为问题的违法犯罪人。我常问的一个问题就是,从小到大,你父母在你耳边说得最多的话是什么,有的人说,我爸爸常说“人活脸、树活皮”,有人说,“我妈妈说,你们怎么淘气都行,但是一不许偷,二不许抢,三不许伤害别人。”这些人就很健康的成长,没有犯罪。

而犯罪的人跟我说什么?他们大多数说,“我有一次把街坊的小孩给整了,我父亲就去跟人谈,我父亲谈完这事回来跟我讲,'儿啊,我能帮你做的就这些了。’”我听了非常震惊,怪不得后来这个人成了系列案的犯罪人,因为他第一次违法犯罪的时候,父亲在想办法抹平这件事。还有一个人说“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爸爸不爱说话,有一次我到沟里玩,我爸看见生气了,把我拉上来,扭头就给我一个耳刮子,我到最后也没明白为什么。”

所以家庭教育非常重要,父母通情达理的孩子是一类,父母绝不吃亏的孩子是一类,父母唯唯诺诺的孩子也是一类,但总体来讲,我觉得人的品德最重要。

02. 如何成为孩子最好的老师

俞敏洪: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现在中国不少家庭都是独生子,父母会有意无意宠爱孩子,当孩子破坏了某个规矩,家长明明知道孩子不应该这样做,但他们很少去制止,最多是比较温柔的制止一下,下次重新犯了也没有更多的惩罚。现在很多父母比较纵容孩子,比如孩子踩坏了庄稼、弄坏了花朵,或者在马路上扔纸屑,甚至和别的孩子打架以后,父母还会去帮孩子无理争辩。在学校里如果出点什么事,比如胳膊摔伤了,就带着孩子不依不饶各种吵闹,这就是家长给孩子的一个暗示:没有规矩也没问题。

李玫瑾:我最近也看到几个这样的案例,爸爸或者妈妈带着孩子出去玩被其他孩子欺负了,有的父母做得特别好。当孩子之间发生问题的时候,父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首先要有一个意识,他们两个都是孩子,你是大人,所以有的家长做得很到位,领着两个孩子找到对方家长,跟对方家长谈,这也涉及到对方家长的水平。但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对方家长是什么水平,作为大人都不能把怒气发在孩子身上。

还有一类孩子比较特别,他们的父母都很好,但孩子很糟糕,通常这种情况是因为父母没有花时间和孩子一起成长。我认为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全社会对这个问题都不够重视。人一生变化最大的就是6岁之前,尤其在1岁半之前,孩子几乎听不懂你的话,那该怎么给他讲道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父母要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种信任,最重要的是你所有的处事方式都是他人生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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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孩子能看懂?

李玫瑾:对。我最近在看《情满四合院》,里面有一个带三个孩子的单身妈妈,这个妈妈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性情平和地处理所有事,其次她做所有的事都替别人考虑,所以她三个孩子都特别懂事,是院子里最懂事的。

俞敏洪:有一次我做演讲,也专门强调了父母静心平气和处理事情的重要性,但偶尔会遇到反对意见。

李玫瑾:但话说回来,在孩子弱小的时候,父母要给他们示范的除了平和,可能还需要威严。你的孩子和你既愿意在一起聊天,同时又很尊敬你,我认为这是做家长很高的境界。

俞敏洪:我确实做到了。

李玫瑾:所以很多父母到底要怎么做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你既要让孩子感受到你的爱,又不要让孩子感受到全部。有的父母会对孩子说“我爱死你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表达,有很多爱不用说出来,要让孩子通过行为感受出来,当他能通过行为感受爱,他才知道怎么表达爱。现在有类人,嘴上说着一堆的爱,行为上却完全没有,而且这种人到哪儿大家都很讨厌他,他一定有品德问题,嘴上都是爱,行为没有爱。

俞敏洪:这比较糟糕,其实孩子也能感受出来,并不是我们对孩子定了规矩,或者要求严厉一点,孩子就会觉得你不爱他,有时候处理得恰到好处,孩子会觉得你是爱他的,孩子最终会明白,你是为了他们好才会这样做。小时候我妈妈老说一句话“棒子头上出孝子,筷子头上出孽子”,意思就是打你是为了你好,天天用筷子给你夹菜、夹肉,最后你反而会变成孽子。

李玫瑾:特别对。我处理一个案件时就发现一个特点,家里面谁对孩子最好,孩子就欺负谁,对孩子最好的人一定没有“威”。所以家长们作为孩子人生的启蒙老师,在孩子6岁之前,一定要恩威并施,在他需要你的时候,你陪伴他、照顾他,同时让他知道在他成长过程中有哪些事情要自己完成,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父母帮助你,替你去做,也要让他关注父母的情感和需求,因为这才是双向的。

俞敏洪:让孩子从小学会某种自律的行为和思考,也包括要关注父母的情感,而不是让父母一味地围着他转。

李玫瑾:对。比如到点要睡觉,但孩子不愿意睡,这时爸爸妈妈都要告诉他,我早上要上班其实很辛苦,如果你想要买什么东西,我更需要去上班,要通过这个过程让孩子理解你,让他知道如果你不满足我,我也没法满足你。所以如果能在孩子6岁之前教好这些东西,后面哪怕他没有知识,他也一定是非常好的人。

俞敏洪:中国有一句古话“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也是我母亲小时候对我讲的,她小时候对我要求比较严,就来自于这个。

03. 好老师对于人生的重要性

俞敏洪:如果小时候把孩子的人品、性格、情感三个方面培养得相对比较健全,孩子的学习成绩就不会太差,因为这三方面培养好了后,家长的行为言行也是持续的,孩子就会一路沿着正确的方向走下去。

李玫瑾:我常常讲,6岁之前有两件事很重要,第一,要让孩子能感受别人的情绪,能够读懂别人;第二,要让孩子知道规矩,这两个事情做好了,6岁就可以领到学校去了。到学校以后,老师需要和家长同步,尤其是小学第一阶段。我经常会想到我的小学老师,是一位女老师,她特别可爱,当时我们班有一个男孩特别淘,淘到有一次把她气急了,她实在没办法,揪着他的帽子就拿帽子打他,就说你怎么能这样等等,话说得很重。

同样是这个孩子,课间又跑出去,不知道从哪儿往下跳,把脚崴得很严重,老师就喊,你们班谁谁谁,又淘气了,脚崴了,我们女老师一下就冲出去,一会儿就把孩子背回来了,把他放座位上,把鞋扒开,袜子一脱,开始看他的脚。当时屋里的孩子都捂着嘴,那是五六十年代,孩子也不会天天洗脚,但她就开始给他搓脚踝。这个画面到现在我都记得,这个小学老师真的像爸妈一样。

俞敏洪:其实小学老师同时承担了父母和老师的职责,而且老师是不是真心爱你,小学生是立刻就能感受到的。比如我小学二年级,有一个语文老师,我就明显感觉到他是真心喜欢我,他也真心喜欢班里每一个同学。他教语文课的时候,只要语文课中出现任何场景,他都会进行模仿和表演,为了让课堂气氛活跃起来。比如扮演周扒皮,他就会钻到桌子底下学鸡叫,让同学把他揪出来,同学们就很兴奋。学生不会作业,他也很认真辅导,他本身语文功底也很好,因为是从城里打下来的右派,我们全班同学都非常喜欢这个老师。

数学老师明显就对同学们没有什么感觉,而且很凶,任何一个同学做错了题目或者犯了什么错误,他不是严格要求,是骂你或者训你,让你站起来不准坐下去,大家都觉得这个老师有点变态,直接导致小学阶段我们班的算术成绩都不好,但语文成绩都特别好。这也直接导致我后来文科比理科好很多。所以,学生喜欢某门课,跟老师本身是有密切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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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瑾:尤其在中学,一个孩子成绩突然下降,往往就是换老师了,可能之前的老师特别欣赏他,之后的老师就看不起他。我也看到有些老师的确如此,他自己奋斗出来以后,谁都看不起,会经常用蔑视、打击的口吻和班里学习好的孩子说话。我就遇到过一个真实案例,这个人特别聪明,学习非常好,他说我曾经想努力得到老师的认可,考到第一名,可我考到第一名,这个老师仍然对我特别凶。

俞敏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老师?

李玫瑾:就是这样的性格,他自己的原生家庭可能很不容易,他考上以后就觉得自己很牛,谁都看不起,说话非常冲,就伤害了这个孩子。用这个孩子的话讲,他到了高中,甚至后来都考上了大学,只要晚上一睡觉,就是老师的这幅面孔。他想证明给老师看,但这老师永远都是这幅面孔,以至于他最后大学都上不下去了,当然这也可能和他后来的抑郁症有关。他甚至说我不敢结婚,因为担心控制不住自己,他也去找过心理医生,也找过妓女,想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让自己能够缓解,但都不能解决问题,最后他就说要回去找这个老师谈一谈。

他回到村里,在路口等这个老师,这个老师骑自行车过来,他站起来拦住老师,他就从车上跳下来,说你嘛事啊?学生说老师您还记得我吗?这个老师根本就不记得他了,已经过了十年了。他说我是你哪年哪年的学生,您当年老说我,那个老师说,你有病吧,干嘛在马路边拦我?这孩子跟他说了几句话以后就不对付,从此就决定要杀了这个老师,后来他也真的做了这件事情。

我有时候在想,孩子小时候,他那份脆弱的情感遇到一个像父母一样的老师,他一生可能就会非常顺利,学习、情感发展、人生都会很顺。相反如果碰到一个老师,对孩子没有爱的教育,确实是挺可怕的,尤其是小学。

俞敏洪:说到老师的重要性,我后来之所以学英语,就是因为我在高中的时候,我的英语老师,是一个真正的好老师,他对学生特别好,本身学问也好,是被下放的老师,在村里的破庙里教我们。当时高中只上两年,但因为他上课风趣、幽默,自己水平很高,对每个学生很关切、关怀,到了第二年,我们住在学校里,自习的时候,老师都会来慰问我们,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本来想考中文系,但因为这个老师的出现,直接导致我改成了考英语。我的英语水平其实比中文差很多,我第一年高考中文就考到了70多分,第二年80多分,但我高考第一年,英语只考了33分,第二年考了55分,第三年才考到了90多分。

04. 母亲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

李玫瑾:你真的很棒,我觉得记单词太痛苦了。关于这个话题,我也想起来,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回去看小学老师。我当时上中学了,比较喜欢数学和理科,那个老师就跟我说,你还是往文科方向发展,不要往理科方向发展。虽然他就那么一说,我后来进校的时候,正好尼克松来华访问,邓小平恢复工作,我读了半年书,后来又没有在教室里待着。我毕业那年,北京地震,我们又用了一年时间盖房子,后来我只能考文科不能考理科。

俞敏洪:当时学校秩序都不正常的情况下,你怎么喜欢上学习的?

李玫瑾:这应该感谢我的父母,我父母在抗日战争之前都是大家族的,母亲是绍兴周氏,是一个大家族,我亲爷爷开鱼行,后来有钱了又开纱厂,日本的布进来以后,冲击了中国的纺织,后来就剩一个鱼行。一打起仗,高桥也是日本重点轰炸的地方,我爷爷当时就咯血死了,我父亲14岁就到中华书局当印刷工人,北京解放后,北京印刷厂需要技术工人,他就到北京印《毛选》。我父母因为抗日战争并没有上过什么学,我父亲大概上到小学五年级,在颠簸中,我母亲跟着家人逃难逃到了贵阳国民党的兵工厂,战争结束后,她回到上海,最后到了北京,他们俩都在印刷厂。这样我就有一个特别幸运的机会,他们会经常拿一些印刷的东西回来,没有切好的那种毛本,那个过程中,我父亲很喜欢写点字,我母亲经常会给我讲一些道理,而且她要求我写日记,从小没什么事就让我写日记。我母亲当时给我借书,各种各样的书,看的最多的就是《红岩》《欧阳海之歌》,这些书后来导致我基本都是自学文科,考试的时候文科也很顺利,就是数学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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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也为你后来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那么难的哲学学科奠定了基础?

李玫瑾:对,我记得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去插队,因为我是独生女,我就在家待业。待业期间都兴打牌,我住的是大院,家家户户邻居处得很好,我们就打牌打到10月份,有个街坊的女婿是中科院的,他说要恢复高考了,你赶快准备考。那年是冬天12月份考,但恰好那时候我正在被分配,当时有护校、小学、照相馆等一些特别好的地方,我就不想高考,想赶快工作,我妈妈就说,不行,你得高考去。我说我要错过了分配的机会就再没机会了,我妈说我不管,你给我高考去。我就问我妈,我要考不上怎么办?我妈当时特别坚定的说,考不上我养你一辈子,你给我高考去。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到学校上了一个月补习班,就参加高考了。我很幸运,所以我说我的人生是母亲奠定的。

俞敏洪:讲到你的母亲,我也想到了我的母亲,老太太上礼拜刚过了90岁的生日,已经老年痴呆了(老太太已于2020年年底去世)

李玫瑾:90岁以上一般会这样,谁照顾她呢?

俞敏洪:我亲自照顾,当然我也雇了保姆,每天早起晨昏我都问候老太太,陪她说话。

李玫瑾:这是为师很重要的基础。

俞敏洪:所以我两个孩子看我对老太太那么好,有时候他们会表达,爸爸你年纪大了,我们也会推着轮椅让你到处转。

我母亲从小没有文化,她一直希望我是个文化人,从小到大,尽管当时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但她也提出了要求,你千万不能一辈子当农民,你以后一定要当个先生,她概念中的先生就是小学老师。农村比较传统,对老师非常尊敬,小学老师自己也是小学毕业,但过去没有那么多知识分子,所以只要当了小学老师,全村人都会很尊敬,走过的时候全村人都会站起来,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家只要包了馄钝,第一碗一定是端到老师家里去。

李玫瑾:现在还有这个风俗吗?我很怀念,而且那些老师自身就很有修养。

俞敏洪:对,这些老师人很好。所以从小我妈就要求我,你得看书,她也不知道书里写了什么东西,但只要是书,就是好的,所以从小就给我买连环漫画,后来就慢慢读《欧阳海之歌》《艳阳天》《金光大道》《林海雪原》这些书,当然也看过《水浒传》什么的,后来就喜欢上了读书。

我高考第一年、第二年都没有考上,当时已经有点灰心了,不准备考了,但我们县里办了高考补习班,招高考落榜生去学习,我母亲就问我去不去?我说想去,但是没有门路。结果我母亲,一个农民,跑到县城,在几乎不认识任何人的情况下,找了三天,找到了这个班的班主任老师,说你一定要录取我的孩子,那个老师说我现在名额已经满了,你儿子不在名单里没法录取。老太太特别机灵,看到老师有个差不多两岁的孩子在脚边爬来爬去,就说,我和你做个交换,我给你带孩子,你把我儿子录取进去,老师居然就把我录进去了。

我到这个班上学了10个月,一直记得一个场景,那天刚好下着大雷雨,老太太从县城走到家里,差不多有七八里路,当时农村没有大路,都是田埂,下了雨田埂很滑,老太太摔倒在水稻地里至少三四次,结果走到家门口,我把门一打开,一个泥人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第三年不可以考不上,所以这是我能考上北大最直接的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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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瑾:以前看人物传,发现很多名人在回忆的时候总会提起女性在他们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比如毛泽东就说他的母亲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周恩来没有父母,是婶母杨氏带大的,也给他讲了很多道理,包括林肯、爱因斯坦,他们的母亲都对他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母亲不仅仅是生养孕育了我们,母亲的态度和努力也会对孩子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俞敏洪:父亲也很重要,但父亲更多是在认知世界、探索世界,在胸怀、眼光和志向上的影响会相对大一些,母亲则是在孩子的个性、情感、品德、对社会的看法方面更加重要。

李玫瑾:我曾经在2008年写过一个博客,我说能不能给女性降点分,让她们上大学或者上专科,底下据说招来一片谩骂。我当时没看,是同事给我打电话,那时候网络暴力才刚刚开始,我觉得应该能讲理,她说不行。我后来就把那篇文章删掉了。我是什么意思呢?我觉得所有女性都要做母亲,让母亲接受教育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俞敏洪:倒不一定通过大学降分来完成,可以有专门的女性课堂。

李玫瑾:现在都有父母课堂了。但我觉得母亲如果能有充分的时间和条件,很多母亲可以知道该怎么学,该怎么做。现在还有个讨论得比较多的问题,就是孩子成长过程中父亲的缺位。

在早年,比如有一对父母生了双胞胎,妈妈生完孩子以后特别辛苦,但丈夫几乎帮不了什么忙,丈夫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能喂奶,也不会抱孩子,很多事都解决不了。后来她听我的讲座,其中就讲到母亲做饭的时候,父亲可以带孩子下楼运动,因为孩子小时候一定要发展体力。后来这个父亲的确做了这一点,每到周末就带孩子下楼,让妈妈在屋里先收拾。这就带来了两方面的发展,第一,妈妈觉得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闲时间,爸爸也不光带着孩子玩,也会带孩子去科技馆,父亲在这里的作用就很重要。所以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如果完全让妈妈一个人带孩子,容易出现又当爹又当妈的局面,容易失去柔美和耐心;爸爸如果不参与,孩子也容易失去男人的特性,比如男人会不那么计较,会让孩子知道犯错不可怕,这个示范对孩子很重要。

俞敏洪:现在看中国大学生入学率,女大学生已经超过男大学生了。

李玫瑾:徐文兵是一个很有名的中医大夫,他和梁冬聊,其中讲到巫师这个词,他就说“巫”和“师”是两种,都很受尊敬,算是能决策的人。他说“师”是教书的,所以他有知识,要学习、总结、归纳和思考。“巫”不是,“巫”是凭知觉,但他们在能拍板的情况下通常给的建议都是对的,因此他的话不能不听。而且“巫”在“师”之前,比如“巫”说这个地方会出事,咱们赶快走,大家一定跟着走,古人经常迁移。徐文兵就问梁冬,你知道“巫”是男是女?梁冬说应该是女的吧?徐文兵就说,对,是女的。我想说什么呢?女性有更多直觉,更多是一种天赋,而男人更多是理性,执行力更强。男性的执行力一般比女性强,女性的直觉和判断往往比男性好。

俞敏洪:这可能和性别不一样有关。但父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作用确实不可小看。刚才说母亲可能陪伴孩子比较多,对孩子的情感、个性、情绪、做事情的逻辑影响更大,包括孩子的学习习惯等等,我发现喜欢读书的母亲带出来的孩子通常也比较喜欢读书,一个不读书的母亲,孩子喜欢读书的真不多。

李玫瑾:我觉得父母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有思想,有主见,这个人可以是母亲,也可以是父亲。家里不能父母两人都没有主见,有些人的家庭就非常安静,没有话语,没有想法,有些家庭可能是爸爸会讲很多道理,也可能是妈妈非常坚定地告诉孩子们一定要做什么。所以为人师,一父一母结合组成家庭、养育孩子,虽然是母亲孕育生命,但父亲至少应该把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他对待母亲的态度都要传递给孩子。比如一个父亲从不对女性、孩子动手,他一定是通过言语来协调家庭内部的问题,孩子就一定会听到父亲是如何处理问题。相反,如果一个父亲没有言语能力,只知道动手,孩子就会有样学样。

俞敏洪:我们家就是我给孩子讲道理,包括他们的人生问题、困惑,包括我会对他们的行为举止提出要求,这些一般都是我跟孩子谈。

李玫瑾:我们家我爱人对我影响特别大,他是一个非常平和的人,我很急。我在心理学中讲过,1岁之内的抚养到位,人的性情就会更平和,所以通过看一个人的修养,基本就能知道他1岁之内的抚养方式。

俞敏洪:1岁之内就能决定孩子一辈子的性情?

李玫瑾:比如孩子三个月之内天天在床上哭,和三个月之内天天被抱起来,这两种孩子的内脏神经记忆是不一样的,因为情绪很大一部分在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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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那是抱好还是不抱好?

李玫瑾:当然要抱,很多老年人说不要抱,我说不对,1岁之内哭了就要抱起来,为什么?因为孩子的哭是生理上的哭,不是心理上的哭。什么是心理上的哭?你不给我买玩具,我就满地打滚,这是心理上的哭。但1岁之内的哭,可能是因为他不能翻身、肚子胀气,或者捂得热得不行了,他说不出来,只能通过哭来表达,因此只要他哭,家长一定要过去帮助他。

我爱人一定是早年被照顾得很到位,但我的性情就比较急,和他结婚以后,我还是经常跟他发脾气,但他就会把我的情绪往平和的方向引导,到后来我有时候发脾气,就会想想,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所以我觉得在婚姻里,他对我其实有改造作用,至少在性情上给我很多影响。

俞敏洪:互相影响。

05. 三人行,必有我师

俞敏洪:在你生命中,有什么人在你开始工作后,你觉得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的?

李玫瑾:我刚工作的时候,有几位我事业上特别重要的老师,他们不是直接教我书的老师。一位是北大教授沈德盼,这位先生已经去世了,但他跟我是老乡,当时有一个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第一期进修班,我们在一起,他当时已经是老先生,50岁上下了,我那会儿20多岁,刚工作。他当时希望我做他的助手,我还去过他们家,他背着一个小布兜子,里面能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了我才知道那是他的烟盒,他抽的烟都放在这里面,走的时候盖上盖带走,他考虑到别人家万一没有抽烟的人,人家家里没有烟灰缸,他就提前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跟我们说话也都是用“您”。有一次我们开学术会,前面坐的都已经是在岗位上工作很多年的前辈,刚工作的人都坐在后排,当他们发完言后,这位先生回过头来说,你们年轻人也谈一谈,哎,小李,您谈一谈。后来他跟我讲,有些年轻孩子会在他周围转,他知道他们有企图,这种孩子他不用。他看我做事认真,从来不讨好他,所以他想用我。

这个老师是我人生中特别重要的人,我90年代在工作过程中会遇到一些不顺的事,我第一不敢跟父母说,怕他们担心,那时候我爱人也总出差,不在家,最后没办法了,我就假想如果我是沈老师,会怎么处理这个事?后来我发现,只要你平和、包容别人,稍微吃点亏,有些事都能处理得很好。

后来沈老师也跟我谈,他说你这么有修养,你爸妈是工人吗?我说是。后来聊得多了以后,他才知道我爸妈在抗日战争之前是大家族,他说怪不得,就是这种大家族会有规矩,这也是后来我特别强调,3到6岁立规矩非常重要。

俞敏洪:而且是正确的规矩,很多父母对孩子立的规矩是不对的,尤其是父母自以为立了规矩,但这个规矩并不一定是对孩子未来有利的规矩,有些父母甚至立相反的规矩。

李玫瑾:就像你父母告诉你的,宁可让自己吃点亏,这话我妈妈也说过。我印象中,在文革期间,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相对生活条件好一点,我妈经常把她的徒弟领回家吃饭,徒弟一来,饭桌就那点菜,我就有点不太情愿。等人家走了以后,我就跟我妈妈讲,怎么一到吃饭就领人回来?我都不敢下筷子了,我妈说咱少吃一口,就有人家一口了。

俞敏洪:这就是家教,教会孩子长大以后面对社会和朋友的一种能力,这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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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瑾:我想起我父亲一件事,当时地震以后,我们就自己盖了一个沿街的小房子,有一次我正在洗衣服,突然我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女的挎着一篮子鸡蛋,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很多农村家庭想改变生活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鸡、鸡蛋拿出来卖,但他们不敢摆摊,因为城管会管,所以他们就挨家挨户地推门。这个女的一推门,我当时正在洗衣服,一抬头把我吓一跳,我立马就吼,我说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出去!我当时特别生气,我父亲在后面马上把门拉开,就说“玫瑾,你不许这样对人无理。”我当时就觉得是她不对啊,我爸就说,她们生活很不容易,就是卖点鸡蛋,你不买就是了,你好好跟人家说话。后来我父亲就跟我说,在生活中,如果一个人地位比你低,他的状况不如你,你更要好好对待人家。这后来也成了我们家的原则,现在我也是这样教育我的下一代。

俞敏洪:我父母倒没给我这样讲过,因为我父母本身就是农民,我自己生活在社会底层18年,包括到了北大以后,因为我是农村来的,跟同学一比也自我感觉低了一等,当然同学们并不一定这样看。后来我自己做成点事情以后,包括对新东方的基础员工,包括我去农村地区,包括在路上看到真的要饭的人,我也一定会尽可能对他们好一点。

06. 乡村教育可能性

李玫瑾: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女性跟他丈夫说,你就是农村出来的,我就跟她讲,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只不过你比别人早几天出来而已。所以在我们那一代人中,我们真没有任何歧视,而且我现在特别渴望农村人都是大学生,当我们的农村都是大学生的时候,中国的根基一定特别牢固。

俞敏洪:这变成了我后半生重要的工作。现在科技发展以后,北京、上海这样教育优质地区的教育资源相对会更容易倾斜到山区和农村地区,我们现在每年会给十几万小学生、高中生提供新东方最一流的老师的讲课,未来我的目标是扩大到几百万。

李玫瑾:我曾经和董芸涛聊天的时候说过一个梦想,当然我知道我自己没有能力去实现。我特别希望到农村搞教学的老师,一定要读懂那个地区,我认为任何一个地区,老天都天无绝人之路。比如我去普洱,我跟当地开玩笑说,你们这地方可以办大学,因为茶从种树开始,到采摘、到烘焙,甚至到茶道,都是技术、都是专业,你们完全可以通过这个地方独有的知识来养活这里的人。包括青海有很多矿物,可不可以以地质为重点来培养更适合当地的一些东西。

俞敏洪:现在也有一些职业教育学校在做这些事。

李玫瑾:我就是觉得,不能简单的把农村人搞到城里来,我见过很优秀的大学生到城里的痛苦,因为他父母在老家,他首先要在城里立足,要养活自己,要养活一个家庭,还要养活父母,这个压力很大,这也是很多家庭痛苦的原因。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教育能不能走向乡村,建立美丽家乡、建设美丽乡村。当然现在我已经看到很多乡村建设得非常好,你的家乡现在也应该很好?

俞敏洪:我家乡现在应该是中国首善之区,江苏江阴一直是全国百强县的第一、二名。

李玫瑾:可不可以这样,如果你做乡村教育,可以研究一下这个地区适合发展什么?

俞敏洪:我现在做两件事,倒没有研究这个地方本身如何,我现在做的事情,第一,尽可能提高农村高中的大学入学率,原来农村地区的大学入学率平均只有20%左右,我们介入之后,可以提高到35%到40%,意味着每100个农村孩子,多出了至少10到15个上大学的机会,我们还在农村中学中培养出了北大学生。我认为这些农村孩子如果考上了中国相对不错的大学,尤其是211、985,他们未来为中国、为当地家乡的贡献度,原则上会更大,当然不一定每个人都可以做到。

李玫瑾:我还想到,我们小时候,高考分数最高的人都进了师范。今天恰好教师节,特别想呼吁,让我们师范院校的学生,一定要有高学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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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中国前50位或者前100位大学,如果这些孩子毕业后更愿意到农村中小学当老师,中国教育才真正有希望,现在志愿者一般都是参与两年左右,但毕竟群体太少。另一个好处就是,通过互联网我们也能触达一些学生,但比起老师学生面对面的教学,还是会有差距,面对面教学给孩子们带来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刚才说到区域问题,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帮助那些区域的人卖农产品。现在我在抖音上卖两个东西,第一是卖我喜欢的书,第二是卖农产品,帮着农民卖瓜等等,现在已经有不少地区希望我去帮他们做宣传。也许我卖那一次不一定能卖多少,上个月我帮甘肃武威,一个小时卖掉了8000箱武威的蜜瓜,他们还挺开心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这帮助他们打通了和外界沟通的渠道。

李玫瑾:你的外语也应该教给他们,因为他们要走向世界,他们至少能听懂。

俞敏洪:中国大部分省份的英语学习是从三年级开始,城市孩子常常提早学了,农村孩子都是从三年级才开始学习ABCD。现在有十几万农村小学生的英语教学是我们在教的,我们把它变成了双师课堂,因为当地不少老师不是英语专业出身,语音语调都不准确,孩子从小跟着这样的老师学英语,长大以后纠正过来很难。我们去教也不一定能让孩子的英语水平提高多少,但他至少在跟着我们学习的四年过程中,能知道英语的正确发音和说法是什么,这对他们长大以后会有很大的作用。

李玫瑾:说到这个,咱俩还漏了一类老师,得向他们致敬一下,就是幼儿园老师。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个舅舅去德国进修了两年,他回来跟我介绍说,在欧洲很多国家,幼儿园老师的学历排第一,小学老师排第二,大学老师恰恰是什么人都能干。在那些国家,他们非常重视早年教育,我觉得外语学习也应该放在这个阶段。

俞敏洪:城市幼儿园没有一点问题,现在中国城市的幼儿园,尤其是一二线城市的幼儿园基本都开始学英语了,县级、镇里的幼儿园的作用通常就是看孩子,教不了任何东西。

李玫瑾:我给农村的幼儿园提出过一个方案,你们没法教孩子英语,也没有办法让老师过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孩子放迪士尼的动画片。有些动画片不光能让孩子学会语言,至少能有语感,同时这些动画片还都有一些品德教育的东西,农村幼儿园有这样的条件和想法的老师不多。城市幼儿园我真的不担心,因为百分之六七十的中国城市幼儿园都是民办的,民办幼儿园为了吸引家长都会加外语课,但我身边的幼儿园好像都没有,还是不错的幼儿园。

07. 书籍中的老师

李玫瑾:刚才说你会在抖音上推销书和农产品,说到书的时候我想到一个话题,咱们今天论为人之师,谈了父母之师,谈了老师,谈了中小学老师,也谈了生活中三人行必有我师,其实还有一个师就是书。在我自己的人生事业中,有两个人对我影响非常深远,一个是我大学毕业论文写的黑格尔哲学史观,黑格尔是我的哲学老师,我工作以后读了很多心理学,包括皮亚杰、斯金纳、华升等,最后我又发现弗洛伊德是我的老师,你是不是也有很多特别的老师?

俞敏洪:我在大学的时候,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对我影响蛮大,把我从自卑中救了出来,因为整本书就在讲超人的概念,认为每个人都能成为超人,超越自卑。其他的书就是我在大学时候读的卢梭的《西方哲学史》,让我对西方的哲学思想脉络有了初步了解,并且让我从原来的直觉思维部分转成了逻辑思维,因为这是对整个哲学思维的整理。

李玫瑾:他的思想带有人文的味道,不是单纯冷静的。要说书,其中有一类书特别重要——人物传记。我上大学的时候除了看专业书、历史书,我还迷上了人物传记,我看的第一本是《丘吉尔传》,后来看《戴高乐传》《林肯传》《尼赫鲁传》,这些书对我后来的人生有很大的影响,书可以为师。

我记得丘吉尔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学习不好,上中学的时候非常调皮捣蛋,所有老师都非常讨厌他,他也觉得自己很讨厌,自己就混,二战爆发以后,德国来势凶猛,英国政界的那些政客就说我们肯定打不了,我们先议和,这个过程中丘吉尔就站出来说,我们大英帝国有着光荣的历史,怎么能轻言议和?我当时看那个过程就想,过去我们总觉得不好好学习的都不是好学生,可我们没有想到,在一个民族最关键的时刻,是这么一个人挺身而出,最重要的是,他后来用了一些很聪明的方法,声东击西,最后愣没让德国过海峡。这书看完以后我就觉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要因为这个人学习怎么样就完全低估他整个人的价值。

当时我看戴高乐,戴高乐讲了一句话,在战争期间那么乱的情况下,他当时想和前苏联联手,有人就说,那是共产主义,我们不能联手。戴高乐说,在这种时候民族利益至上,所有的民族都要自救,如果我们不联合,我们谁也救不了自己。看到那一段我就想到,这就是人类,别看人类怎么争,怎么抢,最后人的利益是相通的,最终我们会有共通点。

后来看林肯,当时南北战争,最后他被刺杀,我就在想,一个白人为黑人争利益,而且他把整个美国扭转过来了,这样一个政治家得不到别人的理解而被刺杀,所以一个杰出的人物可能就是一个殉道者。

我经常跟一些父亲讲,你们不要天天跟儿子说你的分数怎么样,你要考哪个学校,你能不能跟他聊一聊这些人物,聊之前你自己就要先看传记,你想为人师自己先要有一个很高的格局,你把这些看完以后再跟孩子聊,孩子的心胸不会那么局限。

俞敏洪:我也是一样的观点,中国的父母真的太关注孩子的成绩了,成绩稍微往下掉一点,有的甚至从第一名掉到第二名,家长就死乞白赖的,更别说掉到最后一名。相对来说,更重要的是扩大孩子的心胸、眼界、志向,以及他们对自己正确的定位,这比成绩更重要。我确实会常常推荐我的孩子看一些我认为不错的书,比如我给儿子推荐一些历史、国际关系方面的书,结果他上大学就学了国际关系,这其实是父母的影响。

你最近也出了新书《幽微的人性》,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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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瑾:很多人会认为我又研究犯罪心理,又研究家庭教育,我是不是把孩子当作潜在犯罪的人来看待。其实我举个例子,如果我们希望自己身体健康,我们最听谁的话?医生。医生告诉你这个病怎么得的,你才会知道怎么避开这个雷。同样,因为我在从事的专业中看到了人发展过程中他人看不到的失败的那一面,所以我能给出一些建议,去避开这个雷。

俞敏洪:其实是通过对中国一些犯罪分子走上犯罪道路背后的原因进行分析,再分析到他们少年、童年时期家庭教育的背景、父母对孩子教育的态度、学校及家庭环境形成的氛围、老师对孩子的态度和行为等等,构成了这个人是否会走上犯罪道路的一些重要条件。

李玫瑾:最近我遇到一个案件,妈妈和爸爸分手之后,爸爸创业失败,一分钱都没有,妈妈很能干,自己挣钱养活女儿,一直养她到十五六岁,这个过程中妈妈有全部的爱心、陪伴,物质方面也充分满足,而且经常和孩子一起唱卡拉OK,一起逛超市,但这个孩子最后把她妈妈杀掉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就去跟这个孩子聊天,最后发现,从小她爸爸就没有掏过一分钱,妈妈从来不提爸爸,也不让她见爸爸,甚至提到爸爸的时候也都没有什么好话。就在出事的前半年,她爸爸有钱了,想见一见女儿,见了以后女孩儿就觉得爸爸的家庭特别美好,她想进入爸爸的家庭。

夫妻闹离婚的时候,很多父母都会在孩子面前说对方的坏话,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原因,导致这个孩子觉得你过去在骗她,由此产生的这种怨恨,会把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你头上。

俞敏洪:离异家庭特别容易产生父母双方说对方不是的情况,尤其还是当着孩子的面说,而且有时候语言非常恶毒,对孩子的性格、人性都会有严重的撕裂。

李玫瑾:我虽然研究犯罪问题,但我还是希望大家更多地去了解,为什么这本书叫《幽微的人性》,其实人性非常微妙,我部分希望很多父母不光要了解好的教育,也要了解失败的教育。

08. 网友问答

a)如何培养孩子的自信心?

李玫瑾:这个问题你应该回答。

俞敏洪:我小时候不自卑。我父母对我的教育比较不错,而且农村孩子都是一回事儿,没有你高我低,你家庭条件好我家庭条件差的区别,我们村上有七八个跟我同龄的孩子,一天到晚在一起打打闹闹。从小到大母亲要求我不光要读书,而且干农活儿要快,我从小到大一直是我们村干农活的小孩中干得最好的,所以从来没有过不自信的时候。我的不自信,到后来陷入彻底的自卑,甚至自卑到了虚无状态是因为进了北大,那五六年我过得像地狱一样,后来我走出来了。

李玫瑾:有很多隐喻能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比如人类的发展史往往就是一个人的发展史。人类早期都是拿着木棍拿着刀去打仗,都是动作性的,后来借助一点科技,现在打仗基本上可以坐在屋里按电钮,这是人类发展的一个变化。人也一样,小时候就是动手动脚打架,校园暴力的全是未成年,我们什么时候见到职场上有人把你逼到墙角,揪着你头发拿烟头烫你?没有吧?孩子的成长也是由低级到高级,低级就是四肢动手。

让孩子找回自信,先带他去做事,比如做一项运动,哪怕是投掷、跳跃、叠纸盒、搭积木,带孩子做这些,包括画画,画完了贴到墙上,不管他画的好坏,那都是他心目中的东西,你就告诉他,你心里有什么就画什么,画出来了就是最美的,慢慢让他找到自信。通过做来找自信,而不是通过回答问题来找自信,回答问题找自信应该在小学二三年级之后。

让孩子自信,一定要让他觉得自己能做成一件事。人类早期是动作,很多发展都是从动作开始,一定要从动手动脚开始,你干农活儿快就是非常好的早期发育,如果把孩子天天关在屋里看电视,问他一个问题让他回答,他永远做不出来。我带研究生也有这种感觉,上手快的孩子,别看他分数不高,他最后特优秀。

俞敏洪:有道理。昨天我刚好碰到一个医生,说现在小孩子有脊椎歪曲的特别多,现在一定要让孩子没事儿就出去蹦蹦跳跳地玩儿,或者动手,不要一个姿势坐在那儿看电视、打游戏、做作业,一定是过十几分钟、半个小时,作业写完了,赶快让孩子到处跑一跑动一动,包括做一些手工活动。

李玫瑾:孩子6岁之前可以做手工绘画、搭积木,女孩儿可以学针线,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妈妈就教我织毛线袜子,因为手指的运动对大脑发育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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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也可以倒过来手巧心灵,因为练得手巧了,大脑反应速度就快了。

李玫瑾:男孩儿也是这样,如果男孩儿能动脑筋把一件事做好,今后不管他学习成绩如何,这个孩子今后都不会废,相反他动手能力不行,学习也不行,那你让孩子找什么自信?他找不到。

俞敏洪:所以凡是我孩子想要动手做的事情,我一定积极鼓励他们去做。

b)家长群里家长拍老师马屁的现象比较多,如何评价?

李玫瑾:两方面说。有些家长总怕自己孩子吃亏,就觉得过年过节得给老师带份礼物,虽然老师并不想要,或者也没有这个意识,但当有一部分家长送了以后就会发生两个变化,一是没送的家长会觉得我们没送孩子会吃亏,老师接多了以后也会想,这个家长总送,那个家长怎么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个人觉得,这是学校管理的问题,不是老师和家长的问题,学校应该明文规定,就像反腐一样。我们去美国,当时给那边的警察带点礼物,警察就说,你们不要送,美国规定了,超过5美元都算贿赂,5美元以下就是小纸片、小杯子这些东西。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要让孩子的心灵健康纯净,无论家长还是老师,都要共同努力,不要养成不好的习惯。比如我带研究生的时候就立了一条规矩,因为我带的研究生也有人一开学就带一些家乡的礼物来,我就跟他们说,你们在上学期间不挣钱,不管你的钱来自于哪儿,你不挣钱一定是借花献佛,最重要的是咱们有些同学经济压力大,你给了我,他没给,他就会不安,所以我规定,你要是真对老师好,等你以后毕业了,我到你那个地方你请我吃饭,那时候你给我一盒茶我一定拿着。而且我还会让上一届学生告诉下一届,如果下一届学生送我东西我就会找上一届学生算账,你们为什么没把规矩传下去。不过这个事我个人认为还是应该在学校立规章制度,而且要管好,这样家长和老师才能都放心。

家校合作也很重要,有些事情上就是要合作,如果家长想送,直接统一起来,匿名,到学期末平分给大家作为奖品。不要送吃的,最好送点铅笔、橡皮、本子,可以让老师作为给学习好的孩子的奖励品。

俞敏洪:这是一个双向规矩的问题。国外的老师,过年过节的时候最多就送5美元左右的贺卡,或者是一些小东西,但中国家长常常会觉得,我如果对老师更好,老师会对我的孩子更好,就慢慢从5块、10块开始,到后来送20块,最后发现送50块,那个外国老师也拿了。最后,外国老师就开始变得贪心,为什么那个中国家长送我50美元,你才给我5美元?

李玫瑾:破坏规矩,最后受害的是所有人。

c)孩子遭遇校园暴力,父母该如何处理?

李玫瑾:一般这种事情都发生在初中,尤其是住校的孩子。如果你的孩子在中学受欺负,说明在小学之前你没有让他健体强身,如果是一个善于运动、有健身习惯的孩子,打不赢他能撒腿就跑。我在广东调查一个案件的时候,那个小子就跟我说,虽然我在我们班里个儿不高,但他们三个人扶着那个沙袋,我一拳打过去,三个人都能摔倒。所以,要想让孩子不受欺负,不管男孩儿、女孩儿,从小学就要开始练,这是第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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