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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唐白甫grpj8q5p 2023-05-11 发布于新疆

我的母亲

1959年秋,父亲带着留恋闭上了眼睛,抛下母亲和三个没有成年的(我和二个哥哥)孩子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大哥、二哥嚎啕大哭,母亲哭成了泪人。我(当时六岁)不懂事,没有哭。母亲流泪站在棺材旁,一句话也不说,那双明亮、慈祥的眼睛变得浑浊而忧伤。我扯着母亲的衣角,跪在父亲的棺材前,胸口像堵着块石头,心里在想:“父亲的大手不会再抚摸我的额头么?他还会醒来么?……”我仰头看母亲。母亲盯着那漆黑的灵棺,半晌,才幽幽地说:“山儿,知道么!你爹会醒的……他还要看着咱们往后咋过哩!”说完,母亲的嘴绷得紧紧的,眼睛看向前方。
我才六岁,什么事都不懂。葬了父亲,母亲更忙了。每天,我们三个吃过饭,二个哥哥上学去,我在家门口的(邵阳市东区迴栏街)街道上和同龄伙伴们一起玩。母亲匆匆刷锅、洗碗,又匆匆去迴栏街豆腐厂(离家很近)上班磨豆腐。中午,二个哥哥放学回到家,锅里的饭已煮熟——母亲总是做好饭又匆匆去厂里上班磨豆腐。
晚上,母亲常坐在灯光下,一边纳着鞋底或缝补着衣服,一边陪着哥哥做功课。时而用针拨一下油灯芯上的灯花,时而抬头看看我睡觉了没有。

父亲早逝,抚育孩子的义务自然落到母亲的肩上。我虽然不懂事,但总觉得母亲是那样的辛苦、劳累,幼小的心灵感到难以忍受。白天她要上班磨豆腐,还要忙着做饭,喂鸡,还要抽空缝洗衣服,竟没有一刹的空闲。晚上,等我们都睡下了,她还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清理家中的各种家务杂事。她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是中国千百万普通妇女中的一员。
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1960年我来到外婆家(武冈县西直街178号)居住。在武冈读完小学,1965年底返回邵阳,回到母亲身边。
岁月流逝,转眼几年过去了。母亲红润的肌肤渐渐变得黝黑粗糙了,细细的鱼尾纹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母亲的眼角,母亲的双鬓也染上了一层银霜,全家人生活的重担压弯了母亲的腰。
母亲渐渐老了。那一年的清明,她扯着我们仨,来到父亲的坟前,颤抖着手铺放好三张奖状(我们三兄弟从各自学校获得的三好学生证书),点燃香烛和一叠纸钱,口里轻声喃喃地说:“他爹,你看见了吗?……这是你崽伢子得的奖状啊!……”我的眼睛模糊了,那坟上摇曳的枯草和飘舞的纸灰,仿佛聚成了父亲欣慰的笑脸。大哥、二哥跪在坟头边,泣不成声......

父亲未了的心愿,母亲终年的劳累,使我们从来不敢放松自己的学习。每年,我们总会捧回三张奖状。在我们捧回奖状的这一天,仿佛才是母亲最欣慰的一天,而我们因为母亲的快乐也感到了最大的欢乐。
世界上没有一个妈妈不疼爱自己的子女,我母亲当然也不例外。她从不因为我做错了事而骂我,打我,而是给我讲道理,让我自己明白错在哪儿。记得上初中一年级时,数学成绩差,我无奈只好把眼光往旁边一扫,所有试题答卷才写出来。第二天,老师报了分数,我得分及格。回到家,我把这考试得分的经过跟母亲说了,谁知,母亲那常常挂着笑容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不是非常痛恨那些窃取别人劳动成果的小偷吗?现在,你偷看了别人的试卷,不也变成了小偷了吗?”听完母亲的话,我知道自己错了。我赶紧跑到学校,向老师承认错误。回到家,我又看到了母亲脸上那慈祥的微笑。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了,在母亲循循善诱的教育下,我不仅学习成绩获得提升,更让我真正懂得了做人的道理。   
1969年初,我下乡插队绥宁县武阳镇万福桥村道口组,至1975年秋招工返邵阳。从资江一桥东走下青石砌筑的踏梯,穿过水弄巷子住左行,远远看到母亲站在那间旧木板房(这是迴栏街27号)门口,眯着眼睛朝着我这边观望。我挑着被子、衣物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母亲领我走进家门,我卸下行李。
母亲生于1922319日,这时53岁,她又老了许多,不饶人的岁月,使她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了;并且不时佝偻着腰咳嗽。我问:“娘,您感冒咳嗽,要买些药吃才行?”她摇一摇头说:“不碍事,过两天感冒会自己好了的。”母亲是舍不得花钱去买药,我站在她身旁,声声干咳在撞击着我的心扉。母亲太辛苦了,她辛苦为儿子的成长操劳到现在,节俭省吃连生病买药的钱都舍不得花。我走到药店买了些止咳平喘药,走进家门,母亲颤颤地上下打量我好久,嘴唇嗫嚅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凹陷的眼睛眯缝着,滴出了一滴老泪。那眼光充满慈善和爱怜,平日里无神的瞳孔此刻突然放大了,好像跳跃起斑点火星。儿子不管长多大,在母亲面前总还是像刚出壳的雏鸡,需要得到她的温暖与关怀。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娘”时,母亲有些激动,弯下腰去咳了。我沏好一杯温开水,递给娘服感冒药,又轻轻地给她捶着背。

看着母亲满头白发,我问:“娘,您营养不良啊?头发白了多半了?”她说:“为了这个家,再辛苦也值。”我听了鼻子一酸,扶母亲坐稳椅子。猛然间,我感觉到岁月的无情,无情到近似冷酷:岁月掳走了我身边人所有的青春,用她过早的苍老,换来了我的成长。母亲的确老了,我心中溢满了难言的酸痛。
看着日益苍老的母亲,我知道,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不知还会和母亲携手走过多少个四季,还会有多少张照片留给我去慢慢回味。我要拾起生活留给我的点点滴滴,把每一次成长的回忆酿成最醇的美酒,贴上标签,让它随着岁月的洗礼,越来越浓、越来越香;并希望自己这颗年轻的心,能温暖母亲那颗饱经沧桑的心灵,我要孝顺、照顾母亲一生一世。
母亲于1978年由邵阳市蔬菜公司豆制品三厂退休,每个月退休金只有1757元。她一直以来是住在迴栏街27号,她不愿和子孙住在一起。我住在邵阳市三八亭,走到母亲家二十分钟距离。
母亲的这间旧木砖结构老式房,因长年失修,已属危房。房顶檐皮腐蚀断了、瓦脱落掉下砸到二楼的楼板上,发出了重重地撞击声。无奈何,只好请来房产公司(邵阳市一房管所维修班的师傅)的师傅过来稍微检修了一下,住了几个月,另外一处又漏水了,就这样,提心吊胆地住着。我们要母亲搬出来住,她不愿意。
母亲因为长年的劳累,加之营养不良,生病住进邵阳市二人民医院。她患的病是高血压,我来到医院探望。只见她憔悴的脸上多了些皱纹,更瘦了;苍白的脸色愈加难看,我轻轻地说:“娘,您安心休息,好好治病。”

回想起母亲对我们的养育之恩,回想起母亲的爱,我惭愧自己的付出少之又少。从小到大,母亲的一个微笑是她对我的鼓励,一顿午饭是她为我付出的汗水,连一个巴掌也是她为孩子付出的疼痛……
为了让孩子们健康成长、早日成才,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挣学费,支持孩子进校读书。母亲就像春蚕,吐尽银丝,为子女带来温暖。
母亲躺在病床上,正在打吊针,那瓶药水快滴完了,我叫来护士换了一瓶新药水。母亲轻声说:“山,你坐下休息。”
唉,风烛残年的母亲,她从来没有问我要过什么钱,有时买些营养礼品送给她,都被拒绝。她的心地是这般崇高,金子般熠熠生辉。她的爱是淳朴的,却是对孩子一往情深;她的爱是含蓄的,却像激流喷发。
啊!为孩子操劳一辈子的母亲,总是给予,从不索求。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把自己摆在最普通、渺小的地位,用自己的每一点光来照亮别人,而不需要任何报答。哦!慈母的爱,不虚假也不做作,无私的母爱,可助子女完成学业与成就未来;躺在病床上的她是一位温柔、善良、令人肃然起敬的母亲。
母亲住了十多天院,血压稳定了,出院由我们三兄弟把她送回迴栏街的家里。我经常去看望她,顺便督促她每天记得按时服降压药。
2005年中,母亲住的那一间旧房被拆迁了,我们(兄弟)就帮她把家具搬到七里坪的二哥家里,母亲住在二哥家一楼下的宿舍里。我每个月搭25路公交车去七里坪看望她,母亲说:“你要上班,我在这里过得好,你没有空,不要经常来。你只管把孙与孙女带好,督促他们好好读书,我就放心了。”
我笑着说:“娘,您八十三岁了,不要再牵挂子孙和其他的闲事,自己好好休息吧。”

母亲的话似乎有些唠叨,但这些话语哪一句不是充满着对子孙的牵挂和关爱?
从七里坪回到家,我恍然大悟:即要孝顺父母,还要养育子女。人与人之间最需要倾听与理解,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要经常沟通。
入秋时节,伴着萧瑟、冷寂的残秋,使人悲秋、恨秋之情日益加深……
夜,一轮月亮高挂在天空,洒下淡淡的月光,整个大地都沐浴在朦朦胧胧之中。深邃的苍穹上嵌着几点星子,闪烁着。
生老病死,固然是人生常理,该来的还是要来。
2006年农历713日,母亲静静地走了。(1922319日——2006713日)享年84岁。我站在母亲的灵前,想着她老人家在离世前已经病了很久,我去看望她时,也是敷衍地问一声“娘,还疼么?不行就去医院。”可是在母亲摇头之后,在母亲说“没事”之后,我就以为她真的没事,没有把母亲的疼痛放在心上。
母亲离世的前两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打着葡萄糖吊针,带着疼痛走了的。
我站在母亲的灵前,鼻子一阵发酸,心一沉,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眼睛,一霎间,后悔、懊恼、难过一齐涌上心头。

母亲的灵堂设在七里坪城南园艺场车家塘村,迴栏街六组的居民大部分街邻与群众好友前往灵堂悼念;邵阳市蔬菜公司豆制品三厂因改制,职工分流,无电话号码,无法联系。
母亲生前在单位磨豆腐,厂领导说她工作积极肯干,能够吃苦耐劳,厂里职工都说她老实、豆腐磨得细,烘豆干烘得黄而质量好。迴栏街居民会姜主任给她评上:模范遵纪守法居民。迴栏街面左邻右舍都说她是一个好邻居!
母亲在时,总是默不作声地去厂里加班加点,弯着腰磨豆腐。下班回家还要煮饭、做菜、洗衣服;再弯着背把沉甸甸的粮食从中河街粮店挑回家;上坡过昭陵西路去柑子园煤栈四季不闲的挑煤回来做成煤球;每天去资江河挑一趟水回来饮用(六十年代没有装自来水,迴栏街居民都是挑河水吃),她全得一个人从河畔边挑起满满的一担水,走一程,累了稍休息一下,挑起又走,直到把水倒进自家的水缸里。大米、煤球、饮用水都是她弯着背挑回来的,我勤劳伟大的母亲!
母亲的背因劳累过早的驼了,又因缺乏营养使她一天天的苍老,头发开始变白。她除了挑风雨挑日月,还要挑世人的目光、全家的温暖。我们三兄弟都从母亲的肩膀上爬下来长大,一踏入社会便有了别人没有的那种高度,支撑我们永远自信、自强,无畏行走于不幸而又万幸的人生。

母亲的背虽然过早的驼了,但,她的生命之树却始终笔直笔直,挺立在岁月的沧桑坎坷中,让我们三棵幼小的苦楝树在艰难中茁壮成长,她生命的脊梁也一天天高大挺拔起来。
母亲离世17年,她留下了可亲可敬、善良、纯朴的美好人品以及对儿女一往情深的爱。
母亲走了,她的音容笑貌和对我们兄弟的爱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作者简介:兰山,初中毕业于邵阳市三中。生于1953年2月11日, 1969年3月下乡绥宁县武阳公社大田大队道口生产队务农,1975年7月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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