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年5月3日《书法报》第17期第7版 责编：唐福祥 邮箱：sfbs007@163.com 转载文章请注明出处
何为篆刻艺术之本？决定篆刻面貌和水准的因素有哪些？当代篆刻创作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应作何种努力？好的篆刻作品应具备哪些特点？近日，本报特邀中国书协篆刻委员会委员、西泠印社社员傅舟作了笔谈，今作刊出。
傅舟 又名漆建，号老篆、滋兰轩。九三社员。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书法硕士生导师。重庆市书协副主席、 篆刻委员会主任，中国书协篆刻专业委员会委员，西泠印社社员，中国美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政府文史馆馆员。篆刻家要确立自己的能指符号 ——“工稳印”与“写意印”之我见 ■傅 舟 工稳印与写意印的名称是移植中国画理论于印学研究的指称术语。工稳印是对所有工整平稳玺印大类的统称。写意印是对写意、大写意玺印大类的统称；在工写之间，又有兼工带写或兼写带工的小写意类型的玺印。工稳印与写意印是风格层面的含义，工笔与写意则是技法层面的含义。把风格和技法两者结合起来看，工稳与写意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两者互相交叉渗透，互为表里，亦如古今中外的文学家中，浪漫主义作家在创作中常用现实主义手法；现实主义作家在创作中常用浪漫主义手法一样。工稳印、小写意印、大写意印是较为笼统的大类指称，三者之间还可以分出更多层面、样式不同的小类来，这既符合印学发展的史实，也符合当代篆刻创作多元化的风格面貌及格局。印学史上战国古玺、汉魏晋将军章、元明清流派印也都存在着相对工与写的差异。对于玺印，易于大类型的划分而难于同类型里小类型的辨别，这种辨别对于篆刻家而言具有更重要意义，即实际的借鉴和运用的价值。比如对汉魏晋南北朝的将军印进行仔细辨析，就能分辨出许多层面和样式。从风格上可分为茂密狼藉型、厚重朴茂型、变幻空灵型等；深入一层，从字法上可分为缪篆字法型、隶楷字法型、借用大篆型；从线条上可分为质感上的苍茫与挺劲型、弧度上的曲直型、长短上的参差型、起收笔的方圆型、角度上的正斜型等。如果说大类型名称相当于集合性的所指概念，那么，据以细分出来的那些具体的特色性的具有生成功能的层面元素就是其能指符号。也就是说，具体的具有区别性的个性化能指符号是划分具体类型样式的依据。即在工稳、小写意、大写意三大类型印中，须区分出各自许多不同的小类型印作，这些小类型印作才能具体到具有个性化特色属性的印作之上。走工稳一路或是走写意一路是篆刻家的自由选择。风格工稳的篆刻家也会有相对写意性的作品；风格写意的篆刻家大抵也能刻工稳之作。最为核心和关键的一点是无论哪种风格的篆刻家都必须确立属于自己的能指符号。
无论工稳印还是写意印，都有其作为篆刻艺术的本质特征，都有其相应的内涵、格调、境界、韵致。篆刻家都应遵循共同的规律性的审美指向，在共同规律性、本质特征中注入和表现属于篆刻家自己的能指符号，在共性中彰显个性，共性是相对的，个性是绝对的，在具有个人性能指符号的作品中呈现更高的格调、境界、更丰富的内涵和隽永的韵致。从形式美法则的角度而言，多样统一、均衡、对称、虚实、呼应、对比、疏密、参差、变化等，是艺术包括篆刻艺术及工稳印、写意印都应遵循的，是不同艺术样式、包括工稳印写意印的同质要素。而工稳印、写意印在章法、字法、点画、线条、刀法、技法上的表象差异，则为其异构要素。篆刻家作品中的能指符号既可以表现在“质”上，更表现在“构”上。篆刻艺术作品的魅力、韵致，篆刻家自由创造本质之生命价值的体现，正在于工稳印与工稳印、小写意印与小写意印、大写意印与大写意印之间能指符号的差异性表象。正在于在关联及类似性中创造出差异。比如吴让之与邓石如之间的差异，比如钱松与丁敬之间的差异，奚冈与黄易之间的差异……我们不仅仅要看到黄牧甫印作的平正、淳和，更要看到其间的灵动和逸致；不仅仅要看到王福庵印作的精工、平稳，更要看到其间的老到和生动。更深一层，篆刻家在自己个性化的统一风格中使作品与作品之间又有差异，其个性化的语言符号丰富，其作品的含金量就多、审美价值就高，那么，说明篆刻家艺术风格既成熟，其艺术才华亦高。工稳印写意印之间，有手法、语言、风格之异，却无格调、境界、意韵高下之别。工稳印与写意印各有各的容易处，各有各的难处，其容易处都在形而下的形质呈现，其难处都在于形而上的神韵表达。如何使印作更有个性、内涵、格调、意境、韵致，还需要印中求印，以书入印，印外求印，使其内涵、韵味隽永。在当代工稳印、写意印的创作中，都存在着较大的问题。一些年轻的或风格不够成熟的作者作品中都有。取法汉印、黄牧甫、王福庵、陈巨来等的工稳印，取法古玺、将军印等路数的写意、大写意印都存在着个性缺失的大问题。工稳印易于呆板、匠气，有的还一味多字；写意印易于粗野、躁动，有的还一味装饰，动辄挪移部首，有的一味追求印面的硕大等。印艺的优劣与印面的大小不成正比，没有必然联系，非特殊情形，印面不宜过大。工稳印中多字印作较多，黄惇先生批评一味多字：“多字印偶一为之无妨，赵之谦、吴昌硕皆有之，若以此为能事，则已落下乘。”也不赞成过于装饰，“印章中书法美之体现以自然为上，图案化越强，离自然美越远”。写意印亦不宜动静失衡，李刚田先生认为：“静态是古代玺印最基本的审美特征。来楚生在印中融入古玺元素，都能以汉印之“静”化之。”对以上问题，尤其是个性缺失的问题，大体可以从三点努力：1.作者丰富自己的见识，增强自己的感悟力；2.印中求印，深入传统经典，在相同印风中找出其各个层面的差异，加深对经典印作的认知深度，寻绎、强化能为我所用的层面、元素，凝练属于自己的能指符号；3.印外求印，以学养印，增益印作形而上的神意。
东皋舒啸 全国第八届篆刻艺术展中极度精工与极度写意分流的现象十分突出。其实，极度精工与极度写意作品是这里讨论的、广义的工稳与写意印中的两个小类。形成这种严重现象，展览评选可能有较大影响，但也有与此相关的原因。首先是有那么多极精工、极写意的作品，然后才是评审时把这些作品从更多的作品中评选出来。当然，所选作品的风格样式更丰富则更益于篆刻艺术的发展。其次，这应该与年轻作者占比较大有关，同时说明篆刻队伍的扩大。第三，工稳印风的作者把作品“精”到极致，写意印风的作者将作品“写”到极致，形成其极度性，从而增大了分流的可能性。要使当代篆刻创作的风格样式更为丰富，虽然相关的活动、展览、教育、论坛等有一定的引导作用，但更重要的却应决定于作者自身的审美观念、个性意识及其创作实践，决定于作者们在“异构”中逐渐确立起自己的能指符号；用自己的“语言”做出自己的“文章”。今天已经有不少的青年作者渐次具备了自己的能指符号，形成了非常好的发展势头。中国书协、西泠印社、各省书协举办的有关篆刻大展、专项展，书法报社策划的《当代青年篆刻百家批评》等都是对当代篆刻艺术健康发展所开展的一系列有益且有效的工作，在这些活动中不少青年作者先后崭露头角。工稳印、写意印是篆刻艺术同质异构、内涵丰富的两大风格类型的指称。既为同质，就有须共同遵循的规律性的审美特征。一、艺术的形式美原则。前面已论及，此不赘述。二、篆刻艺术的四个属性。李刚田等提出篆刻艺术具有印章、书法、美术、工艺四个属性，即无论哪类风格的篆刻，都必须使其作品葆有这四个属性。玺印在金石材质及属性、尺寸、制式、凿刻等质的规定性就是其印章属性；在印面、边款上表现以篆书为主的书法造型之美就是其书法属性；在印面、边款上表现形式美、视觉美就是其美术属性；在创作中多样的制作手法与材质之美就是其工艺属性。重要的是，须恰当地处理好四个属性之间的关系，使之相辅相成，而不应相互损害。比如玺印尺寸适宜、风格纯粹雅正、整体静态等即为书斋型玺印的典型特征。比如以书入印的书法属性，以形式美原则为主的美术（含装饰）属性，则为工稳印、写意印都要奉行的创作宗旨。再比如其中的一个小点，就是不能以过度装饰损害书法的自然美。持“刀法本体论”、借鉴黑白木刻手法、治大写意印的作者，其创作中可对其工艺属性做适当的倾斜。三、在具体的技法上，工稳印与写意印具有较大的审美差异。工稳印在章法字法上，讲究稳健、均衡、浑穆、精工，且灵动；点画线条上，要匀称、雅洁、遒逸；刀法要熟稔、稳健；整体美感上诉求淳和、清健、雅逸之美等。写意印在章法字法上，讲究开张、奇肆、奔放，且鲜活；点画线条上，要雄健、苍茫、恣肆；刀法上大刀阔斧，爽利、老辣。在形而下的技法上，工稳印难于写意印，工稳印的约束多，似“戴着镣铐跳舞”一般。写意印的表现手法丰富多样，通过敲、刮、撞、磨等常可出奇。工稳印基本不用或用得少，写意印则多所运用。形而上的格调、境界、神韵之诉求等，工稳印写意印无异，都难。另一类的共同问题，如果从反面审视作品，无论工稳还是写意，印作中应去除简单性、容易性、雷同性、模式化、工匠化的层面元素。如果说从篆刻艺术四个属性作辨析还是一种微观评价的话，那么对作品的特色、质量、份量三大方面评价则是一种相对宏观的评价。三个方面的宏观评价，是建立在微观评价基础之上的评价，这里的特色、质量、份量三个概念都有具体的含义。所谓特色是指作品在立意、主题、意趣、个性等方面的特色。质量是指作品技法与神意的精彩度、完善度，包括作品形而下的章法、字法、线条、刀法等微观层面元素和形而上的精神意蕴。份量指完成作品的工作量，作者在作品上所耗费的精力和心血。当然，优秀作品与其工作量有时也不成正比。但是不花费心血或花费心血少的作品，难以成为优秀作品。因此说，有个性、有质量、有份量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对工稳印写意印的宏观评价也是如此。这三个方面也是各种玺印风格类型的篆刻家在创作时自我审视、评估的又一种方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