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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问礼细数与夫人楼氏的婚姻

 诸暨弘虫 2023-05-10 发布于浙江

近读《枫桥骆氏宗谱》,无意中发现了一篇骆问礼撰写的《楼安人行状》,淹没在不起眼的孺人列传中。这是骆问礼在其夫人楼氏去世快满两月、即将正式安葬之前,亲笔为老妻所作的墓志,是一则极其珍贵的史料。文中记载着诸多今人闻所未闻的关于骆问礼婚姻的内幕与细节。尤其是,在世人的印象中,骆问礼是“立身刚毅”的形象,但这篇写亡妻的文字,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骆问礼的另一种铁汉柔情。
内幕一:骆问礼曾经是个结婚“困难户”。骆问礼成婚于20岁,夫人楼氏19岁。这个年纪,在骆问礼时代已属大龄青年。是什么导致了骆问礼的晚婚?原因竟然是“未痘”。未痘,即没有出过痘。这个“痘”,就是现在所谓的“青春痘”吧。大概在明代枫桥,民间有一种风俗,青年男子在议婚前必须先出过痘。看相的也好,算命的也罢,他们都说不出痘的男人是不会长寿的,所以骆问礼的父母尽管多次为独子骆问礼议婚,均以骆问礼“未痘”而屡屡告吹。骆问礼20年岁那年,父母又在楼家为他物色了一个姑娘,结果奇迹发生了,刚与楼氏议婚,骆问礼就出痘了,只是痘得“甚轻”。但这次“忽痘”,挽救了骆问礼的婚姻,加上这一年骆问礼还成了秀才,所以岳父楼舜卿才肯答应这门亲事。速战速决,大年除夕的前一天,骆问礼与楼氏喜结良缘,办酒成婚。
内幕二:骆问礼做过六年“倒插门”女婿。这或许与骆问礼“忽痘”但“甚轻”有关,但根本的原因则是妻子楼氏一时无法从娘家脱身。为何呢?原来楼氏是家里的小女,肩负着一家的“内政”(家务),所有家务均由她负责。楼氏是枫桥楼家人,父亲楼舜卿,家颇饶裕,母亲郑氏,是小郑家郑钦(官澧州知州)之女。但楼氏十六岁那年母亲去世,此后“内政”就由身为小女的她承担。骆问礼与楼氏成婚后,楼舜卿赶紧续弦,按理楼氏肩上的“内政”可以卸了,谁知继母也不寿,父亲又因体弱多病,亟需女儿照顾,所以楼氏过门就这么一拖再拖,一直拖了整整六年,期间还生育了一个女儿。直到楼氏25岁那年,才真正过门做了骆家的媳妇。
内幕三:骆问礼与妻子的爱情忠贞不渝。在那个妻妾成群习以为常的时代,按照骆问礼的身份和地位,完全有能力和实力娶个三妻四妾,但骆问礼对爱情却十分专注,终其一生,只钟情于楼氏。这在枫桥的仕宦中是颇另类的,这也是骆问礼在婚姻上值得敬重之处。骆问礼与妻子楼氏只生育两子两女,在传宗接代这件大事上,夫妻俩先是“广种薄收”,后来“如得神助”。按骆问礼的说法,妻子前后“凡十五妊”,一个名驰朝廷、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对妻子的怀孕次数竟记得如此清晰,足见其对妻子的在意。虽然只有两子两女,但苍天不负有情人,最终的结果是:两个儿子生了十二个孙子、十二个孙子生了三十四个曾孙。楼氏去世时,有“孙,男八、女六;曾孙,男女已八”,孙曾辈累计22人,已是子孙满堂的气象。楼氏和骆问礼相继去世后,孙曾辈以势不可挡的态势,还在源源不断降生,以致孙曾辈男性多达36人。你说,骆问礼与楼氏在地下能不含笑九泉?
内幕四:骆问礼的妻子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楼氏嫁到骆家后,因为骆问礼长年在外,她便成了家里的“顶梁”。她勤俭端和,待人以礼,凡职责所在,无不妥为办理。骆问礼举了不少例子,总结起来:一是内行。家里的婚丧嫁娶均由楼氏操办,骆问礼从未顾问,但总是称心如意,他说:“我未尝授以意,而皆得我之意。”二是好客。待人接物总是恰到好处,客人到了,只要说“有客”,不必说“何客”,楼氏必“治具适可”,热情款待;客人离开时,楼氏必客气地说“何不留之”。三是规矩。尤其是在对待金钱问题上,楼氏“未尝以一钱私其内亲”。凡礼所当行,必谆谆顾问,若丈夫不允,决不一意孤行。四是得体。“非有事,无一日不课纺绩;非卧疾,无一日肯废簪珥。”除了忙碌别的事,她总是勤于纺织;除了卧病在床,她总是打扮得端庄得体。五是身教。楼氏治家有方,两个媳妇“尤欣欣谨事”,这叫“姑慈妇听”,家里和乐融融,楼氏的名声响彻枫桥,以致当时枫桥人嫁女儿,都奢求自己的女儿能碰到像楼氏这样的“慈姑”。
内幕五:骆问礼与妻子志同道合、相敬如宾。在《楼安人行状》中,骆问礼两次说了“余起而谢之”。什么意思?就是站起来表示由衷的感谢。这是夫妻生活中,骆问礼对妻子的敬重与佩服。有两件事:第一件,骆问礼在仕途坎坷时曾有半途而废的念头,楼氏“固止”之,即坚决劝阻丈夫,但骆问礼不听。后来骆问礼“中途颇不豫”,发生了被贬官发配云南之事,骆问礼决心从哪里跌倒还从哪里爬起,他说了一句“君恩未报,父意未舒”,此时楼氏反问道:“当初你不听我的劝,堂堂男子汉,今天怎么说起这话来了?”潜台词便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于是,骆问礼“起而谢之”。第二件,骆问礼辞官归家后,朝廷仍想起用他,听闻消息,两个儿子便来问母亲:“父亲到底是什么想法?”楼氏答:“没听到你们父亲回家时说的话?他说他现在有田可耕,有书可读,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可能会再去做官呢?”骆问礼得知这件事,“又起而谢之”。我的心你最懂,这才叫志同道合,这才叫心心相印。故骆问礼这样评价妻子:“自我入仕途,升沉出入,不知其几,得意未尝不喜,失意则未尝忧。”有如此通情达理的楼氏相伴,骆问礼得一“红颜知己”足矣。
内幕六:骆问礼在妻子病重期间破了一次家规。骆问礼生前“自制婚仪,不用鼓吹。更肃家规,不畜声伎”。不畜声伎,就是不在家里养歌姬舞女,大概畜声伎是明代枫桥“尚浮华”的时弊吧。骆问礼是个严肃的人,他连婚礼上都反对使用锣鼓队,家里岂能允许“畜声伎”?故将“不畜声伎”纳入了家规。这条家规坚守了一辈子,但在妻子楼氏病重时,终于破了一次戒。那是暮春时节,楼氏在家准备宴席,迎接贵宾的到来,贵宾人马刚到家,楼氏突然疾病发作。第二天,楼氏病情转好,骆问礼发现头天请来的“乐人”(即声伎)还没打发走,便责怪儿子,儿子说:“留下他们是用来招待贵客的。”骆问礼这才无话。于是,家里连日招待客人,客人们则凑钱请乐人唱了一天的大戏,骆家门第里唱大戏,让乐人好不诧异,他们说:“听说骆问礼是谨厚长者,没想到他也会这样做。”楼氏一听,忙替丈夫解围:“大概是为我吧。我男人过生日从来不用乐人,我也从来没有做过生日。”两个儿子见母亲的话语里漏洞百出,赶紧打圆场:“亲戚们说这是一举两得,唱大戏是给二老祝寿,你们只管唱,不必问原因。”乐人唱戏的这一天,事后楼氏的说法是“内外诸少年竟一日欢”,她从心底里感激丈夫的宽容。
内幕七:骆问礼与楼氏有一番关于生死的对话。送走贵客的那天晚上,骆问礼与妻子在房间里有一次对话。话题从乐人说起,楼氏说:“你有没有讨厌我?让我高高兴兴地听了一天戏。”骆问礼说:“你是有福之人啊。”楼氏一惊,问:“为何这么说?”骆问礼回答:“以前你住在楼家时,我们家的门户正蒸蒸日上,你当时在家里每天都是笑口常开。后来你过门到骆家,我们家中喜事不断,你又每天笑口常口。现在你子孙满堂,我与你举案齐眉。人要知足啊,从古到今,人哪有不死之理。我与你约定要活到一百岁,但不知道究竟谁先死、谁后死,但先死的不必觉得痛苦,后死的也不必觉得悲哀。我们死后,假使能让子孙辈以笑当哭,倒也是一桩美事。”楼氏略带怒气地说:“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既而又莞尔:“你说的也大有道理。”不久,亲戚欲为楼氏做八十大寿,但楼氏已无药可救了。想到前不久两个儿子请乐人唱大戏的事,骆问礼恍然醒悟,觉得那是件“未必尽无所为”的事,而楼氏在临终前也明显体会到了“赖有是举”的欣慰。
楼氏弥留之际“恋恋不能舍”,骆问礼亦“悲恸”,老夫老妻曾经说过的“先者不必苦,后者不必哀”,竟成了一句空话。诸子诸妇因失去了慈母,更是哀毁断肠,老夫老妻曾经期望的子妇辈以笑易哭,大是美事”,竟成了哭天抢地的悲哀场景。
生死固然可以看淡,但是终究,连骆问礼这样的真豪杰,也无法承受丧妻之痛。楼氏赴玉楼的第二年,骆问礼即匆匆与妻子相约于黄泉,寿八十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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